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女装被室友撞破后>第44章

  陶勇,一个朴实无华的农村人。这辈子最能拿出手来吹牛逼的事就两件,一件是回家路上捡了个流浪的漂亮媳妇,另一件是生了个比媳妇还漂亮的孩子。

  在陶画的记忆里,陶勇最喜欢穿那件掉色的蓝色牛仔褂,里面配个快被洗出洞来的白背心,皮肤黝黑,看谁都笑吟吟的。但要是遇到有人欺负陶画,那张脸又会立马沉下来,像只发怒的狮子,把坏心眼子都赶走。

  他从不嫌弃自家孩子畸形的身体,也不许别人说,只会内疚家里没钱,不能给陶画送到大医院做手术。

  陶画曾偷听过奶奶和他爸的聊天,奶奶劝他趁年轻再生一个正常的,陶勇没同意,觉得养一个小孩都够费劲了,家里没钱,生那么多谁养。

  “那陶画这样,不男不女的,他以后能讨到婆娘吗?能有孩子吗?你这是要你这支绝后啊!”

  “不可能。”陶勇信誓旦旦地说,“画画这么好看,以后肯定有对象,等咱家赚到钱了,给画画找最好的医生治,能治好。”

  奶奶说不动他,急得直跺脚,“你咋可能有钱,一天天的就知道拉货,从早拉到晚,能赚几个钢镚,只有出意外赔保险了才……”

  “妈。”陶勇明显是不高兴了,加重语气,“钱不都是一点点攒下来的,等我新证考到手,拉长途赚的更多,以后别提这事了。”

  陶画当时年纪小,听不懂什么拉货绝后,他只听到说没钱,家里没钱,攒不够钱,没法给他看病,所以奶奶和爸爸总吵架。

  没钱,穷。

  这三个字从此刻进陶画脑子里,刻的很深,怎么洗也洗不掉。

  农村地小,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很快从村头传到村尾,陶画是个双性人的怪事在他出生那天就传遍了所有人的耳朵。

  大家争先恐后地跑陶家门口来看,被陶勇拿扫帚打跑一部分,剩下一部分扯着嗓子喊“老陶你家怎么生了个怪物”。

  “去你妈的!”陶勇堵在门口不让他们进,这么多年头一次跟村里人脸红脖子粗,“管好你们自己的烂裤裆,少在这逼逼歪歪。”

  陶画是被恶意包裹着出生的倒霉蛋,他活在无数或探究或轻视的目光里,陶勇个子不高,也没什么出众的本事,却给足了陶画一个父亲所能给的全部保护。

  他后来给每家每户送了吃食,以极低的姿态恳求他们别再拿这事伤害陶画,可意外还是会发生。

  在陶画小学时,村头恶霸说给他钱,让他晚上到村口的草屋里来拿,陶画只听到要给他钱,傻不愣登地去了。

  多亏陶勇及时发现大晚上孩子不在家,挨家挨户地到处找,才在那个畜牲作案前,踹破草屋门把一脸鼻涕眼泪的陶画救了下来。

  陶勇目眦欲裂,嘶吼着问:“王虎,我孩子才多大?你还是不是人!”

  那晚他拿着锄头,差点去蹲牢子。

  自那之后陶家就搬走了,离开小井村,去了青城。城里日子依然不好过,物价太贵,陶勇赚的显然没办法支撑起一家人的消费,他从拉小货转成了拉长途,没日没夜地拉,工头那边说他是敢死队的,不要命,只要钱。

  陶勇总是笑得很憨,“没法子,家里有宝贝等着养嘞。”

  陶画最后一次见到会说话的爸爸是去年高考前夕,陶勇刚拉完一次长途,回到他们的小出租房,掏出刚领的工资,“听说这附近开了家快餐店,好像叫什么,肯德基,车队里有几个司机带小孩去吃了,都说好吃,等你考完我也带你去。”

  陶画高兴坏了:“真的啊?”

