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女士充分发挥了艺术家天马行空无拘无束的灵魂和思想，在短短的回家路上运用五花八门的形容句将外面的食物贬低了十个来回。
林栖被念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到家，他推开门，游魂似的飘上楼。
他回到房间，想问池越安全回家了没，打开微信才想起来，他们俩并没有交换联系方式。
同桌近半个月，居然没有保存对方的任何联系方式，听起来就很不可思议。
还很不近人情。
林栖心里闪过一瞬间的不好意思，但也只有一瞬间。紧接着他就点开班级群，找到池越的账号，发了条消息过去：你到家了吗？
没回，大概是还没看见。
林栖放下手机，倒也不担心他的安危。
除非是迟到回家被父母混合双打，池越这种一米八几能一挑多的校霸轻易还真碰不到什么危险。
他坐到桌子前，拧开台灯。
高二的学习压力明显比高一增加太多，重点体现在作业的数量上，等到他快要写完作业，手机震了震，校霸同学终于有了回信。
池越：到了。
林栖没多想，以为他是现在才看到：好。
到了第二天，林栖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池越昨天那么晚回复他，可能有些特殊原因。
因为他迟到了，现在还没来上课。
林栖看着身旁空空如也的座位，居然感觉有些不习惯。
池越到上午的课程快要结束时才出现。
“报告。”他戴着蓝色的医用口罩出现在教室门口，声音听起来有点沉，站立的姿势倒是很标准，脊背挺直，似乎怎么都压不弯。
第四节 课是语文老师的课，看见他这种模样也没有太为难他，只当他是生病了，点点头就让他进了教室。
池越回到座位，无声坐下。
这时候的天气还是热，他坐下的那一瞬间，林栖都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度。
他撕下一张纸，写了句话推过去：你怎么迟到了？
身旁传来轻微的笔在纸上沙沙摩擦的声音，没一会，那张纸条又传到他面前：没什么。
林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被汗浸湿的额角，没有继续追问。
没多久，下课铃响，班里的同学都站了起来，唯独池越没什么反应，只是趴在桌子上，看起来丝毫没有离开教室的意思。
“爹，吃饭了啊。”柯峥过来，手臂习惯性的搭上他的肩膀。
林栖应了一声：“哦。”
楼道里很挤，一层一层的学生从教室里冒出来，潮水般往下涌。
学生们交流着刚刚听来的八卦，楼梯低窄，说话的声音盘旋不出去，全部忠实地汇入到路人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校霸昨天又在学校门口打架了。”
“不是说校霸和会长一起在外面吃东西的吗？”
“哎呀，”女生语气有点微妙的兴奋，“是在会长离开之后，校霸和周绍打起来了。”
“？？校霸为什么会和周绍打架？”
“我合理推测是情敌互殴！”
林栖：“……”
柯峥艰难按捺住激烈的好奇心，小心翼翼凑过去，用做贼的语气问：“爸爸，为什么校霸会和周绍打起来啊？”
“我怎么知道。”林栖把他的狗头按到一边，转身回楼，“你先去食堂，我回趟教室。”
“啊？”
教室里空荡荡，阳光喧嚣而又泛滥，落在摆得整整齐齐的课桌上。
这样的环境里，脚步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池越并不在意有没有人回教室，但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终于意识到，这是冲他来的。
他抬起头，看到去而复返的林栖，怔了一下。
林栖坐在了他前排的座位上，不轻不重地说：“我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池越预感到什么，缓缓坐直身体。
“你和别人打架了？”
“……嗯。”
“打个架而已，为什么不告诉我？”
池越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好像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可能有一点私心，他不想让林栖知道他是和周绍打架。
“你戴口罩是因为受伤了吗？”林栖问，“我能看看吗？”
池越还没来得及拒绝，林栖已经抬起了手。
