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姐便不再问了。贾兰哼了一声,睨了板儿一眼:“什么莲藕,前儿薛姑奶奶家送来的那藕才叫大。脆甜甜的好吃着呢。”

  板儿脸通红,只低头去玩水不说话。巧姐也偏头去看残荷。贾兰觉得没意思起来,见巧姐目光随了板儿的手移动,心里一阵无名火起,从自己位上起身扑过去瞧。

  虽是三个小孩子,同时集在一边,尤其贾兰还是这样生生压过来的。那船立时就晃了起来。奶娘被吓住了,扶了那遮阳幔子的支架起身欲过来拉贾兰。巧姐的奶娘也如此想的。这两下一巧合,那船的重心更加倾斜。贾兰顿时失去了平衡,手就势一推,只感觉推到谁身上。他忙缩手,水花瞬间糊住了他的双眼。

  巧姐只觉得那船晃得不停,忙道:“别过来。”可是已经晚了,奶娘已经失去了平衡,猛得摔过来,重重砸在巧姐肩膀,然后一个抛物线,翻滚一周入水了。扑腾起的水花惊起了荷叶觅食的鸟儿,也惊动了前面船上的人。

  平静的湖面瞬间热闹了起来,人声,水声,哭声,响作一团。刘姥姥见板儿沉下去,慌了,自己也要下去,多亏王熙凤等人拉住。水性好的小厮赶来,将几人救了起来。

  秋斋爽里,众人乱作一团。最先掉下水里的板儿昏迷不醒,刘姥姥不顾众人的劝,守在床前,双手合十含泪四处拜菩萨。贾母一个劲儿地催快找大夫来。薛姨妈早差人拿了一大包药材来预备着。

  一时大夫来了,众人避了。大夫扎了好几针,又在他胸口推拿了半天,直让板儿将那污水吐出来了,这才醒了过来。王夫人在内屋松了口气似的念了声阿弥陀佛,邢夫人看了她一眼,便扶了迎春的手走出去瞧板儿了。

  板儿醒过来见了刘姥姥,眼泪刷地落下来。刘姥姥心疼地揽他在怀里,只是哭。平儿上前劝道:“姥姥,板儿这才醒,大夫才刚说了他要静养着。姥姥且去将衣裳换下,虽然这天气还不凉,只这湿衣裳穿了人受不住。我们都在这边看着。”

  刘姥姥只不撒手,平儿无法,也只得罢了。贾母在探春屋里歇了脚,前头有媳妇来回话,贾母对王夫人道:“我这里有凤哥儿和三丫头,你去吧。”

  巧姐只觉得气闷,走到廊下,想了一回,差了碧儿将前日贾琏送给自己的玩意儿取来。板儿果睡不安稳,醒了又哭,巧姐将玩具给他,他倒是不哭闹了。大夫又来看一回,说是服药驱寒,湿气未进到肺里,别的倒无碍了。刘姥姥这才放心,跟了平儿去旁边换了衣裳。

  刘姥姥换好衣裳后,走到贾母面前便要跪,嘴里说着:“今儿扰了老寿星安,实在是对不住,败了老寿星的性子。原不该提这话,只这孩子哭闹,我便带了他家去罢。”

  “快扶起来。”贾母慌忙道。王熙凤早亲手扶了。贾母叹道:“老亲家,今儿原是我的不是。想着他孩子一处玩闹,没承想竟出了这等事。你放心,板儿只管在这里养着,再没有事。”

  刘姥姥本执意要走,无奈大夫也嘱最好别挪动,她只得留下了。巧姐见刘姥姥浑身不自在,悄声对王熙凤说了。王熙凤悄悄回与贾母,便用那春凳子抬了板儿回了王熙凤处。

  一时安顿好板儿,巧姐才觉自己身上衣裳也湿了不少。她回屋刚换好,便听刘姥姥在外面问奶娘巧姐何在。巧姐心下纳罕,忙出声道:“请姥姥进来罢!”

  作者有话要说:嘿。。。妹控出手啦。。。。

  、喜上加喜

  碧儿掀开帘子,刘姥姥走进来,手足无措。待帘子一放下来,她扑通一声原地跪下了:“大姑娘大恩大德,老婆子无以为报。”

  巧姐一惊,连忙往旁边闪了一步,亲自上前去扶刘姥姥,忙道:“这是怎么说的?姥姥何须这么多礼?”

