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咽新蝉>第49章 倒刺

  今晚的月亮躲藏在浓厚乌云之下,客厅笼罩在漆黑夜色中,只有沙发上一点亮光。

  阮灯反复观看手机中傅初霁出现在酒店走廊上的身影,湿咸的泪水顺着干裂嘴唇流淌进口腔里,混合着唾液变成最为苦涩的毒药。

  只要他蠕动舌头,口腔内的苦味就会蔓延至每一根血管当中,刺得最怕苦的他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当客厅里的吊灯亮起时,阮灯酸涩的双眼在灯光的刺激下流淌出更多泪水。

  他做了一次深呼吸,缓缓从沙发上站起身,听到傅初霁的声音渐行渐近:“老婆怎么不开灯呀?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阮灯抬起猩红双眼,举起手机哑声道:“别过来。”

  傅初霁停下脚步,第一反应不是看手机,而是被阮灯泪痕交错的小脸吓了一跳。

  他屏息凝神,视线正好与视频中抬头看摄像头的自己对视上。

  傅初霁笑容一僵,脸上难得表现出几分惊慌的神色,他微眯起双眼,其中流露出虎视眈眈的狠戾。

  视频播放结束后,他向前走了两步,对阮灯柔声道:“孕期少哭,对身体不好。”

  “我要打掉这个孩子,我讨厌他!”

  傅初霁压根就没想解释的态度直接在阮灯熊熊燃烧的怒火中泼了一桶油。

  他用食指颤巍巍地指着傅初霁的鼻尖,竭力压抑嗓中的哭腔:“你还骗了我什么?!包括你伪装成石松川强奸我,又把我骗回家囚禁我,还有你和姑姑提到的股份问题,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在瞒着我?不妨今天全都说明白!你爱我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告诉我?非要用这种……”

  “我爱你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告诉你?”

  傅初霁嗤笑着打断阮灯的话,他举起左手,用力将无名指上的戒指摘下来,捏着戒指动作粗鲁地在空气中点来点去:“那你爱我吗?你随手送我的戒指,我在无名指上戴了整整四年,我送你的衣服你却一次都没穿过,你爱我吗?!”

  “我……”阮灯的辩解哽在喉咙中,像曾经无数次争吵时那样,难以启齿自己的心意。

  他该如何对一个接二连三伤害过他的人,问心无愧地说出“爱”这个字?

  阮灯抬手擦去不停滑落的泪珠,小声道:“我被你囚禁以后,每天连吃什么饭,穿什么衣服都要你来做决定,是你自己没想起来让我穿,为什么要怪我不穿?”

  阮灯委屈的反问换来傅初霁的沉默不语,男人没有为自己的罪行进行辩解,也没有询问这段视频的来由,这种类似于自暴自弃的消极态度让阮灯一拳打在棉花上,根本出不了什么恶气,反而越想越寒心。

  他打起精神,问道:“你每天翻来覆去地问我爱不爱你,做爱的时候要问,吃饭的时候要问,睡醒一睁眼的时候还要问,可你懂什么是爱吗?”

  “母亲去世后,我好像丧失了爱的能力……我想尽一切办法哄你开心,祈求你能正眼瞧我,可是你根本就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在乎我。”

  傅初霁无数次在阮灯面前表达自己对于感情的焦虑与不安,包括这一次,他依然认为阮灯对他的态度是一种若即若离的施舍,开心了就来摸摸他的头,不开心了就和他大吵一架。

  反正阮灯永远不会记仇,只有他会反复咀嚼每一个细枝末节。

  可是不会记仇的阮灯在听到他说的最后几个字后,瞬间瞪大双眼,难以置信道:“所以你就强奸我?这就是你表达爱的方式吗?”

  “对!我不仅强奸你,我还在你上高三的时候每晚给你舔逼,你的奶子就是被我揉大的!我为了接近你,不惜嫁给你父亲,每天忍受着被他牵手、亲吻的恶心画面,只为了能多看你几眼。我还在他快咽气的时候告诉他我强奸过你,我恨不得把我的名字刻在你的脸上,告诉全世界你是我的人!”