  “爸骗过你?”陶勇从工资里抽了一张出来,飞快地塞进陶画手里,“拿去吃点好的,你不是一直想吃棋子街的路边摊,悄悄的,别被你妈发现了。”

  陶画差点跳起来:“老陶,我爱死你了。”

  “现在去不去,我把工资交给你妈,骑自行车带你,咱俩跑快点,你妈不会知道的。”

  陶画把书一合,小声说:“走走走,那边晚上摊子最多了,特别香,我每次经过那都走不动路。”

  那会儿他妈在卧室里织毛衣,没听见他俩这算盘,陶画猴急地蹲路口等着陶勇出来,没过多久,一辆自行车嘎吱嘎吱地骑出小巷,陶画熟练地跳上去。

  “我要吃烤肠!”

  “买。”

  “我要喝西瓜汁!”

  “买。”

  “我要吃鱿鱼串!”

  “买。”

  热风混着喧嚣铺盖在陶画脸上,衣摆被风高高吹起,隐约露出少年人轻薄白皙的肌肉,他脸上荡漾着笑,对陶勇大肆吹嘘最后几次模考考的有多好,殊不知这会是坠入裂谷前的临别餐。

  *

  *

  高考结束那天下午,陶画飞奔回家准备给陶勇打电话,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兑现诺言,结果电话没打成,直接被他妈妈李芳拽去了医院。

  从踏入医院的第一步起陶画的大脑就没转起来过,他浑浑噩噩地跟着李芳拐了无数个弯,撞到无数的人,才在一间病房外,隔着玻璃看到了面色不虞,紧闭双眼的陶勇。

  来了个医生,把他们拦在外面,说了许多陶画听不懂的话,大体就是陶勇拉长途路上突发了什么病,要立即手术,拖不了三天。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就是一个字。

  钱。

  要钱。

  又是钱。

  李芳快要哭出来,拉着陶画无措地说:“存折前几天被你奶奶要走了,家里一点钱也没有啊。”

  “打电话要回来。”陶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哆嗦着手去掏李芳的手机,“妈,现在就打,赶紧打。”

  可随后却得到了一个更大的噩耗——那些钱已经被用掉了。

  他堂哥碰了赌博,存折全拿去替他还债,一分没留。陶画当时听完血都凉了,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李芳六神无主,“她当时问我要的时候只说村里要搞个登记,我没在意。”

  奶奶狡辩:“这也没办法啊,不把钱拿去还,你堂哥可就没命了……”

  “那我爸呢?”陶画蹲下去捡起手机,嘴唇苍白,“奶奶”这两个字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存折里的两万块,我爸现在的救命钱,钱怎么办?”

  “俺就是个农村老婆娘,手里没闲钱,陶家上下所有的钱都给你堂哥还债了,但是这钱不白拿,等几天他肯定给你,体谅体谅,毕竟你堂哥是真正的男人,咱陶家唯一的独苗。”

  “你老糊涂了?”陶画捏紧电话,声音越来越大,“这钱不是你的你为什么要动?为什么不跟我们家商量?我今天下午回村,两万块,还我。”

  “你这死孩子,讲话一点都不尊重,你堂哥命要没了呀,十万火急,大勇那边吃点药行了,医院最喜欢唬人,根本没那么严重,找村头老医生开点神药给你送去,出不了事……”

  陶画把手机摔了。

  他在医院走廊崩溃地抱头大叫,最后被护士强行赶了出去。

  钱自然要不回来。要就是没有,问就是耍赖,再问奶奶就开始装病,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陶画想不出办法,顶着炎阳从村头跪到村尾,一家一家的磕头,求他们借点,膝盖磨红了,头磕烂了,把自己弄的灰头土脸,傍晚时分瘫在泥地里,数着手里零星的钞票。

  不够,不够,怎么凑都凑不够两万。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青城,医院给的期限只剩一天,如果还是交不起手术费,陶勇只能被接回家去等待死亡。

