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游周日晚上有空, 尤音跟他提前说好去找他。
早上出门时天色暗沉，她顺手带上伞。
白天有学校活动，到福利院去教小朋友们画画, 她跟嵇新瑶一组，正好上午活动结束下午一起去看房子。
北城福利院完善，这里的孩子有被遗弃的, 也有服刑人员的孩子，或者走丢的孩子。
当时群里发出这个活动通知时尤音犹豫, 后来嵇新瑶问她要不要一起, 尤音没有很好的理由拒绝。
她原本以为福利院沉闷布满阴郁, 可进来后才发现这里就像座幼儿园, 楼栋、墙壁、游乐区, 目之所及全是彩色，孩子们脸上也都是纯真笑容，他们在这健康成长。
嵇新瑶走了两步回头，疑惑看那个定定不走的人, “音音？”
尤音视线从快要下雨的天空收回, 笑笑, 跟上前。
有老师接待她们，跟她们讲了一些注意事项，主要是注意措辞, 不要出现悲悯同情之类的词语、情绪，把小朋友当成健康独立的个体来对待就好, 不用太紧张。
尤音第一次做老师，第一次给小朋友们教画画。
她一进屋, 二十几个小朋友闪烁大眼齐齐望来，乖巧又好奇, 尤音心底打鼓，真的紧张。
她走到讲台上，大方扬起笑容，“小朋友们上午好，我是你们今天的画画老师，大家可以叫我音音老师。”
小朋友们软糯糯齐喊：“音音老师！”
太乖了，不吵不闹，尤音忽然明白老师的提醒，压下不断冒泡的心疼。
教室里画具都有，尤音按照前一天备好的课一步步往下走，小朋友们之前上过类似的基础课，尤音直接进入主题。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小朋友们画作陆续出来，今天的主题是“我的梦想”，有的画了火箭，有的画了太空，有的画了医生，也有的画了一家三口手牵手的画面。
尤音看到这幅，蹲下来摸摸男孩的小脑袋，看清他衣服上的名牌，鼓励道：“小威画得真棒。”
之后同样，对每个小朋友都表达了赞扬。
下课后福利院老师过来，问她要不要合张照。
虽然只有短短四十五分钟，尤音也认识了很多可爱小朋友，她确实想留念，怎么说这也是她第一次当老师。
可她推了，拍照意味着这是走形式的一堂课，她不想给孩子们留下这样的印象。 结束离开，尤音心情有点沉重。
爸妈忌日正好碰上开学没能回去，找个周末或寒假再回吧，她忽然有点想他们。
嵇新瑶：“听说我们学院和北城各大福利院都有这种合作，让我们学生轮着来上课，好烦啊，我们就二十多个人，那不是隔三岔五就得轮一遍？”
尤音没接这话，她还挺想多来几趟。
“没办法，看老师安排吧。”尤音挽上她手，“走吧，请你吃饭去，吃完还得去看房子呢。”
吃完饭嵇新瑶带她去了她租房的小区，距离学校也不远，和柿园新村一个在东面一个在西面，徐游住的地方也在西面，这样一来，她去找他近很多，而且门口就有地铁，很方便。
小区比柿园新村新，价格也贵那么一点点，但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嵇新瑶给她指，“我住这栋。”又浅声笑，“不过今天周末，我男朋友在家，等他不在再请你上去坐坐。”
尤音调侃她，“你有男朋友啊？那我得跟秦隽说一声。”
嵇新瑶：“别乱说，秦隽知道，他就开玩笑你也信。”
“我记着你不是C省人吗，你大学也不在北城念的啊，怎么会有个北城的男朋友。”
嵇新瑶大方解释：“网上打游戏认识的，他是北城人，我们谈了一段时间网恋，后来我正好考上这边，就奔现了。”
“房子是他家的。”嵇新瑶语气忽然低下来，“不然你以为我一个学生哪里付得起每个月六七千的房租。”
走了几步，尤音忽然问：“你很喜欢他吗？”
嵇新瑶顿了会，说：“喜欢啊，怎么不喜欢，喜欢他喜欢我，喜欢他某些时刻眼里只有我，喜欢他能够给我的情绪价值和物质。”
“不纯粹，但是哪有什么纯粹的爱。”嵇新瑶羡慕道：“你看你和徐游多好，本科时候就认识，又一起努力考同一个大学，感情那么好，哪像我们呀。”
尤音不知道该怎么回，笑着揭过这个话题。
一直看到四五点也没看到合适的房，这里一般三房四房出租，有单间，但单间是一整套房隔断出来，隔音消防安全都是问题。
她还是喜欢柿园新村的小一居。
傍晚时分别，阴沉了一天的天空终于飘雨，幸好带伞，尤音走了一小段路到地铁站。
提前给徐游发消息，说她现在过去，他没回，可能还在上课。
她今天是想和他说清楚，如果他真的不介意，还愿意和她一起，那么她会先迈出那一步，如果没有办法......