他没想到，大魔王的这句话根本不是询问，而是通知。
“你？”池越仓促垂下眼，看到细白的手指一闪而过，勾住口罩底端，轻轻往下一拉。
“我以为……你伤得有点厉害。”林栖指尖很轻微地触碰了一下池越下巴上的伤口，又迅速收了回来，“你这是被狗咬了一口？”
昨天晚上听到周绍那句话时的怒火和许多无缘无故的敌意忽然消散许多，池越低声说：“不是，小狗比他可爱。”
林栖唇角一弯。
池越下巴上的伤口有些深，但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伤痕，光看这一块看不出来他打得有多厉害，不过想到这是位能一挑多安然无恙撤退的主，林栖还是问道：“和你打架的那个人呢？”
“进医院了吧。”池越一个字都不想提起周绍，潦草地回了一句，反问他：“你为什么还不去吃饭？”
“听说你和别人打架了，所以赶回来看看你的身体健康情况啊。”
“你看过了，现在你可以去吃饭了。”
“不要，”林栖不满地说，“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赶我走？”
池越唇角微抿，生硬地说：“我怕你饿着。”
“唔，谢谢关心？”
“不客气。”池越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似乎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难以启齿，半晌才说，“……那个。”
“哪个？”林栖很有耐心。
“那个周绍，”池越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他，“你别再理他了。”
“你说这个啊。”林栖笑起来，“嗯，我知道了。”
他回得很不在意，池越不得不加重语气强调：“我说真的，他不是什么好人。”
这话从校霸嘴里说出来，听起来格外没有可信度。但林栖没有觉得怪异，只是又认真回了一遍：“好，我知道了。”
“……到底是真的知道还是假的知道啊。”他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池越不怎么相信，嘀咕一句站起身，“走吧。”
“去哪？”
“食堂。”
林栖：“……”
还真是怕他饿着啊。
耽搁了这么长时间，食堂差不多空了，林会长在校霸的监督下，态度严谨地买了份荤素搭配的午饭，吃完，两个人一道去超市。
学校超市分为两部，一部是零食区，一部是学习用品和生活用品区，正是回宿舍休息的时间，零食区拥挤到人仰马翻，用品区门可罗雀。
学生们眼睁睁看着会长和校霸一起走进用品区，脑子里的问号都要溢出来了。
自从他们俩分到一班后，就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货架上有创可贴卖，且品类繁多，林栖抬起手，目光却在印着猫咪图案的创可贴盒子上停了一秒。
池越捕捉到他的停顿，斩钉截铁地说：“你休想。”
林栖遗憾地拿起标准普通版：“好啦，都听你的。”
池越：“……”
林栖不清楚经过，但从池越的话里判断，他们打架的原因十有八九是因为他。
那他总要为受伤的同桌买一盒创可贴的，就当做……嗯，谢礼。
从超市出来，林栖拆开盒子，体贴地问：“要不要我帮你贴？”
池越摇头，林栖把创可贴递给他，他接过来，没有立刻贴上：“我想洗脸。”
“虽然我买的创可贴意义比较深刻，不过你也用不着洗脸相迎。”
池越熟练地略过这句话：“之前出了汗，黏。”
“那好吧。”林栖看看四周，“你是要去食堂旁边的洗手池，还是回宿舍？”
“回宿舍。”池越还不想自己洗个脸都能被围观。
回到宿舍，池越径直走进卫生间，林栖靠着门框提示：“下巴不要沾水。”
池越接水的手掌快盛满了，细细的水流沿着指缝滑下来，听到这句话，他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换了毛巾。
男孩子五官明锐，侧脸线条尤其清晰，从毛巾里渗出的些许水珠沿着他的下颌滚落到脖颈，打湿了一点衣领。
看起来很凶，但又很乖。
他到底是怎么变成学生眼里的“校霸”的呢？
下午，池越果然没有再戴口罩，只是下巴上多了一道创可贴。
但这会，池校霸和周绍在学校门口为爱打架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每个人看到他脸上的创可贴都要好奇地瞄两眼，瞄得池越烦不胜烦，刚想撕创可贴，就听到隔壁同桌平静的声音：“不准撕，不然我就让你把创可贴全部吃下去。”
