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珩按下了录音的保存键后，给傅明羽打了个电话。
他对高准这表里不一的态度并不算意外，那次去夜店接发烧晕倒在厕所的傅明羽时，他就能感觉出来，傅明羽这些所谓的朋友对他并不真心。今天摇骰子的时候，他看了两轮，就看出来高准和那个阿文联手整傅明羽。
他本来不想多事去捅破这层窗户纸，但是他刚刚转念想到，如果让傅明羽发现身边原本的朋友并不值得信赖，那傅明羽会不会更依赖他。
没过多久，傅明羽迈着随意的步伐，出现在了走廊，“什么事啊，还非得出来说？”
他观察了周围一圈，发现宋珩挑了个角落没有人的位置，原本散漫的眼神，突然亮了一下。
他走近宋珩，懒洋洋地勾住宋珩的脖子，仰头看着他，“我发现你这人，看着无欲无求，玩起来到挺野啊。”
宋珩垂眸看着傅明羽。
因为喝了酒，傅明羽白皙的脸颊微泛着红，漂亮的桃花眼也因酒精，水蒙蒙的，整个人看上去像是挂着水珠的樱桃，鲜艳漂亮。
宋珩有些走神，他忽然想到，也许，他不是同性恋却跟傅明羽做的时候没有厌恶感的原因，不全是因为药物，面前这张漂亮俊美的脸，也有很大的关系。
他喜欢看傅明羽的眼睛，不仅漂亮，而且还能从里面一览无遗地看到傅明羽所有的情绪，他们两在床上时，傅明羽这双眼满满都是对他的渴求，此刻这双眼睛里是悠悠荡荡的暧昧。
一会儿等傅明羽听完了录音，里面会有什么样的情绪，愤怒，震惊，难过，这双跟玻璃珠似的眼睛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么亮，这么漂亮了。
宋珩突然觉得那只握着高准录音的手突然变得发沉，有些抬不起来。
他觉得他好像不想看到傅明羽那个样子。
“你怎么不说话啊，想什么呢？”傅明羽看出宋珩走了神，有些不高兴，他拉了拉宋珩的衣领。
宋珩回过了神，看了眼傅明羽，把手机递给了他，“听这个。”
傅明羽一脸莫名其妙地而又有些失望地看了宋珩一眼。还真是有事要跟他说啊。
他接过手机，按下了播放键，高准的咒骂立刻在走廊里响起。
手机音量不大，可宋珩却莫名觉得很吵。
他一直看着傅明羽，但因为傅明羽是低着头听的，看不清他的表情。
越看他越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心脏似乎在被什么箍着，发紧。
傅明羽的反应和他预想的不一样，他以为傅明羽会还没听完就暴跳如雷，冲进去和高准打架，傅明羽的脾气就像是火柴，稍微摩擦一下就会烧起来。
可眼前的傅明羽却还没有任何反应。
他迟钝地反应过来，这种心脏发紧的感觉好像是紧张，可他不懂他在紧张什么，明明被揭穿的人不是他。
疑惑了几秒，宋珩觉得，他好像是在为傅明羽听完后的样子而紧张，但他不懂他为什么会因为这个紧张。
只有一分钟的录音，宋珩却觉得格外的漫长，当听到高准在咒骂同性恋时，他甚至突然有种想把手机从傅明羽手里夺过来的冲动。
录音播完，走廊变得很安静，仿佛刚刚整条走廊都在播放这条录音。
宋珩紧紧地看着傅明羽，傅明羽抬起了头，眸里的神情却让他意外。
轻蔑，冷漠，却没有愤怒和震惊。
“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傅明羽把手机还给宋珩，“这我知道。”他声音平静。
宋珩看着他没说话，他觉得傅明羽在强撑。
傅明羽瞥了眼宋珩，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咧嘴笑了，“看着我干嘛，你是不是觉得我在为了面子强撑，没有，我说的是实话，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垂眸用脚拨弄了两下墙壁上装的灯管，然后道，“我对他们的态度就像对狗一样，想怎么发脾气就怎么发脾气，将心比心，他们对我当然也没真心。”
他顿了一下，“你是不是在摇骰子的时候就看出来他们两联手搞我，所以才上的？”
宋珩嗯了一声。
“其实我当时也感觉出来了，”傅明羽道，“高准开得太准了，跟有透视眼一样。”
“那为什么还要继续玩？”宋珩问，“为什么还要和他们在一起？”
傅明羽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我总归要有人玩吧，你和我相处这些天，难道没感觉出我性格什么样嘛。我也说实话，我性格是够烂的，如果不是为了求着我，没人能包容我的脾气。他们嘛，说白了，就是用钱买陪玩，所以他们真情还是假意无所谓，能玩不就行了。”