  傅初霁的怒吼吓得阮灯不知所措,尤其是其中爆炸性的信息令阮灯久久无法回神。

  阮灯瞪着红肿的双眼,局促不安地向后退了一大步,浑身因恐惧而发出细微的颤抖。

  傅初霁一下子慌了神,迅速从暴怒中恢复理智,他伸手想要拉住阮灯的手腕:“灯灯,对不起,我……”

  “别碰我!脏死了!”阮灯猛地甩掉他的手。

  血淋淋的真相令他惧怕不已,他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来质问这个疯癫的男人,而不是直接逃跑。

  这些被刻意隐藏的秘密在真正说出来的那一刻,注定会将一些事情彻底改变。

  天真如阮灯,哪怕被傅初霁欺负得狠了,也从未真正流露过厌恶的神情,他始终相信傅初霁出淤泥而不染,与那些衣冠禽兽有着云泥之别。

  可如今听了这番情真意切的“告白”之后,阮灯才终于肯认清傅初霁不那么光彩的一面。

  傅初霁情绪失落地收回手腕,哑声道:“我本来就是一条脏兮兮的野狗,我出身卑贱,为人龌龊,是你把我洗干净的……你不能摸了我的头说要带我回家以后,又不要我了。”

  他诉说着满腹委屈,企图用他惯用的伎俩赢得阮灯的心软。

  可是说要一起回家的人是他,折断了小爱人翅膀的人也是他。

  他不允许阮灯远走高飞,更不允许阮灯离经叛道。

  在这场互相撕扯对方还没愈合的伤疤的争吵当中,最没有资格叫苦的人就是他。

  傅初霁抬手揉了揉酸涩的鼻腔,颤声道:“如果我不用这么卑鄙的方式接近你,我还有什么机会能让你正眼看我?你的世界有阮栩谦和白竹,有音乐和梦想,唯独没有我。”

  “如果我心里没有你,18岁那年冬天被你骗回家的时候,我就不会心甘情愿让你肏我,也不会一直傻乎乎地在你身边待这么久!”阮灯在傅初霁诧异的眼神中又有了想哭的冲动,“你老是不相信我喜欢你,老是觉得我喜欢每一个人,所以你总是追着我问个不停,怀疑我说出去的爱到底是真是假。那我今天也来问问你,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满意?”

  傅初霁的泪水夺眶而出:“我想要你爱我!不管是朋友还是家人,还有路边的小猫小狗都不能分走你的爱,我要你无条件无底线只爱我一个人!”

  阮灯用力咽下混杂在口中苦涩的液体,他稀里糊涂地将就了这么些年,今晚难得头脑清醒了一回,即便有再多不舍,他也要狠下心来亲自处理这段走向枯萎的感情:“我不会再爱你了,你把你的笑容、温柔还有长发都留给别人吧。”

  傅初霁突然疯魔了一般,上前用力攥紧阮灯的肩膀,一双含情脉脉的凤眸中写满了震惊与惶恐:“你不是说最喜欢我的长头发了吗?”

  阮灯用力咬紧牙关,喉咙中像是坠了个千斤秤砣,唯有他拼尽全力才能引起发声的震颤,昧着良心一字一顿道:“我讨厌你的长发。”

  傅初霁的表情如同遭到雷击,阮灯的话劈得他猝不及防,就连源源不断的泪水都停止喷发。

  他的脸上满是半信半疑的神色,苍白的嘴唇几度开合都没能发出声音来,只剩下一双四处游走在阮灯脸上的瞳孔留有最后几丝活力,能证明他还活在这个世上。

  阮灯忍着心口处传来的剧痛,抬手拂掉傅初霁攥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再吵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我们分开彼此冷静一段时间吧。”

  傅初霁深吸一口气,哗啦一声将茶几上的置物盒倾倒过来,动作迅猛地抓起掉落在桌面上的剪刀。

  他在阮灯震惊的眼神中薅起自己一半长发,眨眼间的功夫就用剪刀贴着发根毫不犹豫地剪了下去!

  阮灯还没来得及出声制止,傅初霁就把一截剪下来的长发展示到他的眼前,拳头松开的一刹那,无数根墨黑长发略过阮灯吃惊的视线,洋洋洒洒飘落满地。

  傅初霁用两根用力到发白的手指捏着那枚戒指,扯出一抹痛彻心扉的苦笑:“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多年傻傻地守着这头长发和这枚戒指,妄想从你这里得到爱的回应!”

