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陌上听寒>第20章

  料想不到对方会寻上门来,齐听寒万般愕然,当即将不速之客堵在门外,问为何事而来。

  见他如此防备,可儿反而乐了,笑道:“何必这般防着我。这船上都是关家的耳目,若没得关樊中应允,我哪能这般轻易就寻到你呢。”话虽在理上,但齐听寒依旧寸步不让。毕竟这女人与他不过是半面之旧,却举止轻狂、行为诡谲,让人不得不防。

  “再者、我是余霜楼的人,你就不好奇为何关樊中会如此容忍我?”

  “先生行事,我等不敢置喙。”

  齐听寒油盐不进,可儿顿觉没意思了:“你这人当真——”顿顿、蓦然发笑:“我还道你长得与他颇有几分神似而已,哪晓得连骨子里的犟脾性都这么像!”见他一脸狐疑,便笑意盎然说道:“瞧我这记性!忘了与你说,我姓齐,叫齐可安。齐云汲是我爹。”

  乍听齐云汲三字,齐听寒蒙了一下,齐可安已趁其不备凑上前来。见状,齐听寒忽而莫名慌张,仿佛这抹红艳是袭面而来的洪水猛兽,吓得急退两步,竟让齐可安挤进门内。

  船舱内房间虽多,但也窄小。齐听寒自上船后从未挪过地儿,小房间容纳两人尚且可以,但随行的宋城长得牛高马大的,若挤进来就显得窘迫了。幸亏他有自知之明,瞧了房内一眼就守在门口不动了。小小的房内,豆儿般的灯火照得四周微微澄黄。房内摆设简单,可儿打量一番后很是嫌弃:“关樊中就让你住这儿!”

  齐听寒可没心思听她埋怨,此时心思一团糟,匆匆扫了她的小脸儿两三眼,却也不敢多看,最后抱臂靠着墙尽量离她远远的。

  齐可安追问:“你就不问?”

  齐听寒几经挣扎,才道:“你知道我。”

  “知道。”

  “齐云汲也是。”

  “也是。”

  问到此处,再张口已是不知何该想、何该说,齐听寒便闭上嘴,五指收紧,惊觉自己浑身紧绷,僵硬得宛如木头一根。只是朽木无五感,人却百千绪,有时还当真不如一根木头。

  “不问了?那便我来说罢。”齐可安道,“上回在济安偶遇,是巧也是不巧。我爹祖籍就在济安,多年来他为寻你,四处奔劳,前些日子旧伤复发,才回济安养病。”

  齐可安年岁尚轻,自小深受纵容溺宠,性子较为泼辣跋扈。在济安时因齐云汲旧伤养病一事劝过他几回,偏偏齐云汲油盐不进根本不听劝,她才负气出走。路上凑巧与齐听寒打了个照面,只是当时气头正盛,只觉此人有几分眼熟,并未多做思索。待脑子清醒过来,再去寻人,齐听寒早离了济安。

  天大地大的,寻个无名无姓者,与大海捞针无异。齐云汲耗了这么多年,费了多少心血,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难得的一点线索如此断了,齐可安难免懊恼。得亏宋城心思细,查了当日雅间同席之人,才查到在济安督查的关家次子关题丰头上。

  多年来关沈两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余霜楼与关家山门更是形同水火,暗地里安插细作眼线不少。若是要寻之人与关家有牵扯,沈正青不可能不晓得。

  对于沈正青,齐可安根本不耐烦试探,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开始闹。沈正青受不了这小祖宗一哭二闹三上吊,好容易才松了口。原来余霜楼早些年便打探出齐听寒的消息,不过沈正青硬是将这事按下不表罢了。沈正青不说为何隐瞒,只与齐可安道:“这事甭与你爹提及,你就当那人死了就是。”

  齐可安大怒:“又是劳什子沈家关家的毛病!改不了是罢!即便他为关家卖命又如何!你们老一辈的事,便要快入土了、还要拖着咱们这一茬子人来陪葬不成!你明知道我爹为寻人几近耗费心机,莫忘了他的旧伤到底是谁的错!你也够忍心看着他拖着一身病痛天南地北寻人!”这话说下来不带喘的,气得沈正青差些内伤吐血。

  骂了沈正青一顿还不够,齐可安当日就把这事告知了齐云汲;随后更是带着齐云汲的亲笔书信,快马加鞭赶到关家,见了关樊中。

  后事如何,齐可安敷衍道来。莫不是齐云汲当年救过关樊中一命,是以关樊中将齐可安奉为府上贵客;又问起齐听寒一事,只答:是,有此人。再问能否见之,关樊中又答:可以。这才有了现下一幕,当真是巧是不巧。

  可安

  前情不过寥寥一番话,齐可安看着灯火随着船体摇曳,光影层层堆叠,在齐听寒的脸色深深浅浅地翻覆。可惜齐听寒自始至终敛着眉目,未漏半点痕迹。她寻思着这人会想着啥,思来猜去又觉得无趣,不料下一刻齐听寒垂下眼,问:“让我随行去浙岭,是谁的意思?”闻言,齐可安柳眉挑起,答:“谁的意思又有何要紧。你若不愿,也就一句话而已,至于如此思前想后、临深履薄么。”

  守在门外的宋城听到此处眉头微皱,才要打断她,齐听寒已经开口送客了:“夜深了,请回罢。”

  往日齐可安骄纵惯了,难得今日处处示好,哪想尽是吃力不讨好。也亏宋城了解她,刚见她面露微愠便出声阻止,说道:“是该回去了。”宋城多年守在齐可安身边,比跟前人更有几分长兄姿态,这句劝齐可安还是得听的。是以她跺一下脚,兴匆匆来气冲冲走了。

  房内倏然静下来,浪潮在船外隐隐约约起伏,齐听寒脑子空空站在原地,神智随着浪潮跌宕,许久才回到自己身上来。他灭了灯,静静躺回去木板床上,拼命想着下船后如何追赶关宴等人,想着想着,许多话随着潮水声响晃进了脑海。

  辗转、再辗转,偏偏不得安眠,终究翻身而起。

  ‘你可知郑珩他骗得你好苦。’

  ‘山门早已收到风声,齐云汲一直在寻你,为此还与余霜楼做了交易。郑珩正等着时机,将你卖个好价钱呢。’

  ‘我爹祖籍就在济安,多年来他为寻你,四处奔劳,前些日子旧伤复发,才回济安养病。’

  ‘我姓齐,叫齐可安。’

  可安可安、齐可安。

  夜里太暗,睁眼皆是灰沉沉一片,连自己作何表情也不甚知道。齐听寒呆呆地发愣了半晌,最后一把捂住脸,似笑似哭地呜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