  陶画走投无路,他去网上疯了一般地找有什么来钱快的路子,别人私信告诉他去借高利贷,他就借了,正规渠道要等段时间验证信息,他等不起,找了个风险渠道,利息高,但到账快。

  可造化弄人,借到的这笔钱最后还是没能救下陶勇的性命,在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对他摇头说对不起时,陶画差点也没了命。

  高考结束的喜悦一点没淋到陶画头上,他在那个夏天失去了全世界最爱他的人,妈妈也病倒了。为了还一屁股的高利贷,他甚至没有悲伤的时间,去外地打了两个月的工,起早贪黑,脚底磨出水泡。

  这就是生活送给他的成年礼。

  除了人还没死,其他一无所有。

  *

  *

  晚些时候果然下雨了,夏天特有的雷阵雨,噼里啪啦电闪雷鸣,陶画从外面跑回来的路上被浇了满头雨水,幸好怀里包是皮质的,水没把包里的东西弄湿。

  昏黄的灯泡悬在头顶上晃荡,闪烁着,不亮堂,陶画拿毛巾随便擦了擦脸和头发,然后快步走到木桌边上,小心地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沓又一沓人民币,整整齐齐地叠在香台旁。

  他拿起其中一沓,对画像炫耀:“老陶,看看,我出息了,知道这多少钱吗?”

  画像上的人满脸皱纹,慈祥地笑着。

  “两万。”陶画捞过一条凳子坐上去,一张一张数着手里的钱,“都是这学期刚赚的,卡里还有更多,等明天再带点回来给你看。两万,我去年怎么凑也凑不齐的两万,现在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

  “不知道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我妈给你烧钱了吧?别人都走了还要在那头打工,过几天我去买最贵的那种票再给你烧点,你得空也来看看我……”

  陶画声音低了下去,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笑嘻嘻的,“我现在特富,一点都不缺钱,出什么事都能拿钱解决,终于当上暴发户了。”

  灯泡忽然熄灭,但只熄灭了一瞬间,随后立马亮起,陶画抬头看了看,眼睛亮亮的,“老陶,你真来了?那我再多汇报点,你别嫌我烦。”

  “上大学之后我没再被人欺负,室友……都还挺照顾我。”陶画顿了下,没敢仔细想室友是怎么“照顾”他的,生怕陶勇能看见他脑子的画面。

  “这学期我第一次进肯德基,之前你没带我去,我自己也能吃得起了,等到星期四买份套餐给你烧过去,让你也尝个味。”

  陶画数完钱,重新给它们摆成小方阵,拼成一个“大”字。

  “下辈子你来找我吧,我当你爸,我来养你,带你吃火锅,路边摊,肯德基,我一定努力赚钱,让你当上富二代,跟我那几个室友一样,花不完的钱,过不尽的好日子。”

  陶画胳膊肘撑在桌面上絮絮叨叨地说着,头顶的灯泡也时不时闪烁几下,他知道是因为长时间没用接触不良导致的,但就当是陶勇回来了。

  等到口干舌燥实在说不下去他才停下,低头扒开皮套包,把钱重新装回去,坐在桌前沉默许久,瘪瘪嘴,“老陶,我——”

  “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飘带……”

  寂静的屋内忽然响起《好运来》,陶画被突如其来的铃声吓得一抖,差点摔地上,身后正在充电的手机屏亮了,他拿来一看,是宁钊打的视频电话。

  陶画按了接通,那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隐隐约约只有一个轮廓在晃,哗啦哗啦的水声倒是清晰。

  宁钊抹了把脸,极其狼狈地开口:“你家到底在哪儿,我跟着高德地图找了半天,它怎么给我带到一片烂尾楼这来了。”

  作者有话说:

  画画他爸要是还在,这几个攻全得被老陶打走。

  对施砚:就你天天跟踪我家画画?

  对肖荀:就你天天强迫我家画画?

  宁钊:爸,我可什么也没干。

  陶勇:你最欠抽,怎么敢喊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