池越若无其事地放下手，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这么凶？你对别人也这么凶吗？”
“不是啊，只是对你而已，你享有会长特别待遇，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池越更疑惑了：“你们学校的学生是不是都瞎了，看不出你不是好人？”
“你也是我们学校的，池越同学。”林栖纠正他的发言，“我们学校的学生不瞎，至于他们为什么看不出来……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吧。”
“？”
“你有什么意见？”
林栖靠过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难道我说错了吗？”
突然加近的距离，池越克制住往后退的本能，仔细看着他的脸。
太近了，甚至能数清楚他的眼睫毛到底有多少，根根分明地浸在阳光里，眼尾微勾。
瞳孔漆黑，唇色……他也说不清楚是浅还是深，总觉得像桃花。
池越转开眼：“一般。”
“那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了，其他人不瞎，你比较瞎。”
前排的两位同学：“……”
老天爷，他们都听到了什么！
风平浪静止于下午，放学前，池越被面色凝重的苏绣叫去了办公室。
林栖轻轻拽住池越的衣角，对上他的目光，轻轻叹气：“不是你的错就不要认。”
很平静的一句话，但池越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觉得不是我的错？”
他自己都没发觉，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是，你为什么会相信我？
池越不是真的瞎，当然知道自己在学校的风评有多差，他从来不在意，那些人说什么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只是被林栖相信的感觉，还是让他在奇妙之中，又觉得有点陌生。
“为什么？可能是直觉吧。”
直觉？什么直觉？
池越没怎么明白，苏绣又催了一遍，他只好先跟着苏绣去办公室。
路上，苏绣沉着声问：“池越，你为什么和别人打架？”
苏老师平时说话都是温言细语，很少有这么严厉的时候，但再怎么说也是班主任，温和与严厉往往只在一念之间，池越没有意外，只是说：“没什么。”
“没什么是为什么？池越，老师问你问题，是希望你认真回答，不是要你随便糊弄的。”
池越不是故意糊弄，只是打架的原因牵扯到林栖，他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释：“真的没什么。”
“……”苏绣终于体验到教导主任的愤怒，“一会到了教导主任面前，你也要这么说吗？”
池越保持沉默。
苏绣无话可说，加快了脚步往办公室去。
办公室里早就聚满了人，五班班主任，年级主任，教导主任，还有脸上贴着纱布的周绍，一群老师面沉如水地站着，硬是营造出了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过来送作业的学生紧张兮兮地进门，又噤若寒蝉地出去。
池越跟在苏绣身后进了办公室，听到动静，周绍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冷冷地碰撞到一起。
池越看到周绍脸上的纱布，不咸不淡地扯起嘴角，像是在嘲讽。
周绍眼神骤然变得阴沉。
“人都到齐了是吧，”教导主任问，“来，池越，你说说，昨天晚上为什么在学校门口打架？”
池越的回答还是没变：“没什么。”
“没什么还会打架？既然没为什么，你怎么不和我打架呢？”教导主任带了多少年学生，对学生这一套说辞都听腻了，“说实话，不然我就请你们家长来，让他们来好好观摩你们俩打架的英姿。”
池越没回，主任十分心累：“行啊，你倒是挺倔的，是想被记过处分吗？”
在学校记过是要录入个人档案的，苏绣连忙求情：“主任，记过是不是太严重了？”
“行，那我再问问，你们俩为什么打架？又是谁先动手的？”教导主任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最后落在池越身上，“池越，是你先动手的吗？”
池越因为打架进了好几次办公室，每次都说没有原因，他就是动手了，挨骂就挨骂，这让教导主任对他的印象极差，看到他就头疼。但主任没想到，池越居然否认了：“不是。”
