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远昭和闻浔的死党友谊可以追溯至小学,那时候邢远昭的妈妈花了大价钱把邢远昭送进北潼市最好的私立小学,想要让邢远昭融入有钱人阶层,赢在起跑线上。

  可邢远昭显然没有领会他妈的深谋远虑,他没有和有钱人家的小孩做成朋友,反而做成了敌人。

  开学没半个月,他就因为打架被带了家长,另一方就是闻浔。

  一年级的闻浔顶着一张我见犹怜的精致战损小脸,首先俘获了办公室里所有女老师的芳心,但那时候闻浔的坏脾气就初见端倪,并不肯服软,班主任让他报家长的手机号码,他沉着脸说:“不用带家长,就是我打的邢远昭,我去升旗台罚站。

  一旁的邢远昭看得一愣一愣。

  后来班主任联系上闻浔的父母,他父母因为公司事务繁忙,都在外地出差,就派了闻浔的舅舅过来处理。

  大人在办公室里沟通交流,小邢远昭和小闻浔站在门外,邢远昭偏头问他:“闻浔,你为什么总是不高兴?”

  闻浔一开始并不搭理邢远昭,幸好邢远昭这个人心大不记仇,死皮赖脸地跟着闻浔,终于问出了闻浔的心里话。

  七岁的闻浔抓着走廊的栏杆,望着远处的操场,闷声说:“我爸爸妈妈根本不管我,他们天天出差,但他们很爱妹妹,他们出差都把妹妹带着。”

  邢远昭是唯一一个听过闻浔秘密的人,所以他们理所当然成了兄弟,一直到初中,中考的时候邢远昭没有考好,没考上市一中。高三的时候他努了努劲,用体育特长生的身份,上了分很高的北潼大学,和他的好兄弟闻浔再次做了校友。

  他□□动康复专业,闻浔学计算机。

  他算得上最了解闻浔的人。

  但是就连他也不能理解,闻浔为什么不肯谈恋爱。

  闻浔长得很帅,不是一般的帅,一学期上五次表白墙是基本操作。闻浔家里超有钱,他家的汉服生意已经覆盖全国,完全垄断行业。闻浔根本不缺人追,但他就是不谈恋爱,他上完课就窝在家里打游戏,对异性避之不及,像个颓废消极的死宅男。

  看着闻浔单身,邢远昭比闻浔本人还着急,操着老妈子的心,常年把脱单的事挂在嘴边,闻浔威胁他再敢提就绝交。

  然而,此刻。

  就在此刻。

  有一个妙龄少女,站在闻浔家的阳台上。

  女孩穿着一身白色,身材纤细娇小,长发散落及腰,两手背在身后,表情怯生生的,远远地看过去,竟有种不同于现在的脱俗感。

  邢远昭愣了三秒,直到右手的冰激凌化掉,流到手上,他才猛然回过神。

  “靠,什么情况?!”

  闻浔就知道不该放他进来,正扶额无奈的时候,许晏禾脚步轻轻地走了过来。

  她先走到闻浔身边,然后又往后退了一步,躲在闻浔身后。

  邢远昭立即变得拘谨起来,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胳膊肘撞了撞闻浔,用气声说:“快介绍一下。”

  闻浔蹙眉道:“我——”

  他回头看了眼许晏禾,不确定能不能把许晏禾的身份告诉邢远昭。

  许晏禾眨着大眼睛看他,闻浔从她的眼神里读出,她在等着闻浔帮她介绍。

  邢远昭热切地等着认识嫂子。

  许晏禾热切地等着认识丈夫的朋友。

  他们倒是很默契,只有闻浔一个人感到莫名其妙。

  他抓着邢远昭的肩膀把邢远昭直接拽进电竞房,邢远昭挪步子之前还不忘把左手即将化掉的冰激凌送给许晏禾:“嫂子,你吃。”

  许晏禾露出酒窝,笑着说:“谢谢。”

  她对“嫂子”这个称呼接受良好,完全不需要过渡,邢远昭对着闻浔怪里怪气地“哦哟”一声,闻浔太阳穴突突直跳,拖着邢远昭进了电竞房。

  两分钟后,电竞房里传来一声惊天的质问:“穿越??!!”

  把外面的许晏禾吓得手一抖,冰激凌差点掉到地上。

  闻浔坐在专为打游戏而设计的人体工学椅里,听着邢远昭在他耳边3D立体环绕的絮叨,“什么叫穿越?兄弟,我的闻大少爷,你最近是游戏打多了吗?魔怔了吗?虽然刚刚那个女孩子是挺漂亮的,但用这么荒唐的理由在你家蹭吃蹭喝,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她真的穿越了。”

  “我也可以说我是穿越的,我还可以说我是重生的,编瞎话谁不会?”

