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逆犬>第9章 宴会

  聂家父母久居国外,当年将聂灵均留在国内抚养,一方面是想让女儿学习中文作为母语,另一方面是要慰藉不愿出国的聂家二老思亲之心。

  四岁以后的谭子安闹腾得不行,谭常延天天一个头两个大,躲出去再回来儿子就要不认他这个爸爸。

  谭聂两家住得进,孩子年纪也相仿。聂爷爷带着聂灵均登门拜访那天,谭常延如蒙大赦,哄着聂灵均说以后想来谭宅不用打招呼,随时可以来找谭子安玩儿。

  小姑娘甜甜应下,旁边谭子安嘴翘得可以挂酱油瓶,下一秒聂灵均眨巴着大眼睛看过来,他拒绝的话便卡了壳,干巴巴说一句:“你来就是。”

  聂灵均真不客气,说来就来,被接去国外上小学前,大量的时间都在谭宅度过的。

  如今受过国外文化熏陶回来,她更不拿谭子安当外人,七天能来谭宅参观三次。在谭常延的再三叮嘱下,谭子安只好违背本心作陪。

  他是真不记得聂灵均了,哪怕她看到谭宅的树说熟悉,吃到李嫂做的甜品捧着脸说是梦到过的味道,他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聂灵均叽叽喳喳的,话多,自己就能把过往回忆个遍,谭子安点头附和几句,倒也没露馅。

  两周后便是聂灵均的十二岁生日。聂家回国时低调,不曾大动干戈,就是想把接风宴和女儿的生日宴一起办。不巧聂家老人身体抱恙需要休养,谭常延便主动提议,将宴会的地点定在谭宅,既能显示两家友好,又能解聂家燃眉之急。

  有谭家作轿,聂灵均的第一个本命年生日宴隆重非常。当天来了一众社会名流,光是给孩子们设计的活动区域就足够缤纷,成人区更是衣香鬓影,谭宅许久不曾如此热闹。

  “少爷,”游孝找到在琴房躲着的谭子安,敲一敲门,“要开场了。”

  “嗯。”谭子安理好衣服起身,“你待在这里,等我叫你再出去。”

  “是。”

  游孝也穿了一套黑色西服,介于礼服和保镖制服之间,出现在哪里都不至于突兀。此时宴厅里有不少认识游孝的同学朋友,为避免出岔子,谭子安有心让他避避风头。

  宴会无聊得很,无非是鲜花、点心、致辞、掌声、舞池和音乐。

  切过蛋糕后,谭子安陪主角聂灵均在舞池中跳完一支开场舞,孩子们便可以在开放的房间尽情玩耍了。谭子安则还需要在谭常延的带领下,和一众叔叔伯伯寒暄过后才能解脱。

  顶着继承人的光环,谭子安在这种场合注定无法轻松,即使是在小孩堆里也得表现出主人的气质。知道他真面目的同学对此嗤之以鼻,冷不丁从背后问他:“谭子安,你的狗呢?”

  谭子安不回头都知道是谁:“曾竑,我现在没空跟你玩儿。”

  四年级那次厕所霸凌后,曾竑安分了一段时间,到期末,游孝的173分又给了他复仇的好借口。这两年他给游孝取了不少外号,叫得最响当当的两个,当属“173”和“哮天犬”。

  他记恨的是谭子安,偏不敢欺负到正主头上,只能三不五时地朝游孝下手。谭子安整过他几回,后面就懒得管了。学校里只要不缺心眼的都能看出来曾竑是个跳梁小丑,不会再跟着他欺负人。

  现下游孝不在,谭子安牙尖嘴利,曾竑和他言语过招注定落得下风,没两分钟就找借口灰溜溜离开。谭子安心底波澜也没一个,套上好哥哥伪装继续陪弟弟妹妹们玩儿。

  “子安哥哥,你起红点点了。”

  妹妹清脆的嗓音让谭子安拾起对自己身体状况的注意。

  嗓子痒痒的,胃里也有点恶心,衣袖翻上去,手臂上已然浮现出一些红斑。

  他过敏了。

  怎么会?

  谭子安是易过敏体质,不能吃的东西有很多。为了照顾大众口味,今天宴会上有不少平时绝对不会出现在谭宅的食材。

  宴会前,李嫂细细嘱咐过哪些绝对不能碰,谭子安也一直注意着,今晚压根没吃几口东西,照理来说不该出差错才是。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琴房在前面不远,谭子安打开门对里面说:“去找蔡管家要过敏药,我过敏了,不知道过敏源。”

  “是。”

  他转身准备离开,游孝叫住他:“少爷,你不休息一会儿吗?”