傅明羽能感觉到他在说这些话时，宋珩一直在看着他，但是他没有回应宋珩的目光。
他不想回应。
两人无言了几秒，忽然手机铃声在走廊响起，是傅明羽的电话。
傅明羽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神色自若地看了眼宋珩，“你先进去吧，我接个电话。”说着按下了接通键。
宋珩看了他眼，离开了。
等宋珩走远了，傅明羽就挂掉了电话。
他刚刚看了号码，一看就是垃圾电话，接了后，果然是。
“操，”傅明羽烦躁地捂住了脸。
丢人，这么丢人的事情竟然让宋珩知道了，真是操了。
不过好在宋珩似乎相信了他的无所谓，这多少给他留点了颜面。
他跟宋珩说的是实话，他确实早就知道高准他们对他的态度，但他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豁达，他在意，他在意得很，不管这种事发生了多少次，他都在意得很。
傅明羽整理好表情，迈着迟缓的步子往回走，进入内场，往他们的卡座走。
然而越往那儿走，他发现人越多，再往前走，他发现人越来越多是因为，他们都往他们的卡座那儿聚。
傅明羽意识到他们那儿肯定出事了， “让开，让开，”他拨开前面的人，开始往里挤，等拨开最前面的人，他看到高准正面朝下被宋珩用腿压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四肢奋力地扑腾着。
阿文他们站在旁边想拦又不敢拦，显然刚刚去拦的时候吃了苦头。
一看到傅明羽来了，他们像是看见救星一样，一下子冲了上来，“明羽，你快管管，你这小情人他妈跟中了邪一样，一来就揍高准，我们拦也拦不住！”
宋珩注意到傅明羽来了，扭过头，两人对视了一眼。
傅明羽脸猛得一热，觉得浑身的血都往脸上冲。
他从来没有这样觉得丢脸过。
不是因为宋珩他们当着这么多人打架，而是他知道，宋珩看出来了。
宋珩看出来对于这事他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豁达，不然他也不会替他揍高准。
宋珩会怎么想他，他情绪难以有波动的人，既然动手了，一定是因为觉得他傻逼又可怜吧，明明知道对方对自己不是真心，却还是抱着期待，结果被说得这么不堪。
高准因为被压在地上，没看到傅明羽来了，他身上被宋珩打得疼得要命，宋珩又踩他踩得很用力，他甚至都有点呼吸不过来，一开始他是求饶的，但见求饶不管用，他也就破罐子破摔起来，嘴里骂得越来越难听，什么脏词都有。
傅明羽觉得那些脏词，一句一句就像是火苗似的，把他的耳朵，脸，心烧得滚烫。
丢脸，真他妈丢脸。
要是现在有把刀，他真想把高准舌头割了！
但不行，就算被宋珩看出来，他也要维持好表面，他是千人追万人捧得大少爷，二世祖，他不可怜，他也不可能有狼狈的时候。
他重重喘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想把宋珩拉开，还没碰到宋珩，他就听见下面的高准又来了句，“就知道你们他妈的同性恋有病！你他妈松开我！你们这些插屁眼的得艾滋病的可能性高着呢，谁知道你身上有没有病！阿文你们说是不是！我操你妈的！”
阿文他们听到高准竟然把他们私底下讨论的话骂了出来，下意识都心虚地看向傅明羽。
当目光都汇聚到自己身上，傅明羽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当街抽了一个大嘴巴子，要多难堪有多难堪，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高准不干不净的词骂个没完，宋珩挥拳正想堵住他的嘴，傅明羽突然推开了宋珩，抄起桌上的酒杯，狠狠得朝高准头上砸了过去。
伴随着玻璃被打碎的声音，人群中顿时发出了尖叫声。
宋珩瞳孔骤缩了一下。
酒杯当场破碎，摔了一地玻璃渣子，血瞬间从高准头上爬了下来，在地板上蔓延了开来，夜店昏暗的灯光下，像是黑色的液体。
傅明羽一把把高准从地上拎了起来，怒吼道，“你他妈花老子钱，坐老子车，拿着老子送你的东西的时候，怎么不怕有艾滋了？他妈吃里扒外，乞丐一样的东西！”
