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暮消晨鸣之时>第15章 青木咲的愿望只有回家

  青木咲(女子1号)左手手腕上的手表是妈妈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小巧的表盘正中央镶嵌着精致的蝴蝶图案,此时此刻,纤细的金色表针端正地指向十点半的位置。太阳越升越高,金灿灿的日光喷涂在正对着小咲的磨砂玻璃窗表面,投在地面上的光晕边缘变得模糊,小咲的手表反射出的一枚细小却异常明亮的光斑一动不动地停在天花板上。

  实际上,自从听到今天早晨六点的广播,小咲就一直呆坐在这里。广播中提到的那三个禁区并不会对此地构成威胁。因此,小咲与新井惠理(女子2号)得以继续躲藏在这家狭小的居酒屋内。

  月游岛旅游服务中心位于F3区,和分校仅有一山之隔。不愧为服务中心,这里各类旅游设施应有尽有。按照地图上的介绍,西北和东南聚落大部分确实是居民自己的住宅,然而此地与西侧的那片聚落则不同,旅游业性质相当突出。小咲也曾经短暂地想过,如果没有这个残酷的“程式”,全班同学开开心心地来到这座岛上享受毕业旅行,不也挺好吗?

  然而,那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情。实际上,那个三年E组已经分崩离析了。完全地。只能活一个——那不就是规则吗?

  小咲想着,鬼使神差地看向身边的惠理。我们两个之间,也只能活下来一个人呢。六点的广播让两个人都感到史无前例的悲哀与无所适从——诚治和佳奈都死了。在那个刚刚过去的夜晚。确实有两次,她听到了像是来自手枪的微弱声音(仅凭看过的为数不多的几部战争电影得出的结论),应该是从东南方传来的。大约一个小时前又听到了连续的两声——这次一定是枪响,而且比夜晚那两次明显离她们的藏身之处更近了。不过,小咲完全不敢透过窗户打探情况,只是加倍畏畏缩缩地蜷缩在原地。好在那两声枪响过后,四周又回归了一片寂静,大概一切都过去了。又有人死了吗?不不,太可怕了,我才不要关心那个。

  刚刚听到广播的时候,小咲的内心瞬间沉重得要命。不仅是失去友人的悲伤与对自己命运的忧惧,更有相当一部分是无法排遣的自责。毕竟,当时正是她劝惠理离开的。“如果等他们两个的话,说不定我们也死在这儿了!”她这么对惠理说。事实也是如此。看起来非常可怕,坐在她们后边,总是冷着脸的朝冈柊也不在这里屠杀排号靠后的同学已经是幸运的事情了——或许因为他没分到可以杀人的武器吧。而别的人呢?别的人就不会吗?

  所以……如果当时我们留在那里等待,他们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小咲的心里当然也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很快就被打消了。天哪,那又有什么用呢?反正最后只能活下来一个啊!如果考试落榜的话至多去打工(下岗、失业、自杀),但在这里落榜的代价不就是死吗?

  不过,无论如何,大概由于充足的光线,夜晚过去,压抑在小咲心头的恐惧多少消散了些,听到广播后将脸埋在臂弯里好好哭了一场,悲伤也好、自责也罢,连那些感觉都被泪水冲淡不少。应该说,现时现地,青木咲的情绪已经趋近了麻木的状态。

  但是,自打听到广播,惠理就一直保持着双手抱膝的姿势发呆,整整四个小时连动都没动过。这也难怪,毕竟诚治是她的恋人啊。

  看着惠理的状态,小咲却感到异常焦虑。如果惠理总是这种消沉的状态,那该怎么办呢?

  会输的吧?

  自己的武器只是个拳击手套,惠理的好一点,是个酒瓶(如果小咲得知佳奈与诚治的武器都是枪械,会为自己当初的决定后悔也说不定)。在这样的程式里,班上又有那种强大得多的敌手,拿着这样的武器怎么能活下来呢?