  谭子安面色发白,没精打采的,脖子上也起了淡淡的红疹,看起来状态实在不好。

  “我不能让他们找不到我。”

  说罢,谭子安退出房间,游孝紧随其后,朝着反方向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头晕目眩的,谭子安找了个角落窝着。这里灯光昏暗,没人会注意到他身体不适,人少的地方也方便游孝一会儿回来找见他。

  他正闭着眼睛对抗眩晕,聂母的声音盈盈传来:“子安,看见灵均在哪儿了吗?我想带她和邱阿姨打个招呼。”

  谭子安睁开眼,强打起精神道:“刚刚还看到她往那边去了。”

  “好,谢谢。”聂母拖着裙摆转身。谭子安站起身,极有绅士风度地表示:“您在这里等一会儿吧,我去找灵均就好。”

  聂母笑道:“那就谢谢子安了。”

  通过询问下人一路追随聂灵均的踪迹,谭子安来到下人口中最后看到她进入的房间。

  里面空无一人,只是东西乱了点。谭子安顺手捡起一个汽车模型,感觉有点眼熟。

  房间里收着的大概是谭子安小时候喜欢或收集过的东西,长大一点后他嫌幼稚就再也没来看过。他把东西放回原位,看着玩偶架上一个醒目的空洞心道不好。

  聂灵均好像送过他一个挺重要的娃娃来着?

  如今娃娃不见了,不知道聂灵均是生气地跑出去了,还是在找他兴师问罪。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能闹到大人那里去。

  谭子安更加急切地寻找,室内都找遍了也看不见聂灵均人影。院外的范围实在太大,他叫来几个信得过的下人分头去找,自己也选定一个方向,一边找一边小声喊“聂灵均”。

  花坛后面传来女孩带着泣音的小声回应:“谭子安,我在这里……”

  谭子安绕过花坛,霎时惊得顿住脚步。

  聂灵均紧贴花坛站着,一个人——或许暂且可以称之为人的生物,正蹲在聂灵均对面五步远的地方,虎视眈眈,紧盯着她手里的玩偶。

  谭子安屏住呼吸缓缓踱近,男人的目光全被玩偶吸引,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终于靠近,谭子安握住聂灵均满是凉汗的手心,“多久了?”

  “好久,”聂灵均声音打着抖,“我不能动,我一动他就追我。”

  “娃娃给我。”

  聂灵均拼命摇头。

  “别怕。”谭子安握住娃娃一只手臂,男人立即调转视线过来,喉咙里发出模糊的警告声音。谭子安胃里一阵痉挛,显些腿软摔下去。

  他打起精神:“松手。”

  聂灵均战战兢兢放开手,玩偶转移到谭子安手里,男人一个猛子就要扑上来,千钧一发之际玩偶不再移动,男人也不再动作。

  聂灵均松了一口气,却在看见谭子安时惊呼:“你怎么了?”

  脖子上红疹已经非常明显,谭子安面色苍白,忍着头晕和呕吐的欲望,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不用管我,”他说话也在喘粗气,“等下我数一二三,娃娃扔出去你就跑,跟紧我,不要回头看。”

  聂灵均反握住谭子安已经没什么力气的手,用力地点头。

  “一。”

  “二。”

  “三!”

  玩偶脱手的一瞬间,男人立马扑了上来。他不跟着玩偶走,净顾着追谭子安和聂灵均。谭子安低骂一声“操”,拉着聂灵均快速奔跑起来。

  聂灵均穿着裙子跑不快,谭子安也好不到哪儿去。好在男人也不矫健,谭子安凭借对谭宅地形的熟悉,借障碍物延缓男人动作,一路将男人引向泳池。

  泳池今晚并不开放,他准备把男人推到水里,秘而不宣地解决掉。

  “扑通!”

  男人力气太大,把他单独推下水的计划失败了,巨大的水花溅起,三个人纠缠着,几乎同时掉进水里。

  落水时,谭子安奋力推了聂灵均一把,让她能远离战局自己游上去。

  一如谭子安所料,男人并不会游泳。他憋住气,在水里拖住男人的腿努力下沉。在踹了他好几脚后,男人挣扎的力量终于变得微弱。

  谭子安松开手,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想游上去换气,却听见男人模糊的嗓音好像在说:“阿孝……”

  “谭子安!快上来!你在干嘛!”