  随着“当啷”一声脆响,莫比乌斯环戒指在阮灯眼前迅速划过一道银色光线,彻底消失在两人视线当中。

  随着戒指一起发出声响的,还有阮灯彻底碎掉的一颗心。

  戒指是他的最后一道防线。

  阮灯低头看着满地凌乱的长发,无措又模糊的视线在地上来回探寻几圈,始终不见戒指的踪影。

  他忽然大口喘息了几下,崩溃的呜咽声响彻客厅每个角落。

  阮灯哭得犹如失去玩具的婴孩,悲伤的情绪无法通过泪水排解到体外,反而在他的胸口处堆积成一座小山。

  他用力攥紧胸前的衣物,大声嘶喊道:“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这枚戒指为什么刚好符合你的无名指尺寸吗?!因为这是我趁你睡着的时候偷偷量的指围,等了好久才等到的定做戒指!我还没来得及送给你,你就成了我小妈!”

  傅初霁彻底呆愣在原地,他看向自己左手无名指上一圈白色的痕迹,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阮灯转身时被沙发腿绊了一下,直接狼狈地摔倒在地,但他很快就爬了起来,忍着膝盖的剧痛迅速跑到楼上的客房。

  听着房门关上的巨响,傅初霁终于找回自己的意识。

  他彷徨失措地跪倒在一地碎发前,伸手胡乱拨弄这些乱如蚂蚁般的长发,直到将它们三三两两地铺散在地面上,他仍然没有看到戒指的踪影。

  傅初霁在自己身上乱摸一通,好不容易才找到手机。

  他打开手电筒照在茶几和沙发底下,四处寻找着银色反光的痕迹,自己的膝盖和衣服上沾满了地上的碎发与灰尘。

  他瞪大双眼,不放过任何一寸地方,脑海当中不停回放着阮灯刚才说过的话,致使他蓄满泪水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傅初霁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擦干净眼泪,继续匍匐在地上寻找戒指。

  他将搜索范围从茶几附近扩大到整个客厅,膝盖与手肘隔着衣物不停摩擦在地面上,变得红肿疼痛,但他仍然执拗地搜索着每一寸地面。

  待到他移动到电视下方的储物柜时,柜底终于反射出一丝光亮。

  傅初霁伸长手臂将戒指勾出来,他瘫坐在地上,将沾染上一圈灰尘的戒指套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完美契合的尺寸停留在他的指根,盖住了皮肤上那圈白色的痕迹。

  他带着一半长一半短的头发,像恶鬼似的坐在客厅里,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们之间错过的岂止是这场互通心意的争吵,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是无数个错失的机会——

  是阮灯来不及说出口的告白,是傅初霁痴狂的爱意和偏执的占有欲,是他们两人日复一日积攒下来,却又不肯说清楚的误会。

  小妈与继子的身份弄巧成拙变为枷锁,禁锢在两人脖子上难以喘息。

  这些看似无足轻重的差错化作无数根倒刺扎根在心尖,每当过去发生一个产生裂痕的瞬间,倒刺就会时刻提醒两人记起疼痛。

  他们都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包括遗忘掉过去每一个心碎的瞬间。

  可是倘若时间真的能够治愈一切,为什么他们会从当初仅仅是对视都会红着脸躲避眼神,沦落到今夜红着眼一笔一笔算计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

  清晨耀眼的太阳光线铺洒在傅初霁的眼皮上,他用手背遮住双眼,愣了好一会才从沙发上坐起身来。

  昨晚他独自坐在客厅里胡思乱想,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在沙发上迷糊睡着。

  他把过去做过的每一件错事翻来覆去地咀嚼,哪怕尚未认清自己的心到底肮脏到什么程度,但他知道,自己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阮灯道歉。

  他走到客房门前,屈起食指轻轻敲了敲门,哑声道:“乖宝宝,早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客房门在手指的作用力下推开一条门缝,傅初霁以为阮灯没关门,但空荡荡的屋内没有任何身影。

  他转身疾步走向卧室,推开门后依然没看到阮灯。

  傅初霁瞬间感到焦躁不安,他用牙齿用力撕咬着下唇上的死皮,开始疯了似的寻遍家里每个房间,但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处处都没有阮灯的身影。

  他霍然打开卧室衣柜,阮灯的衣物却完好无整地挂在衣架上。

  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怒气,青筋暴起的手掌用力关上衣柜门,嗡嗡作响的耳边传来纸张翻飞的声音。

  傅初霁回头看去,冬日凛冽的寒风从阳台吹进屋内,将书桌上一张白纸吹得哗哗作响。

  他走近一看,发现白纸上面写着一行字,旁边还放有一块迷你U盘。

  除此之外,阮灯再也没有留下其他东西。

  更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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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子,没有你我怎么活啊灯子

  灯子,带我走吧,灯子啊

  (迷你U盘是老爹爹快噶了之前藏到灯灯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