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咽新蝉>第14章 斗鱼

  在去扫墓之前,傅初霁说要先回之前居住的公寓拿点东西。

  阮灯升上高三以后就没再来过这间公寓,此时傅初霁一打开房门,他不由得睁大双眼,在惊讶之余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视线所及之处正对着客厅一面墙,本该放置着电视的墙上镶嵌着一个透明鱼缸,里面没有白色底沙,更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条通体粉白色的小鱼游荡在干净的水中。

  这条小鱼长得非常漂亮,粉色尾巴宛如一条精心裁剪的晚礼服裙边,舒展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摆动。

  相较于鱼缸巨大的尺寸而言,小鱼的体积宛如湖面上一颗浮萍,渺小而孤单。

  阮灯无法形容眼前这一幕令他有多震撼,在他心里,傅初霁一直是稳重的形象,偶尔会有些沉郁时刻,但人人都有不如意的时候,他从不会往其他方面乱想。

  可是映入眼帘的鱼缸画面却像极了电影中传递出的求救信号,扑面而来的孤独感将他的心绪压得下沉。

  傅初霁走到鱼缸前,打算用渔网把斗鱼捞进怀里的塑料盒内。

  但鱼缸实在是太大了,小鱼沉浸在与渔网的嬉戏当中,就是不肯乖乖游进去。

  他把另一个渔网递给阮灯,示意道:“灯灯,你站在那头拦住它。”

  阮灯把渔网伸进鱼缸里,拦住小鱼的去路,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多放几条鱼?它看起来好孤独。”

  “它自个儿在鱼缸里乐得逍遥自在,不是挺好的嘛?”傅初霁淡淡地笑着,趁机会把鱼捞了起来,放进塑料盒内。

  阮灯不认得斗鱼,不知道它生性好斗、领地意识强,更不能与其他鱼类混养。

  他顿了顿,还是浑身不自在:“可是它偶尔也会想念其他的小鱼吧。”

  傅初霁把喜怒哀乐藏在微笑的面具下,让阮灯根本读不懂他的情绪,两人隔着硕大的鱼缸对视着,傅初霁弯着眼眸回答道:“会。”

  阮灯暂时理解不了他的心情,于是把渔网一撂,转身走进傅初霁的卧室里,打算把几年前送给他的夜灯一并拿回去。

  卧室内拉着厚重的遮光窗帘,光线太过昏暗。

  阮灯本想打开吊灯开关,但傅初霁长时间没交电费,物业已经拉了电闸。

  他只好眯着眼睛,蹲在床头柜旁边,摸索着夜灯插在墙上的插头。

  就在他摸到插头一端,握着往下拔时,一不小心用力过猛,直接一个屁股蹲摔在地上,翘起的小腿正好磕到床头柜敞开的二层抽屉角上。

  “嘶……”

  阮灯忍住疼痛,抱起小腿肚观察有没有受伤。

  他本来还在纳闷傅初霁这么细心的人怎么会忘记关抽屉,余光瞥见里面整齐摆放着一些药盒,还有放在透明密封袋里的白色药片。

  出于对傅初霁健康的关心,阮灯顺手拿起一盒药观察起来,直到在药盒侧面找到“适应症”三个字,他在昏暗的光线下眯起眼睛仔细阅读上面的文字——

  [本品用于治疗双相情感障碍躁狂发作,对于初始治疗有效的患者,可用于预防双相情感障碍复发。]

  阮灯心头猝然一紧,这上面的每个字都像舔火的刀尖,一刀刀剜在他的心口上。

  他当是自己看错了,打算再看一遍时,傅初霁在客厅唤他:“灯灯,我们走吧。”

  阮灯猛地从愕然中惊醒,他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把药盒安然无恙地放回抽屉里,拿着夜灯向门外走去。

  傅初霁母亲的墓地位于市南一座半山腰上,这座墓园面朝蔚蓝大海,价格比其他位置偏僻的墓园昂贵一些。

  当年阮栩谦为她买下这块墓地,让她长眠于自幼长大的地方。

  阮灯穿着白色外套,傅初霁则是一身黑色西装,两人一前一后站定在傅清月的墓碑前。

  傅初霁给她磕了三个响头,阮灯跟着鞠躬,随后把怀里的白色雏菊放到墓碑前。

  傅初霁沉默着拿出清水与干净的手帕,擦拭着傅清月墓碑上的灰尘,两人一时无言。

  阮灯回头看向山下,记忆中这片老城区净是些红顶砖墙的平房,后来随着海边旅游业的发展,高楼大厦平地拔起,倒是在繁华中把这片平房衬得更具有历史韵味。

  他正看得出神,傅初霁擦完墓碑,站起身挡住他的视线。

  阮灯看向傅清月的墓碑,照片上的漂亮女人笑得风韵十足,将一双风情万种的丹凤眼遗传给傅初霁,但是她的眼中几乎没有什么光彩,望向镜头时,饱含岁月磨平性格的淡然。

  傅初霁同阮灯一起盯着墓碑出神,记忆里这个女人总是带着两幅面孔,在香澜会所当头号招牌时,她便是一副好脾气的温柔模样,回到家面对他时,经常醉醺醺地质问他为什么不是个女孩,或是犯了毒瘾以后直接上手打他。