  聂灵均永远无法理解那天晚上谭子安回去救疯男人的举动。

  把男人托到岸边的那一刻,谭子安彻底力竭,闭着眼渐渐往池底沉下去。聂灵均费尽吃奶的劲把谭子安千辛万苦救上来的人拖上岸,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准备下去救谭子安时,眼前蹿过一道黑色人影,跳进水里,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把谭子安救了上来。

  “少爷,少爷。”

  游孝抱着谭子安焦急呼喊,毫无意识的游庆躺在一边,被动静吸引的保镖在快速赶来,聂灵均跌坐在地上,终于脱离危险的喜悦与后怕让她无所顾忌地大哭起来。

  -

  谭子安悠悠转醒,嗓子跟吞了热沙一样痛:“爸爸……”

  “在。”垂在被子外的手被人握住,谭常延用极为罕见的温柔语气问,“哪里不舒服?”

  “嗓子,疼。”

  “呛到水了,待会叫医生来再看看。”

  谭子安点头。

  “聂灵均,她呢?”

  “她没事,就是吓坏了,已经被聂家接走了。”

  “我要跟她说对不起。”

  谭常延已经搞清楚来龙去脉:“等你好了再说。”

  “好。”

  “爸爸,那个人是游庆吗?”

  提及此,谭常延的面色立即沉下来:“是。”

  谭子安没有错过这个变化:“你又想赶游孝走了吗?”

  “我没有任何留下他们的理由。”

  “游庆我不管,但游孝是我的人。”像翻着记录一样,谭子安无比清晰地说,“你早就把他给我了。”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谭子安把脸撇到一边:“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谭常延无奈地叹口气,摸摸儿子的脸说:“又跟我闹脾气。”

  他伤成这样,谭常延哪来的心情跟他计较:“你要留就留吧。”

  游孝救了谭子安,这是毋庸置疑的。是用游庆的过失迁怒游孝,还是承认他忠心护主,不过在谭常延一念之间。

  “游孝人呢?”

  “在外面跪着。”

  “你没有经过我同意就……”

  “我没管过他,他自己要跪的。”

  呆子。

  谭子安在心里暗骂。

  “让他回去休息吧。”

  -

  第二天谭常延去了公司,谭子安身体没有大碍,躺在床上休养,游孝说什么也要亲自来给少爷道歉。

  蔡管家不同意,在门外拦着,谭子安准允道:“让他进来吧。”

  昨天跪了太久,游孝走进来时步伐沉缓,身形也是僵直的。谭子安靠着床头坐起来,对其他人说:“出去。”

  等到只剩下两个人,谭子安指指床边的沙发凳,“坐吧。”

  游孝摇头,站在原地说:“少爷没事了吗?”

  “有事你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他语气凶狠一些:“你坐不坐?”

  “坐。”

  坐下后,游孝放松了双腿,肩膀和脊背陡然放松许多。他抬眼对上谭子安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突然笑了。

  谭子安不明所以,没来由地感到不自在,一句话说得近乎呢喃:“不是要跟我道歉吗?”

  游孝又摇头,黢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少爷,谢谢你。”

  习惯了游孝半低头跟在身后,如此直白的眼神竟让谭子安下意识转头躲避:“谢我干嘛?”

  “你救了我爸,还有,你想我留下。”

  “谁想,”后半句话含糊起来,“让你留下了……”

  游孝又笑,这次笑出了声,谭子安脸上红彤一片,连耳垂都是粉色的。

  “少爷想我留下,其实可以直接说。”

  他在胡说八道什么?

  自己又在怯场什么?

  谭子安心底莫名起了些恼意,较劲一样,抿着唇大大方方转回来。既然游孝的大胆让他退却,他就要以同样的招数予以还击。

  可是游孝分毫不躲,还盯着谭子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愿意的。”

  “……”

  一时之间,角力的事情被抛之脑后。谭子安抓紧被角,睁大眼睛说:“愿意一直留在谭宅,一辈子就做我的保镖?”

  “嗯。”

  像是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和言语都是武器一样,游孝一股脑地说:“少爷没经历过居无定所的日子,可能不明白留在谭宅的机会对我来说有多珍贵。更不要说,在我遇见过的所有人里,少爷是最值得我效力的一个。”

  谭子安不自然地摸摸鼻子,“留就留,拍什么马屁?”

  “不是拍马屁……”

  “停!”为了阻止游孝说下去,谭子安拉高被子把自己遮住,“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被子上方露出来的一点耳尖彻底红透,游孝再次掩饰不住笑意,起身离开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