  反抗程式?这种事情完全不在小咲的考虑范围之内。那是成年人制定的规则,而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违抗成年人。那么,如果还想活着的话……路不就只剩这一条了吗!

  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迷茫中,不知何时,本来以为已经流干了的泪水再度蓄满了小咲的眼眶。我只是想回家啊!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电视上播放着最新的综艺节目,妈妈有的时候会问我要不要来片面膜。放学的路上路过文具店,看到新品也会驻足不前。喜欢的明星新专辑发售前夕,在学校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即使烦恼,也只是为了考试成绩下滑以及同学关系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应该怎么做才能回到那样的生活里呢?

  应该怎么做呢?你自己不是知道吗?

  在还没有意识到脑中那个将成型而未成型的念头究竟为何物之前,小咲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伸向了那个放在自己和惠理之间的酒瓶。

  正在此时,松冈悠子裂开一半、鲜血与脑浆四溅的头颅突然闯入小咲的脑海。只是一瞬间,暖融融的白天带给她的虚假的安全感便荡然无存,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悠子仅存的那半边脑袋,一只眼睛还死死瞪着,眼白的面积很大,像案板上的死鱼突出的眼睛。对啦,如果佳奈不和悠子大吵大闹,悠子就不会被吉田杀掉了。说不定悠子死的时候佳奈的心里还在窃喜呢,嗯,一定是这样没错。毕竟她都能干出扎稻草人诅咒悠子的事情了,这不就是明摆着想让悠子死吗?正是她害死了悠子。是的,是的,她死有余辜。

  这样想着,果然好受多了。小咲因害怕而瑟缩起的心平展了一些,但是,似乎有什么崭新的情绪从中诞生了。

  还有新井惠理。装得一副清高的样子,柔声细语的,一副老好人的爱读书的乖宝宝模样,但平常我们一和中原聊天,她脸上也可能出现不悦的痕迹。身娇体贵,装模作样——哈,说两句话又怎么了?要知道在她和中原交往之前,她们三个就已经与中原非常熟悉。说到底,就连她和中原的事情也是小咲与佳奈一手撮合的。更何况,每天摆着一副温和的好人模样,我们在背后讲悠子的时候她不是也听着吗?不是也在随声附和吗?佳奈扎娃娃的事情她也知道吧?可她并没有阻止这些事情的发生。说到底只是个假惺惺的虚伪的人,死了也没什么。嗯。她们都该死。他们都该死。

  谁没做错过事情呢?

  可我做了什么呢?其实什么也没做,真的。其实我真的没多讨厌松冈悠子,只是挺没事做的,压力又大,讨厌一个人也没什么。讨厌一个人又不是什么很难的事,只要你下决心讨厌对方,那么她身上让人反感的特质绝对会像不要钱似的充斥你的双眼。对。我只是为了讨厌她才讨厌她的,可那都是小打小闹,我没有那么深重的恶意呀!更没有当面与她吵过嘴,顶多背后和其他同学吐槽两句,可那也无伤大雅吧。谁没有在背后讲过其他人坏话呢?

  谁没做错过事情呢?

  总之……我不应该死。我什么都没做错。是这样。我要活着回家。是的。我要回家。他们别人都活该死。我要回家!活该。是的。

  他们都活该去死。我要回家!一定要回家!

  小咲猛地睁大眼睛。右手突然向前探出,快速抓起惠理的酒瓶,猝不及防地向后者头上砸去。后者一直呆坐着,在酒瓶与额角亲密接触前一秒尚且对小咲的动作无知无觉。直到剧痛如针刺般顺着绽开的头皮侵入神经,惠理才发出尖叫,双手撑地,保持着坐姿,蹭着地面向后倒退,小腿勾到一把椅子。椅子咕咚翻倒在地,一声巨响,但两人已经无暇顾及。

  小咲看着手里碎裂的、只剩下一半的酒瓶。酒瓶在惠理的额头上被磕碎,因此,如果细看,会发现惠理的头部除了额头的大面积创面,还有不少细碎的伤口,碎玻璃渣散在发丝之间,甚至镶嵌在伤口中。粗粗的、殷红的血流顺着惠理的左额角淌下,很快沿着脸颊与脖颈的轮廓线流入衣领,水手服的领口处被染上星星点点的血斑。惠理捂着脑袋,踉跄着起身。

  “小咲!你干什么!”

