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无论他是否祈祷>第50章

  沈光霁把速写本放好,带徐远川出去吃饭,上车之前两人中间始终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不过徐远川已经不会尝试在没有人的地方主动牵沈光霁的手了,他给自己的理由是,他在为沈光霁考虑,沈光霁不喜欢这样,万一突然有路人出现,沈光霁躲闪不及,到头来又会不高兴。

  但想这么多会让徐远川自己不高兴。

  沈光霁没怎么动筷子,徐远川也吃得心不在焉,他觉得沈光霁最近瘦了很多,人看着都不精神。忍不住想:只是决心要跟我在一起而已,怎么看起来那么不容易。

  明明早就在一起了,为什么非要等无关的人点头。好像在迷宫里迷失了方向,沈光霁知道地图,却不愿意给他指条路。

  “心情好一点了吗?”偏偏还这样问他。

  徐远川摇头,“差得很。”

  沈光霁又问:“怎么才能不生气?”

  “已经不生气了,生气根本懒得搭理你。”徐远川说:“就只是心情不好,我自己能调整,你别管。”

  沈光霁没信。

  徐远川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看桌上剩下的菜,默念了几句“浪费可耻”,然后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再去趟美院吧,我手机又忘记拿。”

  沈光霁应了一声,起身从徐远川对面坐到了徐远川身边,摸摸他的头发,给他倒了杯温水。可能是最近心浮气躁,又总是吹风,降温的天也有点出虚汗,这样很容易感冒。

  包间里只有两个人,却不安静,窗外排风扇的声音很大,隔壁包间太热闹,说笑全都传进他们耳里,差别之大,仿佛两个世界。

  “我爸爸说他过几天要回国看我。”椅背太硬,徐远川靠着不舒服,稍微仰头挪了挪位置,却发现头枕着沈光霁的手背。他反应不大,眼睛都没睁开,继续道:“你想见他吗?”

  沈光霁问:“你需要我陪你吗?”

  “答非所问,那你就是不想见。”徐远川也不介意,抬手用指尖点了点侧脸,“安慰我一下,回去吧。”

  沈光霁贴近,吻了他的唇。

  徐远川缓缓睁开眼睛,距离太近,什么也看不清。

  美院外面一到夜里就热闹,这个点来逛小吃街的除了学生还有附近的居民,等走过那条四周摆放雕塑的路,人声就小了,出了美院,属于他们的空地更加安静,芦苇丛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空气里还残留一点淡淡的油漆味道,走两步就有流浪狗围上来,不叫不闹,只跟在徐远川身后。

  只有到了这样没有路灯,也没有外人的地方,沈光霁才会不顾明亮月光,主动牵徐远川的手,徐远川勾着沈光霁的手指,幻想他们从这一秒陷入热恋,接下来就要开始山盟海誓,和每一对情侣一样约定“永远”了。这事很俗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未经历,竟然有点向往。

  集装箱的门走时忘了锁,徐远川的手机就扔在工作台上,屏幕甚至在他们走近时亮了起来。

  沈光霁把灯打开,百叶窗拉下来,徐远川去看手机上的未读消息,看见陈风给他发了一大堆微信。沈光霁带他出去吃饭前他们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结果临走前手机一放就忘了拿,一点记忆都没有,陈风不知道人为什么突然消失,最后一条消息是在问他:你是在忙着谈恋爱吗。

  徐远川回头看沈光霁,他正把门边的人台搬去角落。兴许最近没什么灵感,一件衣服做到现在还是半成品,这样的小概率事件第一次出现在沈光霁身上,徐远川想,他们两个人的状态似乎都不对,说爱不像爱,还不如回到从前。于是他低头,回了陈风一句:没恋爱。

  谁知道刚发出去,手机就被沈光霁拿走了,大概是走过来刚好看见这三个字。

  “什么意思?”沈光霁问。

  他往前逼近一步,徐远川跟着后退一步,身后抵着桌子,上面还剩几颗浅蓝色包装的薄荷糖。

  徐远川没回答,抬手在沈光霁眉间按了按,“说了让你别皱眉。”

