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咽新蝉>第12章 一厅室

  距离下课还有一分钟时,阮灯坐在第一排靠近门口的位置,已经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状态。

  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教室门上的窗户,那里人头攒动,要么是为了下一节课来占座的人,要么是等着接男女朋友下课的人,乌泱泱挤成一片。

  “阮灯同学,请你把老师刚才唱出的高音部分完整地复述一遍。”教流行音乐演唱的老师坐在钢琴前,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突然被点名的阮灯同学顿时慌了神,他刚才压根就没有听课,别说老师到底唱了什么高音,他连老师弹的曲目都没听进去。

  眼下发呆被抓了个正着,阮灯只能支支吾吾道:“老师,抱歉,那个……我今天嗓子不太……不太舒服……”

  “那阮灯同学记得多喝点胖大海。”老师揶揄道。

  按时打响的下课铃声救了阮灯一命,他十分明显地做了个松气的动作。

  老师刚宣布完“下课”二字,教室门忽然被一个身穿白色低领羊毛衫的男生推开,一道活力四射的声音在门口喊道:“小阮!我来啦!”

  阮灯扑过去与白竹抱在一起,难掩激动:“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第一个冲进教室!”

  后面的学生看到教室门被推开,一窝蜂拥进教室里开始占座。

  白竹搂着阮灯站到墙根,得意道:“既然约定好了要见面,那我肯定要做你下课时第一个见到的人。”

  阮灯笑着捧起白竹的脸,用眼光细致描绘他的五官。

  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白竹家出事那日,如今十个月时光如白驹过隙,当初的“模特性虐待”丑闻早已被阮栩谦出钱摆平,万星仍旧稳坐全国娱乐公司最顶尖的位置,而白竹也从一开始躲在香澜会所偿还债务,到现在恢复进出自由,出门第一个见的人就是阮灯。

  白竹一手抓起阮灯收拾好的书包,揽着他的肩膀往外走:“咱们快走吧,我在外面等你半天,饿都饿死了。”

  两人身后追过来一个男生,顺手拉住阮灯的手腕:“灯灯,出去玩儿带我一个呗。”

  “不要,你别过来。”阮灯把手腕从石松川手里抽出来,拒绝得很干脆。

  去年暑假石松川当了回预言家,报道那天,阮灯在教室见到他时并没有多意外,反倒是石松川高兴得不得了,熟络地像是两人结识多年一样,动不动就缠在阮灯身侧。

  阮灯不擅长社交,又白捡一个朋友,渐渐地就把石松川当成好朋友看待,只是这个好朋友最近令他有点苦恼。

  “呦呦呦,这是谁啊?你不介绍介绍?”

  白竹忘性大,去年因一面之缘骂过石松川,转头就忘了人家的长相。

  “等出去我再跟你说。”

  阮灯一害羞就脸红的习惯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出卖他的心思,他拉着白竹匆匆离开教室,不给他发挥八卦的机会。

  两人许久不见,在外面玩得很是开心,阮灯恨不得把自己在学校发生的所有趣事都告诉白竹,白竹也跟他分享着香澜会所里不为人知的八卦。

  两人一路从餐厅聊到电影院,又从电影院出来叽叽喳喳到电玩城,最后坐上去白竹家的公交车,两人终于把嘴皮子说累了。

  阮灯正对着窗外路过的花花绿绿的店铺招牌发呆,白竹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凑到他耳边:“哎,教室里那个男的是不是在追你?”

  “你怎么知道?”阮灯脸上藏不住事,就差把他和石松川的关系写在脸上了。

  “你俩还能瞒得过我的火眼金睛?”白竹贼兮兮地笑了一声,“开玩笑的,因为那个男生看你的眼神不对劲,尤其是看咱俩抱在一块的时候,就差把我给吃了。”

  阮灯一脸“我又学到了”的表情,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他确实是在追我,过年的时候还跟我表白了,但是我拒绝他了。”

  “你还惦记着傅初霁呢?”

  白竹一个“还”字用得恰到好处,配合上他那大惊小怪的语气,生动地把阮灯那点儿见不得光的小心思摆到明面上来。

  “我没有……”阮灯小声狡辩,气势上弱了一大半,“我真没有……我……我只是不喜欢跟石松川谈恋爱而已,他爸毕竟是我爸的死对头,我要是答应他,我爸知道了不得气死。”

  “原来他就是石松川啊?那你还不如选傅初霁,他比石松川这个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毛头小子强。”

  阮灯莫名觉得白竹这贬低石松川的架势十分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但他听出了白竹的另一层含义,于是顺着他的意思接话:“那你觉得傅初霁人怎么样?”

  白竹嫌弃地眯起双眼:“我?我才不喜欢傅初霁那种类型,打眼一看就是个人精,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属于是他把别人卖了,别人还帮他数钱的货色。”

  “有吗?我觉得他就是一个很单纯的大哥哥。”

  白竹欲言又止,反复打量阮灯的表情,见他满脸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便语重心长道:“你知不知道,傅初霁在香澜会所有个大名鼎鼎的外号,叫‘狐狸精’。”

  “狐狸精?”阮灯的心眼饶不了那么多弯,“意思是说他很会勾引人吗?”