尤音叹了声，不再继续想。
出地铁时雨下得更大，她掏出手机看，仍旧是没有回复。 六点下课，现在五点四十五。
尤音等了几分钟想等雨小，可雨势却越来越凶，溅上阶梯。
地铁口滞留的人也越来越多，推推搡搡，尤音看一眼对面不远大厦，一咬牙，提起裙摆冒雨过去。
培训楼底下有个大堂，此刻也全是下了课等父母接的孩子。
尤音上去过两回，有小朋友认出她，“音音姐姐，你裙子湿啦。”
尤音低头看看湿了的裙摆，说没事，问：“你们徐老师还在上面吗？”
“在的，徐老师刚刚给我们上课呢。”
“好，谢谢你小朋友。”
家长陆续到，热闹的大堂渐渐安静，尤音看了眼手机时间，18：10分。
她想着刚下课应该还有教室要整理，耐心再等了会。
大堂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尤音退到墙壁边。
秋天的北城比申城温度低，这会又下着雨，风从大门吹进来，凉意嗖嗖。
她望出去，雨幕下车子已经开启灯光，一辆辆疾驰而过。
雨已经下了一阵，行人很少，路上只剩大雨淅淅沥沥溅起的水花。
尤音再次低头看时间，18：22
也许......在开会吧，徐游说他领导就爱上完课开会。
可一抬头，看见从电梯厅出来的一男一女，言笑晏晏。
徐游看见人，愣了几秒，随后俩人朝她走过来，他先介绍，“陆老师，这是我朋友。”
叫陆老师的女孩大概二十五六岁，很年轻漂亮，身上裙子还沾了颜料，想来也是个绘画老师。
陆老师暧昧视线在俩人之间逡巡，笑道：“徐老师，女朋友？”
徐游看了眼安静站一边的女孩，沉下心，片刻后笑回：“不是，别误会啊。”
尤音忽然觉得好难过。
她目光移向外面滂沱大雨，试图克制住眼里的情绪。
耳边陆老师道别离开，空荡大厅只剩俩人，谁都没说话，雨声缠绕。
徐游解释：“抱歉音音，我没看到消息，刚刚留下来打扫了下教室，是不是等很久了？”
尤音咬紧下唇，抿出笑容看他，“没关系，吃饭吗？”
徐游想了想，说好。
下着雨，俩人随便找了家兰州牛肉面面馆坐下。
尤音真饿了，中午午饭吃得早，下午又跑了好几个小时。
上完面，尤音安安静静吃起来，打算等先填饱肚子再说事。
她吃得香，徐游却没什么胃口，只看着她吃。
他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两个星期，那些她发的消息，她的邀请，以及上课时的亲近，他都看见了。
可命运弄人，渴望了那么久的东西最终还是得不到。
以前思想单纯，喜欢了就拼命去追，却忽略了诸多现实问题。
尤音从小娇生惯养，她对一千块的一顿饭眼都不眨就点，她第一次送他礼物几近过万，他家不困难，却也不是什么富裕家庭，他需要整整兼职一个月换四五千块的房租，那块七八百的牛排得花掉他三四天工资。
谁都没有错，只是后来他才意识到，他们在一起，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也不愿意
她委屈将就自己。
至于离婚......
