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外号外,特大号外,金总理再度出山,日本人进入北平的阴谋粉碎。”随着电车的叮铃声,街上的报贩跑着叫着卖报纸。

  那报贩跑过了一个妙龄女子的身边。妙龄女子突然轻声唤了他一声,那报贩一见到是个漂亮姑娘,顿时过去,笑着说道:“姑娘,买报吗?今儿个可有那金总理重新出山的消息呢,绝对值得。”

  那个妙龄女子听了以后,脸上却没有丝毫讶异,只是递了一枚钱给那个小贩。那小贩高兴地递过了一份报纸。妙龄女子接过了报纸以后,头也没回地就走了。

  “你听说了没,那天晚上,金公馆的后院着火了。那火可大了,连房子都烧起来了。”

  “你别说,我还真见到了。那火烧得半边天都红了,看上去可怕人了。我家老婆子喊我起来看,我还以为她做梦呢。谁知道一起来,还真是。”

  “听说这件事情是出了内贼,要把我们北平卖给日本人呢。你们大家说说,这不是汉奸是什么!”有人开始义愤填膺起来。

  “说是白副总理呢。”“对对对,我还听说,是金总理的一个儿子跟白副总理勾结所以才导致了这场火灾的。金总理这可真是家贼难防啊。”“听说是一个私生子呢。啧啧。”

  见状,周围的人纷纷开始附和,旁边走过的妙龄女子听见了身边的讨论,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加快了脚步,往前面走去。

  她的脚步停在了一间咖啡厅的门口,犹豫了许久。手逐渐地握紧了那份报纸,被帽子遮住的脸看不清脸色,只是越来越苍白的指节暴露出了她现在的情绪并不稳定。迟疑了良久,她这才迈步往咖啡厅里走去。

  服务生帮她打开包厢门,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走了进去。

  “我们应该,很久没见了吧。”坐在对面的人,赫然就是如萍。

  而这位妙龄女子,这才缓缓地将自己头上的帽子取了下来,露出了巴掌大的圆脸。这个人,分明就是很久没有见过的白秀珠。

  白秀珠的脸比之前看着瘦了许多,整个人的气质也沉静了许多。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对着如萍缓缓点头:“是啊。本来我以为,我们之间,再没有机会见面的。”

  服务生给她端上了一杯咖啡。白秀珠用勺子舀了一块糖,正要往自己的杯子里面放,如萍突然开了口,微微笑着说道:“原来一个人的口味,是会变的。”

  “这倒是,有些以为一辈子不会变的事情,也许就在我们没注意的时候,却原来,连自己都变了。”白秀珠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如萍注意看她的表情,竟一点也看不出来动容,不由地在心里暗暗叹息:这么短短两三年不到的时间,竟然连白秀珠也修炼成了如今这样喜怒不形于色了。真不知道这样的转变到底是好是坏。想到这里,如萍开了口:“白秀珠,我今天找你来,并不是单纯来喝咖啡的。”如萍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身边一直低着头的一个女子蓦地抬起了头来,正是已经瘦了一大圈的冷清秋。她看向白秀珠的眼里,竟然带着隐隐的恨意。

  白秀珠手上的动作顿住了,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似笑非笑地看着如萍:“说吧。”

  “燕西的母亲,到底是怎么去世的?”如萍的脸色严肃了起来,双目灼灼地看着白秀珠。

  白秀珠的目光在冷清秋的身上一扫,随即才慢慢地开口道:“今日的报纸上面,不都已经全写了吗?”

  “你胡说!于坚他根本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冷清秋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满脸通红。

  “既是不愿相信我说的,何必来寻我。白家已经倒了,我还有什么理由来欺骗你们?”白秀珠的目光在冷清秋的面上扫了一眼,声音里带着嘲笑,“这世道,没有人是永远不会变的。”

  冷清秋的气焰顿时就矮了下去,颓然地坐了下去。如萍看到她如此,心里也是不忍。医院里面梁医生的死,当时如萍两人在金家为什么那么巧正好被白雄起堵住,冷清秋一个人被绑着现身,这一切,都好似一个知晓金家的人做的事情。金燕西的三个哥哥,整天是醉生梦死,但是就是由于他们醉生梦死,毫无所求地过日子,所以,这样的事情,他们也是做不来的。如萍现在不得不把金铨的失踪以及金太太的去世跟欧阳于坚给联系起来。其实,今天,冷清秋可以不用来的。