  闻浔揉了揉眉心:“你跟她相处一下就知道了,她什么都不会。”

  “我也可以什么都不会,”邢远昭抱着胳膊冷哼一声,“你这个叫色迷心窍。”

  “……”

  “太荒谬了,闻浔,亏我还一直觉得你是我朋友里面最聪明最理智的一个,虽然我一直催着你谈恋爱,但你也没必要找个骗子打发我啊。”

  闻浔觉得他吵,“不信就算了。”

  “重点不是我信不信,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一个骗子放在家里,”邢远昭气到冰激凌都不想吃了,剩了一半扔进垃圾桶,然后撸起并不存在的袖子,凶神恶煞道:“不行,我去会会她。”

  闻浔一时拦不住,邢远昭已经冲了出去。

  许晏禾正捧着她的小兔杯子,站在客厅里发呆,杯子里面插着刚刚那支冰激凌,现在只剩蛋筒了,看到闻浔跟在邢远昭后面出来,她连忙迎了上去,十分遗憾地说:“少爷,都化了,本来想留给您吃的。”

  闻浔低头接过她的杯子。

  邢远昭的一通质问都堵在嘴边。

  他在心里感慨道:小狐狸精的道行还不浅,瞧这狐媚功夫,也难怪闻浔把持不住,进了她的套。

  邢远昭咳了一声,吸引了许晏禾的注意力,邢远昭上下打量了许晏禾一眼,问她:“许小姐,您是哪里人啊?多大年纪?”

  许晏禾往闻浔的方向挪了挪,在得到的闻浔默许之后,回答:“江荷秀水镇,我今年十九。”

  “你父母呢?”

  “我爹是个木匠,帮人做工,我娘在生我四弟弟的时候难产去世了。”

  “你爹在哪里做工?”

  “他到处走,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老了之后走不动了,就背着锯子和推刨在秀水镇、盐河镇还有青蒲镇三个镇上走,有人要他帮忙做活,他就在人家家里待两天,月底了再回家。”

  邢远昭想:编的还挺周全。

  他记起之前在网上看到的科普,测谎的时候可以着重观察人的眼球运动,当一个人在描述时清楚记得细节,他的眼球会移动到右侧,当他记不得细节或者在撒谎时,他的眼球会移动到左侧。

  他盯着许晏禾的眼睛,问:“许小姐,你说闻浔一百年前是你的少爷,你还记得你和他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我和少爷其实没有见过几次面,”许晏禾看向闻浔,稍显羞涩地说:“我八岁被卖到孔家,十六岁才和少爷成亲,在十六岁之前我都没见过少爷。不过少爷人很好的,我端药的时候把药碗摔了,少爷也没有责罚我,还说,是晏禾吗?不要动不动就跪着。”

  闻浔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后来我再到少爷的房里送药,少爷会跟我多说几句话,他说,晏禾,长高了,晏禾,又认识几个字了?他还赏过一些酥饼给我,少爷脾气很好,只是身体不好,总生病。”

  说起这个,许晏禾的耳尖都开始变红。

  闻浔看到她脸颊上若隐若现的酒窝,微微诧然,看惯了许晏禾任劳任怨的受气包样子,他第一次意识到,其实许晏禾今年也不过十九岁。

  她只比闻茜茜大两岁,身世却天差地别。

  许晏禾八岁就被父亲卖了,在陌生的宅院里受尽欺负,孤立无援,被主子打骂,被下人排挤,但她还是存着一点对爱情的向往,充作她晦暗生活里唯一的一点光亮,她是真真切切把那位孔少爷当丈夫的。

  现在她将这份依赖移情到闻浔身上。

  邢远昭一直盯着许晏禾的眼睛,发现许晏禾在说话时,眼球是偏向左边的,她也没有快速眨眼,语速从头到尾都没有变化。

  她好像确实没有撒谎。

  他想了想,又突然袭击地发问:“你刚刚说你爹在哪几个镇上做工?”

  许晏禾不明白少爷的朋友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但还是认真回答:“秀水镇、盐河镇还有青蒲镇。”

  邢远昭眯起眼睛装模作样地思索片刻,转头问闻浔:“她和刚刚说的一样吗?”

  敢情是一句都没记住。

  闻浔无语:“就你这样的,还测谎?”

  许晏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了想,转身去茶几底下拿了一只杯子,洗干净之后走到饮水机旁边倒了杯水,恭恭敬敬地递给邢远昭:“您喝茶。”

  邢远昭抵抗住了许晏禾的糖衣炮弹。

  他推开许晏禾的杯子,冷声说:“行了,别装了,就算你再对答如流,我也不相信唔唔唔——”

  邢远昭话说一半就被闻浔捂住嘴。

  闻浔一手捂邢远昭的嘴,一手箍住他的脖子,把他往门口拖,邢远昭面露愤慨,对闻浔的行为表现出极大的怒其不争,可闻浔将他连推带踹地扔出家门,邢远昭拍门怒吼道:“闻浔,你小心被她骗!你快点把她赶走啊!”

  邢远昭的声音都消失很久了,许晏禾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闻浔正从冰箱里翻罐装可乐,许晏禾走到他身边,眼眶不出所料地又红了,她攥着椅背,哽咽道:“少爷,我没有骗您。”

  “嗯。”

  “少爷,我真的没有骗您,我要是骗了您,就让菩萨降罪,天打五雷轰。”

  “知道了。”

  闻浔往电竞房走的时候,许晏禾又追上来,小声咕哝:“少爷……”

  闻浔回过身,许晏禾差点撞上他,闻浔说:“许晏禾。”

  “在。”

  “我相信你,不管我身边人相不相信,但我相信你。”

  许晏禾抽噎声更重。

  “你没有在我家里蹭吃蹭喝,你给我做饭打扫卫生,这些都是做工。”

  许晏禾仰着头,泪眼婆娑地望着闻浔。

  她这副样子让闻浔想起自己小时候,小时候他也是这样跟在他爸妈的身后,哭着求他爸妈不要出差,可惜总不能如愿。

  “别哭了,”闻浔把开了罐的可乐塞进许晏禾手里,说:“放心,我不会赶你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