徐游闭了闭眼。
离婚多正常一件事，可他眼里的尤音清纯天真可爱，他原本以为自己心胸宽广不在意，可每天晚上都会想起，她原来爱过一个谁，结婚、前夫，不是谈恋爱、前男友，不一样的。
他被情绪困住的时候会想，他要是再成熟些就好了，再成熟些，能够包容的也就多一点。
他自己无法接受，他爸妈同样不可能接受，无论是离过婚还是失去双亲这件事。
他们可以谈恋爱，但永远结不了果。
这两个星期，徐游陷入纠结，曾经那么的喜欢不是假的，曾经想要和她过一生的愿望不是假的。
他把自己反复拉扯，终于做出决定。
对面女孩抽过纸巾擦嘴，结束今天的晚饭。
随后看看他面前的碗，再看看他，精致小脸没有表情，乖巧坐着。
他开口：“音音，我最近因为工作和组里的事情，很多时候忽略了你的感受，没能照顾到你，你别多想。”
尤音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轻轻应：“没关系。”
“未来这也许是我的常态，我需要这份工作，齐教授那边也想好好表现，我......我可能没太多时间谈恋爱。”徐游停顿一会，接着继续，“我们先做好朋友好不好？”
尤音眼有些热，她觉得她好像忍不住了。
面馆吵闹，唯独这一桌安静。 尤音心底深深呼吸，等情绪缓和一点，抬头，微笑道：“好，我们做好朋友。”
“关于离婚这件事不是故意瞒着你，很抱歉。”
“徐游，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觉得很快乐，这是我生命里很美好的一段时光。”
“我也是。”
空气静滞。
徐游看着她，良久，起身，“那我先走了，还有事。”
“好，再见。”
他拿过放在桌子边的伞，一步步出去，推开面馆破旧的玻璃门，开伞，随后淹没在雨中人群里，没有回头。
尤音再也控制不住，伏上餐桌，不敢哭，只一抽一吸吸着鼻子。
她好难受，明明没在一起，可为什么这么难过，心脏闷得疼，喉咙也被堵着，呼吸快缺氧，仿佛又离一次婚。
面馆依旧热闹，无人在意陌生人的悲喜。
......
离开面馆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大雨变成毛毛雨，被风一吹，飘到脸上。
尤音慢慢走着，不赶时间也不着急了。
进地铁站，过安检，等地铁。
中间手机铃声响起过，她以为是徐游，可惜不是，是席庭越。
她摁断，调成静音塞回包里。
从这里到柿园新村要七号线换乘十号线，一共二十三站，这几个月这条路走过太多，每一个站点都已熟悉不已。
柿园新村没有地铁站，下车后还要再走差不多一公里。
好事是从地下出来，雨停了，地面仍湿哒哒，路边的树木还时不时滴水，但是雨停了。
尤音走回去，往常十分钟的路今天走了二十分钟。
到小区门口，蛋糕店还开着，她进去买了两个小蛋糕还有明天的早餐面包。
心理学上说，糖分会分泌令身体产生兴奋的多巴胺，所以吃甜食会让人感到高兴。
尤音想高兴一点。
提着蛋糕，好像心情真的变好，脚步轻快。
一直到三楼，门口熟悉人影随着声控灯一起出现。
男人倚着墙，不知等了多久。
她抬头看去，视线对上，心里蓦然涌现丝无力感，怎么好像兜兜转转，她永远和这一个人纠缠不清，走不出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