  “不,是‘比狐狸还精’,简称狐狸精。”

  白竹本来想说,是不是傅初霁暗地里勾引阮灯,才让他得出如此结论,但公交车正好到站了,他就没有再多说什么,拉着阮灯下车了。

  公交车迅速离开的尾气喷了阮灯一脸,他一边咳嗽一边用手臂挥舞着空气中的灰尘,待到视线清晰后,眼前的景象令他多少有些吃惊。

  这里是栗海最偏远的城乡结合部,一道写着“青草沟社区”的拱形门突兀地树立在此地,这片区域早就被时代前进的步伐所抛弃,既融不进城市的繁华,又比农村热闹一些,周围连片像样的绿化带都没有被规划过。

  站在门口向社区里面望去,灰扑扑的老式居民楼与违建房鳞次栉比,地上垃圾堆与臭水沟随处可见。

  阮灯跟着白竹一路弯弯绕绕,拐进一栋老旧居民楼里,生锈的老式铁门展现出随时要倒塌的痕迹,脱落的白色墙皮像一张张呲着獠牙的倾盆大口,暴露出成片的灰色水泥墙。

  两人上楼时,脚下踩过无数陈年灰尘,还要时刻留意堆积在楼道内的杂物。

  阮灯上到三楼拐角处,不小心踩到一个使用过的安全套,惊得他直接原地跳起一段踢踏舞,寸步不离地跟着白竹爬上六楼。

  当白竹打开同样生锈的绿色防盗门时,映入阮灯眼帘的是一间一厅室的小屋子。

  黑乎乎的水泥地衬得这间屋子毫无生气,屋内摆设放眼望去一目了然,门口左手边是卫生间,右手边是灶台,其他家具三三两两地躺在地上,一看就是些年代久远的物件。

  眼前的一幕顿时让阮灯心疼不已:“你就住在这种地方吗?”

  “我觉得这里挺好的,住在这里比较安全,不会被那些有钱的疯子找到。”白竹拍了拍他的木板小床,示意阮灯坐过来,“而且住在一楼的房东大妈心肠很好,有什么事都会来帮忙,我这个床就是她帮我一起拼起来的。”

  阮灯被这间一厅室惊得心慌,白竹的解释在他看来略显苍白。

  白竹与他同样出身矜贵,内心却比他坚强得多,如果今天换他来住这样的房子,过吃糠咽菜的还债生活,他恐怕会整天生不如死会,掰着手指头混日子。

  白竹见阮灯低着头愣神,说:“你给傅初霁发个定位,让他来接你回家吧,这边公交车一个小时才来一趟,你等会走的话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阮灯沉默着点点头,替白竹感到委屈,鼻尖抽了几下就变得红通通的。

  他给傅初霁发了微信,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皮。

  白竹叹了口气:“我都说了不要你过来,你偏要来,来了又要哭,那你说我现在是该训你总像个长不大的小孩,还是陪你一起哭我这悲惨的人生?”

  阮灯抬起手背擦干净眼泪,颤声道:“我心疼你嘛,你本来不用受这些委屈,好端端的就莫名其妙成了罪人的儿子。”

  白竹苦笑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咱不提了。”

  他很快把话题扯开,从这间凄凉的小屋子扯到某个顶流明星在香澜会所脚踏四只船,最后被四个小鸭子联手揍了的故事。

  阮灯一下子来了精神,竖着耳朵听得格外认真,一双沾着泪水的眼睫毛扑闪扑闪眨个不停,最后听到顶流明星的结局,笑得直在床上打滚。

  两人聊了一会天,傅初霁很快就驱车赶到附近,奈何社区内部的环境脏乱差,他的车只能停在社区外的马路边上。

  阮灯站起身来,有些紧张地把书包带子紧紧攥在手心里:“那我走了,你好好吃饭,不要总是喝酒,在会所有什么事就去找傅初霁帮忙。”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了。”白竹拦住他的脚步,“你等我一下,我上个厕所再送你出去。”

  “好。”

  阮灯表情僵硬得很,听到卫生间门落锁的声音,迅速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枕头底下。

  白竹在卫生间听到家门“哐当”一声巨响,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傅初霁急匆匆找上门来了。

  等他上完厕所出来一看,阮灯早就跑没影了。

  白竹纳闷地拿起放在床上的手机,打算给阮灯打个电话,他随手把歪着的枕头摆正,藏在底下的牛皮纸信封暴露出半截身子来。

  白竹一下子把信封抽出来,看到上面写着阮灯的字迹——

  [给你的零花钱,多买点好吃的。]

  白竹颠了颠这个分量不轻的信封,心里既甜蜜又酸涩。

  他握着信封走到窗户边,正好看见阮灯在楼下撒丫子跑得飞快,恨不得拿出被野狗追在屁股后头的决心,生怕跑慢一步就被他抓住还钱。

  白竹铆足了劲儿,大声喊道:“阮灯!下次你再敢这样我就不跟你玩儿了!”

  “知道啦!”阮灯回头冲他摆摆手,灿烂的笑容在黄昏下更加耀眼。

  远处金黄色的夕阳将他周身包裹出一层温柔的光芒,仿佛阮灯来这人世间走一遭,本该就由他来奉献全世界最诚挚、最率真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