  如萍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白秀珠已经抬起了头,率先一步开了口:“其实你们今天找我来毫无意义。白家已经倒了,如今的局面,金家和陆家已经是赢家了。我也会离开,并且不再回来,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回来再次威胁你们。就此别过。”说着,白秀珠站了起来。

  “谢谢!”白秀珠走过如萍身边的时候,如萍正好站了起来,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那天他们两人利用着火想要逃出来,如果不是白秀珠的突然出现,以及她拖住了白雄起的注意力,不然他们不会那么轻易地脱离的。当时如萍跑远后偶然回头,正对上了白秀珠的目光。

  白秀珠的身形停了下来,半晌才轻声道:“我不是圣人。我只不过,是一个爱情的失败者而已。”因为已经失败了,所以更不忍心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再感受一遍自己感受过的痛苦。她没办法阻止自己的哥哥,但是至少,能保燕西一个周全。如萍的这一声谢谢,她懂,她更明白。白秀珠闭了闭眼,这才说了一句:“我走了。”以后也不要再见面了吧。

  她擦过如萍的身边。如萍明白她今天来得目的,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说出真相,只是想知道金燕西是不是过得还好。在这一刻,如萍深深地嫉妒了:金燕西,有这样一位女子用这样激烈的方式爱着你,甚至一点也不亚于自己的爱,这是一种多么难得的勇气。

  、尾声

  “七嫂,冷嫂子走了。”看到如萍回来,梅丽快速奔到了如萍的身边,微微气喘着,手里还举着一封信,“这个是今天早上小燕儿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的。”

  如萍接过了信,对着梅丽笑了笑,自己回了自己的房间。

  “如萍,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回想起这两年,我觉得自己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现在梦醒了,而我也应该找回我自己的生活了。

  “我曾经不只一次地羡慕你,你出生在一个和我完全不同的家庭。你从小锦衣玉食,有我从来不敢想的东西,不能去奢望的生活。可是,跟你接触,我发现,你和其他的那些富贵人家的女儿不一样,你不会看不起我们。

  “但是,如萍,我其实后面一直在想,如果我没和你做朋友,没有让你帮我拦住金燕西,会不会,今天的你,其实也就是幸福的我?

  “我对欧阳老师,更多的是敬意,是崇拜,或许有爱,可是,却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付出与给予。他的世界,有复仇,有国家,有存亡,我,只是他心里一个小小的角落,随时可以丢弃的角落。

  “回到金家是一个错误。我知道他很矛盾,我也有试图说服过他,但是并没有能够说服他。我看着回到金家的欧阳变得越来越不像他。他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有时候,我跟他之间,一晚上连一句话都说不上。他对我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淡,哪怕,我的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他给白雄起打电话……”

  如萍看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响,接着是一阵嘈杂,里面夹杂着金荣的声音:“于坚少爷你不能进去,七少奶奶在里面。”“你让开!我是少爷还是你是少爷!”

  这还是当初那个欧阳于坚吗,如萍现在终于明白冷清秋在信上为什么像这样写了。这样的男人,哪里还是当初那个为了国民可以抛头颅洒热血的青年,现在的他,是一个扭曲的怪物而已。如萍站了起来,走上前去,手刚放在门把手上,忽然听到了外面砰的一声,接着就是一阵惊呼,门瞬间被推开了。幸好如萍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然,这门就直接撞在她的身上了。

  “清秋在哪里!”周围的人全部都安静了下来,欧阳于坚手握成拳头,手背上还残留着玻璃的碎渣,鲜血一滴滴地往下流。他一步步地逼近如萍,那血就顺着他的脚步洒了一路。

  如萍皱了皱眉头,正想要说话,刚要张口,忽然闻到了一阵血腥味,顿时觉得嗓子眼里一阵恶心。她立刻扶住了自己的胸口,强忍着恶心感,强咽了一口唾沫。

  “说啊!清秋到底在哪里!”随着欧阳于坚的走近,那股血腥味也越来越重。如萍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正好撞到了桌子腿儿,瞬间没站稳,眼看就要倒下去了。

  忽然,只听得又是一声惊呼,接着,一个人影冲了过来,一双有力的胳膊接住了如萍。待如萍站好后,那人松开了如萍,一拳头朝着欧阳于坚挥了过去:“你看不住你自己的老婆,来找我的如萍。你今天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就把你这个人都废掉!”