  她疯癫如火,强势的巴掌像一块块烫红的铁片,烙印在傅初霁的皮肤上,形成无法被岁月抹去的伤痕。

  可她却又温柔似水,一天当中偶尔清醒几个小时,会为傅初霁做可口的饭菜,为他带回香甜的奶油蛋糕,又会跟他抱在一起哭个不停,哭命运的不公、哭男人的花心、哭这万恶的世界。

  傅初霁对母亲有无数个印象,或好或坏,或强硬或柔和,可他对父亲的印象只停留在他失望离去的背影上。

  除此之外,他的幼年时期每天都生活在这种水深火热当中,被母亲撕扯着大起大落的情绪长大。

  他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向下流淌,幼时记忆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恶魔,趴在地上啃噬他肮脏不堪的灵魂。

  无论他怎样与恶魔抢食,还是会有新的碎片不断从他的肉体剥落,暗自嘲笑他分裂的神经和卑鄙的意志,甚至是下流的欲望。

  就在傅初霁盯着臆想中的碎片打算自暴自弃时,一只温暖的掌心蹭在他的脸颊上,将恶魔的幻象轻易打破。

  他浑身一激灵,低头看到阮灯为他擦去额角的冷汗。

  “不要怕,都过去了。”

  傅初霁重重地叹了声气,他握住阮灯的手指,用脸颊去蹭他温暖的掌心,低声喃喃道:“我只有你了,你是我唯一的灯。”

  阮灯因为这模棱两可的一句话莫名慌了心神。

  他的瞳孔剧烈颤动几下,懵懂的眼神看向傅初霁,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阮灯,称得上是傅初霁唯一的“灯”。

  可是这句“唯一”可以放置在爱情层面来理解,同样也可以放在友情和亲情层面,傅初霁的言外之意到底是哪一层含义?

  好在傅初霁没有非要得到阮灯的答案,很快就松开手,带他走出墓园。

  阮灯坐在副驾驶座上紧紧握着安全带,脑中逐渐形成一个不靠谱的猜想。

  难不成傅初霁也喜欢他?

  阮灯慌张又迅速地眨了几下睫毛,滚烫的心火一路从肺腑烧到眼眶,火热地熏蒸着他的心绪。

  他好几次装作不经意间偷偷打量傅初霁的侧脸,想问又不敢问的爱恋卡在喉咙间,差点把他的呼吸也一并窒息住。

  “你妈妈那样对你,你不会难过吗。”

  傅初霁开口打破车厢内的沉默,顺手把音响打开。

  他的话看似是疑问句,结尾的语气却平淡无比,比询问阮灯吃没吃晚饭还要疏松平常。

  阮灯的母亲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离开他的,在这之前没有任何征兆,可阮灯却清楚地知道她不爱自己。

  他的脑海中甚至描绘不出母亲具体的样貌,却又极其深刻地记得,她讨厌他特殊的身体构造,也讨厌父亲的风流成性,他们的联姻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而诞下他,更是这个女人人生中最大的污点,所以她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开,去国外追寻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

  “不会。”阮灯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回答得十分干脆,“我和你不一样,你是跟着妈妈一起长大的小孩,拥有过妈妈的生日祝福和晚安儿歌,可我的妈妈从来没这样为我做过,我比谁都清楚,我的妈妈不爱我。”

  傅初霁有一瞬间的分神,在此刻产生不合时宜的顿悟。

  他之所以活得这么辛苦,是因为从来没有通透看待过任何事物。

  骨子里自带的劣根天性使他笃定“性本恶”的理论,消极又悲观地面对这个世界,从来学不会从感性的一面出发思考。

  直到遇见阮灯以后,他才开始愿意相信善良。

  阮灯十七年的人生中,同样会产生太多参悟不透的事情,可他从来不去纠结,他从小就是个奇怪中带着点执着的笨小孩,既娇生惯养,又不爱思考,在成长过程中一直比同龄小孩慢一拍。

  可阮灯天真烂漫,精神世界富足,活得比绝大多数人都要通透。

  傅初霁失笑一声,语气轻松了不少:“抱歉,是我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不奇怪,我觉得能被人爱过,就不算白来这世间一遭。我的妈妈不爱我,但是爸爸却很爱我,你的妈妈虽然已经去世了,但她在世的时候,也一定是爱过你的。”

  阮灯下意识抬起手心贴在傅初霁侧脸,但下一秒车厢内无端升起一股暧昧的氛围,让他忙不迭把手又抽了回来。

  傅初霁轻咳一声,同样在掩饰内心情绪。

  阮灯深吸一口气,决定从侧面打探一下他的心意:“你觉得我怎么样?或者……你……你喜欢我吗?”

  傅初霁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我觉得灯灯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朋友。”

  “不是指这个,我是指……嗯……作为家人来看呢?你愿意成为我的家人,还是我的……我的……能携手共度余生的人……”

  傅初霁看了一眼阮灯,认真的语气堪比许下一条山盟海誓:“我当然愿意成为你的家人,我会永远当你最喜欢的小妈。”

  阮灯羞涩的笑容霎时间僵在脸上,耳边似乎听见无数颗柠檬轰然爆炸的声音,半透明黄色汁液溅了他一身,把他的血液腌渍成酸涩无比的柠檬水。

  原来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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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茶遇上笨蛋——

  绿茶激情翻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