高准身子软绵绵得被傅明羽提着，他眼睛睁着，但是眼神已经涣散，显然已经被傅明羽砸得意识不清了。
但是傅明羽却没看出来，他此刻已经理智全无，每一次经历这种事所在心里累积的委屈，愤怒此刻如洪水般全部倾泻了出来，他的脑子被冲得嗡嗡作响，“你他妈倒是说话啊，刚刚不是能说得很吗！现在在这装哑巴？”
他觉得周围好吵好吵，他现在就想听眼前的高准说话，可是这几把玩意儿一个字也不说，在这装死人，他耳朵里全是周围的声音， 什么声音都有，嗡嗡声，叫喊声，咒骂声，可是他又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明羽，傅明羽。”
在这一切嘈杂中，他突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随之越来越清晰。
但他没听出是谁在叫，没等他反应，他就看到面前的高准被人拨开了，高准的身子随之像是没有骨头似的，倒在了地上。
然后他就感觉眼前一晃，是有人抱住了他，随之扑面而来是好闻而熟悉的气息，“走吧，我们走。”
傅明羽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出夜店的，他只是跟着自己的直觉，他的直觉告诉他，跟着这气息走，是没关系的。
等他缓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车里，旁边是宋珩打电话的声音，依旧冷静清冷。
他转过头，无神地看向宋珩。
两人目光恰巧对上，宋珩说话的声音顿了一下。
他从来没有看过傅明羽这个表情，眼神空洞，看起来有些茫然。
傅明羽慢慢把视线移了开来，望向窗外。
“还好吗？”宋珩放下手机，问道。
“当然。”傅明羽回答得很快，就像是条件反射，他此刻就应该给出这样的回答。
“我已经联系过人了，很快会有人来处理，没事的。”
傅明羽点了点头，“好。”视线却没转过来。
宋珩看着傅明羽的后脑勺，几秒后，他伸手抓住他的双肩，把傅明羽整个人转过来，面朝自己，他顿了片刻，轻声问，“你会怪我吗，我多管闲事？”
不仅傅明羽的行为出乎他意料，他自己的行为也是。
他在走廊的时候看出了傅明羽的强撑，但既然傅明羽不想显露出来，他也不愿意多这个事。
可是在走进内场时，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当傅明羽发现他在骗他时，傅明羽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
这是他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以前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在乎过。
是会像在走廊上的强撑，还是会像在内场那样怒不可遏，不管哪一种，他都觉得有些烦躁，尤其他接着想到，在那之后，傅明羽那双漂亮的眼睛不会再满眼渴求的看着自己，而是看着别人，傅明羽就是这样闲不住的人。
烦躁就像雪球越滚越大，而高准的脸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了他的视线，就像是遇到了一个突破口，他的拳头顺着这个突破口就下去了。
“跟你没关系，”傅明羽回答得依旧很快，他嘴角不自然地向上扯了一下，笑得很难看，“我说了，我没事，我怎么会被那种乞丐一样的东西影响，只要我叫一声，不知道有多少人求着跟我玩，这批不行，就换下一批，反....”
他话还没说，他的唇被温热堵住了，接着他颤抖的手突然被握住，是宋珩的手。
也许是因为刚打完架，宋珩的手竟然难得是热的，宋珩另一只手捧住了他的脸，那只手也是热的。
宋珩的吻很温柔，舌尖来回着舔舐着他的唇瓣，就像动物在舔舐着伤口，充满着安抚的意味。
两人越吻越深，他们都同时在嘴里尝到了咸味，但谁也没有睁眼。
两人分开时，傅明羽没抬头，把头埋进了宋珩的脖颈，眼泪随之打湿了宋珩的毛衣。
“你知道吗....”傅明羽闷声开口，“我每一次，都会以为这次会跟之前不一样可是，每一次都...”
宋珩没说话，只是手不断地，慢慢抚摸着傅明羽的头，他的视线落在车窗上，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