  刘姥姥见巧姐亲扶自己,连忙爬了起来,手往后缩:“不敢劳烦姑娘来扶,仔细脏了姑娘身上的衣裳。”

  巧姐转而便想到席上之事。本是每个人均有一份鸽子蛋,偏早饭之时,不知怎的少了一碗。贾兰先赌气不吃,后众人要吃完了才说要吃。那鸽子蛋又没了。刘姥姥之前拿那筷子闹了笑话,又听闻一两银子一个,不敢再碰那菜。当时其实她并未动过筷子,许是乡下见孩子哭闹习惯均让了那菜来哄,刘姥姥一时没解过来,便端了那碗要起身。偏板儿正伸手去拿,合身扑在了刘姥姥身上,刘姥姥手上不稳,那鸽子蛋全撒出来了。其中两个滚到了贾兰脚下,贾兰一脚将那鸽子蛋踢飞,嘴里嘟哝道:“什么脏东西!”后还是巧姐将自己桌上一碗未动过的鸡蛋羹让给了贾兰才罢休。

  如此之事,席上之人竟是没有任何的话,就往常最重规矩的王夫人与那最恪守德容的李纨均未责备一句话,薛姨妈只是偏头与贾母说话。巧姐顿感心下薄凉,贾母虽口口声声说着刘亲家,阖家上下都自负诗礼大家,可是在这样等级森严的时代,刘姥姥这种只不过几两银子便可打发的庄稼人,其实,在贾府眼里,不过就是只蝼蚁,甚至不屑出手去踩一踩自降身份。巧姐思及此处,心绪平静下来,笑说:“姥姥何出此言?人都吃五谷杂粮,均是那田里种的圈里养的;穿的是布匹衣裳,均是那蚕丝枝叶纺的。可有甚么分别呢?”

  刘姥姥眼里满是疑惑,嘴略张了张,迟疑了一下突然说道:“阿弥陀佛,姑娘如此好心,定有好报。姑娘,今日若不是你,我家板儿怕是凶多吉少了。请姑娘一定受老婆子一拜。”

  巧姐握住她胳膊不放,轻声道:“姥姥,你言重了。我一个小人儿,如何受得起这礼。”

  刘姥姥已是抹起了泪:“板儿自幼不习水性,今儿若不是姑娘将那船桨让板儿抱住,只怕他如今都不在了。老婆子虽然没甚见识,可是姑娘与姑奶奶之恩,老婆子万不敢忘。”

  “姥姥,板儿醒了,找姥姥呢。”帘子外头碧儿声音传来。

  巧姐听了刘姥姥之话,便知她瞧见了自己当时下意识的举动。说起来,也是自己曾经落水穿越的后遗症吧。当时若有那浮木,今日也不至于落到此处。巧姐不好再劝,免得勾起自己伤心,只得劝道:“姥姥,板儿醒了,去瞧瞧吧。”

  刘姥姥诶的应了一声,自己爬了起来,掀了帘子出去了。巧姐看着她的背影,略叹一口气,有感而发,提笔挥就一首《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越写越觉得心中有气而无法外散,写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时,用笔过猛,力道竟直接划破纸背。最后一句“澒洞不可掇”写完后,她将笔一掷,就势倒在榻上,望着屋顶,心里这才缓缓平静下来。

  养尊处优惯了,明哲保身她学了不少,可是人性间本有的良善,竟也觉得是种奢侈了。她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自己能走出这府墙,去外面体验一次不同的生活。或许在那一刻她突然体会到了曹雪芹的内心,那种既对如此腐朽的生活充满愤慨之意,但是离开了锦衣玉食却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无奈。她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竟连刘姥姥也比不上了吗?只是那时的巧姐没有想到,那一天已经不远了。而真的到了那一天,她竟无所适从了。