  干什么?

  可是,此时的小咲已经无法回答她了。完全是发狂的状态。还以为到了白天会好一些,原来只是错觉啊。她以为自己“想通”了一些东西——然而,事实上,只是达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她的大脑已经基本处于崩溃状态——就是这么回事。

  小咲握紧半个酒瓶,再度朝惠理冲去。惠理大声尖叫着躲避。两个体育成绩都平平无奇的女生,拿着开玩笑一样的武器(连以朝冈那伙人为代表的不良初中生都不屑于用酒瓶打架了)追逐奔逃,这场景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或者什么搞笑视频里的场景。谁能想到这真的是一场事关生死的战斗呢?

  “停下!请停下!”惠理喊着,最后一个音节却被撕扯得变调,拉成一条绵长潮湿的呜咽。小咲以惊人的速度追上了惠理,直接通过惯性将她压倒在地,顺势骑在她身上,调转手腕,边缘凹凸不齐的酒瓶残骸最锋利的一角朝柔嫩的眼球直戳下去。惠理发出惨叫。左眼废掉了。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可小咲连这样的话都没有喊出来。她只是沉默地一下一下用酒瓶子击打着惠理的面部。她的手劲不如敬哉,更不如柊也,惠理一时没有死,小咲的手背被惠理撕抓得鲜血淋漓。

  不,不对,有其他的办法——

  啊、那个……?

  趁这个空档,惠理已经抢得先机。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力,惠理奋力将小咲从自己身上摔落。不顾会刺伤掌心,抓起散落在手边的一块较大且锋利的酒瓶碎片。

  噗嗤!紧接着,小咲听到了什么东西被割开的声音。湿漉漉的,似乎有些滞重。不不,撕裂皮肉的声音太微小了,她应该听不到才对。但,她就是非常清晰地听到了这样一个声音。紧接着,从喉咙开始,整个人变得冰凉。其实从被划开的喉咙处喷涌而出的血是滚烫的,只不过由于体温的流失,小咲再无从感受她自己鲜血的温度了。摇晃几下,小咲瘫软在了惠理身上。

  惠理牙齿打战,从小咲身下爬出,跪坐在满地的碎玻璃上,也感不到疼痛。刚才一直没来得及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现在,她才对面前的事物产生了一些模糊的认知。嗯,这是青木咲的尸体。她刚才想杀我,于是,我杀了她,因为我不想和诚治那样死去……

  啊啊!天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不。不是的。自从进入这个游戏,我们就已经一无所有。我们所有的人。小咲的血溅了惠理一脸,与她自己额角流出的血混合在一起。这一次,她水手服的前襟被猩红色彻底浸透了。大颗大颗的泪珠自惠理眼中滚落。明明是劫后余生的时刻,她却没有任何一刻像此时这样羡慕她的恋人——中原诚治的死亡。

  于是,背对着居酒屋正门而坐,惠理的后脑传来一阵被重物击打的异样感觉。说异样,是因为虽然有被重物打中的钝感,但不可思议的是,痛觉很淡薄。

  这就是惠理最后的感觉了。高速旋转的子弹从她的前额正中穿出,带出飞溅的血与脑浆,但她已经看不到了。新井惠理的身体向前伏倒,盖在青木咲的尸体之上。

  广濑敬哉(男子16号)站在门口,手握鲁格P85手枪,缓缓摇头,做出惋惜的表情。

  女生1号 青木咲 死亡

  女生2号 新井惠理 死亡

  残余33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