  来回抚不平沈光霁紧皱的眉心,他只好道:“你可能认为我记性不好,以前的事情我都忘了,其实不是,我以前只是觉得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现在发现,好像真的是我不懂怎么恋爱,所以我实话实说。”

  沈光霁把手机扔在桌上,无意间碰掉了两颗糖,重量太轻,落地的声音在心里砸不出水花,没有人低头去看一眼。

  他握着徐远川的手腕,把那只停在他眉心的手拿开,牢牢扣在掌心。力气有些大了,皱眉的人不禁转变成徐远川。而徐远川一如既往地不挣扎,眼眸低垂,望着沈光霁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问他:“生气了?你因为我这条消息不高兴,那说明你认为我们是在恋爱,对吗?”不等沈光霁回答,他又补充:“老师,有我们这样恋爱的吗?”

  沈光霁不喜欢徐远川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习惯,不可控,像抓不住。

  他沉声道:“没必要说这些,没有意义。”

  “我不是要跟你吵架,我是想解决问题,把话说开对你而言也这么难?”徐远川反握住沈光霁的手,比沈光霁还要用力。

  这是沈光霁的左手,被衣袖遮挡的地方有他的秘密,遮掩得那样刻意,就像在徐远川身边放了一只匣子,盖子没有上锁,却不让徐远川打开看,徐远川只好把那当成定时炸弹,一打开他们就会同归于尽,所以尽管不止一次想要触碰,结局往往是收回手。

  这次不想了。

  殉情的话早就说过,还怕什么一起死。

  “老师,你知道我不是好人,比起委屈自己,我果然还是更愿意揭别人伤疤。”徐远川用另一只手握紧沈光霁的手腕,察觉到他想要挣脱,低声问:“这里有什么,唐颂看过吗?”

  沈光霁顿时不动了。

  这个反应让徐远川忍不住想笑。

  “很多事情我都想问为什么,这些为什么一天比一天多,但假如我问你,你会告诉我吗,是不是又要留一部分?”徐远川的手缓慢往上挪,指腹的触感却又让他不敢继续,他于是停下来,轻轻抚摸最外面那一点点凸起的旧疤痕,一道一道,没有规律,交错重叠,“我不隐瞒你什么,是唐颂问我,知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选择来南城,所以我心情不好。你看,又多一个为什么。”

  沈光霁眼里的痛苦显而易见,可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卡在喉咙口。脑海中一瞬间如潮水倒灌,涌进来许多曾经的画面。

  唐颂妈妈牵着他回到家里,给他布置好房间,那样雪白平滑的墙壁不会落满地的石灰,地毯踩上去很柔软,可以直接坐下来,摔一跤不用担心衣服会脏,卧室里就有卫生间,不需要担心锁不上的门,没有人会突然闯进来把他一脚踹翻,落得满身污垢,狼狈不堪。

  徐远川轻轻笑了一声,“他们邀请你了?”

  他的声音把沈光霁从思绪中拉回,沈光霁摇头,突然不那么抗拒徐远川探进衣袖的指尖了,非但如此,他平静地站着,满心惶恐徐远川把手抽出去,接着整个人都要离他远去。

  徐远川又问:“碰巧而已,跟他们没关系?”

  沈光霁没多做思考,还是摇头。

  徐远川淡淡道:“其实撒谎也可以,你何必非要说实话。”

  沈光霁说:“不想骗你。”

  “还觉得自己挺正义?”徐远川说着又笑起来,“现在你怎么想的我先不管,至少在你决定定居南城,包括辞职的当天,你都是因为他们一家人。你也不能否认,你在那个时候根本没有想过带我走,你想摆脱我。”

  “只看现在就够了。”沈光霁显然不认可。

  徐远川的眼神冷下来。通常不允许翻旧账的都是自知理亏的一方,但既然沈光霁不想谈过去,他也可以换个话题,于是点点头,认同了沈光霁的话,“好,只看现在,那现在你跟唐颂之间的问题解决了吗?”