“哟呵，”教导主任惊奇地说，“不是你那是谁，周绍，是你先动手的吗？”
说实话，他根本不相信是周绍先动的手，且不说周绍受的伤比池越严重，再说以池越的凶残声名，是个正常人都会绕着他走，谁闲得慌会上赶着挑衅他？
他们俩打架的位置比较偏，只有学生之间口口相传的事情经过，主任只能挨个询问，争取各个击破。
周绍瞥了一眼池越：“不是。”
“这个也说不是那个也说不是，难不成你们俩的手会自己动吗？老实交代，到底是谁？”主任被两个油盐不进的学生气出火，语气也越发严厉，“池越，到底是不是你？！”
池越眼皮也没眨：“不是。”
“行啊你们，”主任气笑了，“你们俩要是不交代，那今晚就别回家了，留在办公室，到肯说为止。”
“请家长，记过，写检讨，一个也别想跑。”
趁着教导主任出去抽烟解气的时间，苏绣把池越拽到一边，低声说：“池越，是你先动手你就认，认下了也就是写个检讨的事，在学校里记过是会影响到你未来的，不要不信老师的话。”
池越手背在身后，脊背一如既往的挺直，只是头低着：“老师，真的不是我。”
“苏老师，你也觉得是我吗？”
“我自然是愿意相信你的，可是……”
苏绣没说下去，可是和池越扬名全校的校霸名头比起来，周绍就是个清清白白没有任何污点的好学生，老师们会偏向哪一边显而易见。
池越忽然觉得有点没劲。
不管是在这里耗时间还是别的什么，都很没劲，还不如干脆认了尽快揭过这一页，但想起林栖说的话，他舔了舔嘴唇，到底还是没开口。
五点半放学，直到八点，两个学生还呆在办公室没出来。
苏绣又去劝主任，只是他们这一架打得是真严重，池越看起来没什么伤害，周绍却是差点被打骨折了，如果这一页轻拿轻放过去，很容易在学生里造成不好的影响。
住校的学生还在晚自习，教室的灯都亮着，池越往外看去，可以看到一班的窗户。
他眯了眯眼睛，看到教室外站着的人，距离太远了看不清，但怎么看都觉得是林栖。
他记不住几个明世学生，唯独林栖像是刻在他眼睛里。
下一刻，他看到疑似林栖的人往办公室方向走来，距离接近，他发现自己的感觉没有错，真的是他。
没一会，办公室门被敲响。
“进。”教导主任边用手机看视频边回。
“主任好。”林栖推开门，礼貌地打招呼。
“是你啊，”面对全校最优秀的学生，主任眉开眼笑，丝毫不见方才怒气冲冲的影子，“你怎么来办公室啦，是有什么事吗？”
池越：“……”
这老头变脸真快。
林栖装出毫不知情的模样，真诚地说：“我来找池越，想知道他为什么没去竞赛辅导。”
池越参加数学竞赛教导主任还是知道的，手一指，说：“在那罚站呢，数学学得好有什么用，成天就知道惹事！”
林栖：“啊……为什么罚站？”
“他俩打架，还不肯说实话，问他们是谁先动手，没一个认的，我就罚他们站着了。”
林栖意味深长地看过去：“这样啊。”
周绍自他进办公室以来就一直在看着他，现在正对上他这一眼，心里忽然一紧。
他昨天是看着林栖和池越一起在小吃街玩的，只是这两个人一直没注意到他，林栖似乎从来都看不到他。
他嫉妒池越，非常嫉妒，凭什么他能获得林栖的纵容、在他俩闹了一年以后还能和解，而林栖理都不想理自己？林栖一走，他就再也忍耐不住，去找池越了。
他在明世四年，学校门口哪里有监控哪里没有早就一清二楚，他俩打架不可能会被录下来，池越名声又坏，没有人会相信他。
应该是这样才对。
他咬了咬牙。
“主任，我觉得这里应该有什么误会。”林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语调很平稳，“刚好我拷贝了一份视频，想请您看一下。”
周绍瞳孔紧缩，紧紧盯着他拿出来的黑色U盘。
教导主任接过来：“好，我看看。”
他把U盘插.进笔记本电脑里，读取打开，视频窗口立刻弹出来，流畅地播放起画面——
是池越和周绍打架的全过程。
虽然因为距离远的缘故，记录下的画面有些模糊，但不难看清楚，是周绍先攥住了池越的衣领，把他拽到一边。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视频里的池越出乎意料的有些迟钝，直到周绍先对他动手，他才反应过来。
教导主任一言不发地看完，合上电脑：“池越，你可以先走了，明天给我交一份三千字检讨。”
池越应了一声，平静地转身离开，路过周绍面前的时候，他略微低头，声音很低地问：“你知道为什么林栖不喜欢你吗？”
周绍紧紧握拳，眼珠蒙上一片阴翳。
“我告诉你，”池越笑起来，却没什么笑意，尽是冷淡和某种意味不明的挑衅，“因为你不仅恶心，还是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