  欧阳于坚本也是在气头上面,冷不防被金燕西挥了这么一拳头,心里的火也上来了,两人顿时扭打在了一起。两人下手均是毫不留情,瞬间两人就挂了彩。

  如萍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但是两人打斗的风尾仍旧是扫到了她的面前,那股股的血腥味不断地涌入她的鼻间,如萍只觉得胃里一阵阵地翻涌。终于,哇的一声,她吐了出来。

  那边正在打斗的金燕西一看到如萍吐了,心里一急,快速地挥了一拳头狠的,然后飞快地跃过沙发,连忙扶住了如萍,着急地道:“如萍,你怎么样了。”

  如萍正想要开口,金燕西周身的那股血腥味立刻飘了过来,她只觉得呼吸一紧,接着就意识一迷糊,竟然就这样晕了过去。

  如萍觉得自己好累,好似很久没有睡过这样一个安稳的觉了。迷糊着似乎有人在她的耳边不断地说着话,好似是燕西。她微微地睁眼,光芒一下子照进了她的眼里。

  “如萍,如萍,你醒过来了,可真是吓死我了。”金燕西的声音听上去很兴奋,接着,他的脸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面,满是焦急,“你居然就这么晕了过去,好在醒了过来,不然柳春江这家医院也别想再要了。”

  还是那个飞扬跋扈的金燕西。如萍正要说话,金燕西连忙给她盖上被子,制止她道:“医生说了,你是有了身孕。这些日子受了这么多惊吓,这胎不是特别的稳,你得好好地养着。你妈妈已经回去给你炖鸡汤了,等会儿就来看你了。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如萍的脑袋里顿时回想起了自己晕之前的情形,看症状,的确是有点像怀孕。可是,真的吗?她的手有些迟疑地抚向了自己的肚子,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难以置信,金燕西给她掖了掖被角,在她的耳边轻声地道:“医生说,有一个多月了。一定是我们一起逃出来那天晚上怀上的宝宝。”

  那漫天的火光,劫后余生的喜悦。如萍还清晰地记得他激动着吻自己的双唇,他的炽热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融化了。虽然两人当时都带着伤,可是那么久的思念,全部化成了最原始的爱意,源源不断地流淌在两人的心间。如萍想起那晚他在自己的耳边说的话语,忍不住一阵脸红。

  金燕西将她脸色的变化都看在了眼里,自然而然也想到了那晚,眸色一暗,但是瞬间又恢复了清明,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吹气:“如萍,医生说,等过了这头三个月,我们就可以……”

  “你个流氓!我不要听。”如萍一伸手就将自己枕着的枕头扔向了金燕西,还用手捂住了耳朵。金燕西接过了枕头,本想再戏谑几句,想起医生的叮嘱,轻轻地将她扶起,从身后半环着她:“好了,不逗你了,好好地休息吧。等宝宝出生了,我们就一起出国,看看外面的世界。”

  如萍静静地靠在金燕西的怀里,听着他娓娓地描述着以后的生活,思绪,也跟着飞到了很久以后。

  一周后,如萍出院,欧阳于坚已经离家了。如萍没有去追问他的下落,只是偶然有一天在逛街的时候远远地看着他支了个摊子,专门给人写信为生。

  后来的金铨,在总理的位置上继续干着,和陆振华的势力越发的盘根错节,两股力量越拧越紧。就在当局都有些惴惴不安准备采取行动的时候,忽然这两人就似乎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听见过他们的消息。

  其实并不是凭空的消失,而是如萍和金燕西费尽力气说服他们移居国外,从此卸下权力,只是含饴弄孙。

  你说孙子从哪里来,那,你看,那边两个老人的膝上坐着的一儿一女,不正是两个孙子吗?

  “要说,这男孩子还是像如萍好,模样长得周正。”这是金铨的话。

  陆振华摇了摇头:“这还是像燕西的闺女才好看,带着一些英气,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将门。”

  而门后,听着这两位老人每天必须的斗嘴,如萍心痒痒啊。自己的儿子女儿自己却不能每天抱着,都是被这个抱去那个霸占,这不过瘾啊。她正要出去,身后环抱着她的人的呼吸喷在了她的耳后:“父亲卸下担子,如今只有这些爱好了,难道你还忍心剥夺吗?”

  如萍转身,正要说话,金燕西眼里的光一闪,在她的唇上轻啄道:“我倒有一个办法,可以三全其美。”

  “什么办法!”如萍的眼睛一亮。她话音刚落,忽然只觉得眼前一花,连忙勾住了金燕西的脖子。

  打横抱起她的金燕西语气里满是调侃,却是一本正经地道:“那自然是,我们再生一个了。”

  两人的打闹声渐渐地消失在了床帏深处,而窗外,早已是春花满园,一条河静静地从窗前淌过,承载着阳光,蜿延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