  沈光霁似乎在努力抑制情绪,眉头始终紧皱着,被徐远川握着的手也僵硬。徐远川假装没发现,心想,这或许也算一种进步,至少没有直面冲他发火,否则集装箱这两面玻璃大概都会保不住,他脑中甚至浮现出自己满身玻璃碎片,鲜血淋漓还被沈光霁掐着脖子无力挣脱的场景。

  “为什么提他,我已经把我们的事告诉他的父母了,他也不会再来打扰你。”沈光霁听起来有些着急,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徐远川解释,他以为今天开始是一个新的起点,他是想给徐远川分享喜悦和礼物的,不明白怎么三言两语就又把矛盾僵化至重新回到原点了。

  “说来奇怪,我本来是个只管当下的人,莫名其妙啊,一到你面前,我就一天到晚瞻前顾后。不过我不爱反思自己,错一定在你。”

  徐远川把手松开,活动了一下刚才被沈光霁无意识握到发疼的手指,“既然我已经这么啰嗦了,不如就把话说完。”他抬头望向沈光霁,目光直接,从不退缩,“有关于唐颂的事情,你如果能自己面对、自己解决,那也就算了,可你把我拖进来多少次了?拍戏还得提前看剧本呢,你每一次要我怎么做,跟我商量过吗?”

  “你想和我在一起,我已经知道了,然后呢,你要定居在南城,你好像离不开唐颂的家人,那我呢?我不需要你做选择题,我要你给我一个原因也不可以?你怎么确定我一定不会理解你。”

  “我一直都爱你,你现在也爱我了,人们都说爱有克服一切的力量,我们为什么不行?”

  沈光霁突然低头,额头贴着徐远川的额头,好像距离近了,温度相似,之间的阻隔就会消失。

  “老师,你认为爱人之间应该相互坦诚吗?”徐远川问。

  关于这个问题,徐远川在沈光霁这里得不到平衡,仿佛天平两端放着同样大小的棉花和铁,毫无悬念,全部都朝同一个方向倾斜,徐远川总感觉踩不到地,风一吹就连天平都脱离了,沈光霁却永远沉在最底。

  “嗯。”

  沈光霁的怒意似乎也消失了,他轻轻应了一声,把徐远川拥进怀里,托着他的后颈,恨不得把他牢牢按进身体里,可他知道他连拥抱都不坦诚,他在借此逃避徐远川的目光,这个行为他已经有过太多次,兴许早就被徐远川识破。

  徐远川侧头,说话时气息都停在沈光霁耳边,他觉得累,气音很重,却又不像要哭,“你是难以启齿还是单纯不想回看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想问你,你所想象的跟我有关的未来,仍然保留现状吗?逢年过节我是一个人在家等你,还是又得去他们家里陪你演戏?他们有事情需要拜托你,你是把我丢下,还是带上我一起?离除夕只有几个月了,这一次我还要坐在他们家看人脸色说话,跟你保持距离吗?”

  沈光霁回答不了。

  徐远川也不求他回答,他紧紧靠在沈光霁怀里,说不上谁拥抱谁更用力。

  他说他没有在生沈光霁的气,只是心情不好,那是实话。

  他自称从不说谎,宁可伤人也不骗人,然而事实上,这句话是他的第一个谎。

  他不得不承认,很多事情他到现在才看清,原来多数时候他不是事不关己,而是自欺欺人。像是催眠,过去那么多年,他都完全相信自己纯粹又自由,适合做一阵风,一生都要唱放纵的歌。

  实际上真正需要爱的是谁呢。他从爱上沈光霁开始,就在辛辛苦苦编织一张巨大的网,日夜祈求沈光霁一头扎进来,做梦都渴望得到沈光霁的爱。他知道,沈光霁这样的人一旦开口说爱,就一定是永恒了,正是猜透这一点,才把沈光霁当成他梦中的主角。总是试探沈光霁的底线,一次次刻意无视他骨子里的暴力因子,却又在颤抖时献上一个吻,只要沈光霁也吻他,就仿佛抓紧了救命稻草,这是他给自己安全感的方式,错误又极端。

  他的人生其实庸俗枯燥,谈什么自由纯粹,把自己骗进去了,还以此来嘲讽沈光霁。

  他只是想要爱而已,明明一切都按照他所想的进行了,即便中间有过插曲,他的网也的确把沈光霁困住,偏偏又有意外降临,扰乱他即将收尾的计划,他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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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