  因着板儿之事,刘姥姥回家的时候带走了一大车东西。因着王熙凤开始唤自己作巧姐儿,于是这名字倒喊开了,巧姐也就习惯了,竟忘记了问问自己大名是否就叫贾巧。

  时光荏苒,转眼便过了年。因着贾妃之盛,贾府人人都是喜上眉梢的。只是贾政今年还未请旨求省亲,宫里便传来消息:元春有喜了。

  最早送来消息的是夏太监,彼时王熙凤带了巧姐正在王夫人处,听闻报喜,王夫人喜得合不拢嘴,竟自拿了五百两的银票予了夏太监,夏太监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离开了。王夫人一高兴,命彩云彩霞给屋里每个人发双倍月钱,以前伺候元春的丫鬟们均多赏了些。她自己扶了王熙凤的手急急地往贾母处报喜去了。

  贾母听了大悦,全府均赏了。隔日便有圣旨下来,准许贾母王夫人进宫探望。一时间贾府大盛,前来贺喜的人直把那门槛都踏破了,银子如流水般的花。王夫人忙着陪各家女眷,家里的事情难免懒怠些,因着探春受寒起不得床,贾母亲叫王熙凤帮着打理筵席来往,李纨宝钗只管园子里的事情。王熙凤并不如之前事事出头,有意栽培巧姐,竟将一半事儿令巧姐做主,倒让巧姐忙了个脚不沾地。

  这日正月十三,因着元宵,来往的人少了些,巧姐偷了个懒,躲进了园子。想着探春之疾,她一个人往秋斋爽来。

  才走到门口,小丫鬟见了巧姐连忙通报:“巧姑娘来了。”一边说一边打起帘子。

  巧姐还未跨进去,便听里面哗啦一声,赵姨娘的声音比谁都大:“我养你们两个有什么用。好不容易掌了家,凳子还没坐热,本指望你拉扯拉扯,又便宜了外人!横竖你才是二房的正经主子,竟又被鸠占鹊巢。”

  巧姐听了此话,顿时尴尬地停在原处,不知道这门该不该进了。那小丫鬟低了头,偷偷地瞧巧姐的神色。巧姐略一沉吟,转过脸来,高声道:“三姑姑,曾祖母刚让我给你送来冰片和血燕。我前儿还有事,就先搁外面了。”

  屋里探春声音响起:“难为巧儿想着,进来坐坐吧。”

  巧姐道:“不了,前头还有事。改日我再来瞧三姑姑。”说着,她褪下自己手上的戒指递与了给她打帘子的丫鬟,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那小丫鬟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出了秋斋爽,巧姐本想顺道去瞧瞧黛玉,走到了潇湘馆门口正迎头碰上紫鹃,道是要去怡红院给黛玉送手炉去,说宝钗等人均在那处。巧姐便接了过来,送了过去。

  怡红院里明显比别处更热闹,还未走近便听到里面的说笑声。廊下麝月正取了花样子过来,见了巧姐,笑着道:“巧姑娘来了。”春燕打起了帘子,巧姐低头进了。

  巧姐一径儿走到黛玉面前给了她手炉。黛玉伸手接了,笑着说:“紫鹃还是这么样子。只是巧儿今儿怎么倒当起丫鬟来了?”

  宝玉笑道:“我猜着了,定是为躲事情来的。”

  巧姐笑着拈了几颗松瓤儿吹了,说道:“我刚去二姑奶奶院里找玉钏儿,瞧见宝姨出来进了园子。我也托了个懒儿出来了。”

  宝钗上前来捏了捏巧姐脸蛋:“竟是我起的头儿了,和你家凤丫头倒是一根藤儿上的。”

  惜春笑道:“可不就是一根藤儿上的吗?宝姐姐今儿也迷糊了。”

  巧姐咧嘴一笑,又叹道:“我平日里以为管事儿是好玩的,如今倒是看着账册子都脑袋晕。现在想来,竟还是等了云姑姑来放风筝的好。”

  黛玉握了心口笑道:“你云姑姑只带了你烤鹿肉去吧。不知道下处又是哪里遭殃了。”

  宝玉顺嘴接话:“倒是上次巧儿没来芦雪庵,你母亲和平儿两个只托懒,竟把你给拴住了。”

  众人大笑。一时迎春忽道:“巧儿,前儿我打发人来找你母亲寻那各色针线,可寻着了?”

  “寻着了,只因忙倒是忘了送来。我回去就叫碧儿送来,前儿得了副棋,那棋子竟是温润的,给二姑姑一并送来吧。”巧姐道,“只是前儿那吴家的来求我母亲,想讨二姑姑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