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摩才发觉自己已经陷入进一个不利的处境。

  先前薛延陀部两万骑兵的进攻可以用势如破竹来形容,开始是小部分骑兵只跟凉州边防的步兵接触片刻,便引得数倍的安国步卒调动。小股骑兵的袭扰战术异常好用,成功掩护了薛延陀部的主力骑兵向南绕过了防线,连取雍州三城。

  可如今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对方的指挥官好像换人了。这些天和安国士兵作战,虽然败少胜多,可士兵的士气已和原先大不相同了。

  越交战,他的念头越发确定—这个新到任的指挥官是个难缠的对手。

  思摩恐怕夜长梦多,便命令先头部队继续攻城,自己则带一支轻骑兵回到边防线处攻下的西宁城,以防突生变故。

  西宁城南数十里便是西昌城。

  西昌城可以说是思摩的心头病,他还记得当初打西昌城时遭遇了多么顽强的抵抗。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伤亡数字达到十之二三,步卒就会自乱阵脚。骑兵则可以坚持高一点的伤亡率,那也不过是十之三四。

  西昌城骑兵的伤亡则是七成以上。思摩当时在东门进攻,亲眼目睹了本该居后指挥的校官竟一直亲临前线,随时就会杀掉几个临阵后退的士兵。不只是东门,每一门的校官毫不畏惧地冲在了士兵的前面,握刀以对数倍的敌人。

  思摩还记得当时的心情,他马上就给自己找到了开脱的理由:东门已经没有太多守军了,不如把剩余人马转到西门去,全力杀开一条路,只要能进城就好。

  但西门的惨烈景象则是他想象不出来的。

  原本负责进攻西城门的弥佘的主力铁骑像是被拦在了一道血色屏障外,骑兵的马匹已经不听骑手的命令前进了。城门前不过几百浴血的安国骑兵,却像是被赋予了无穷无尽的力量。铁柱一般各个伫立在地,不会往后退一步。

  他后来才知道,领头骑黑马的人是张纵意,是当时的西昌将军张纵意。

  张纵意天神一般的身形从此便成了思摩心底最大的恐惧,他害怕同这样的对手交手,不,自己根本不配做这人的对手。

  “可汗,不好了!”

  思摩被手下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吓的身子一抖。他喘出口气,不悦地问:“什么事?”

  “我们的粮没有了。”士兵愁眉苦脸地说。

  “没有了?什么叫没有了!”思摩抓起士兵的衣领,恶狠狠地瞪他,“运粮的兵呢?都死绝了吗?”

  “是铁勒他们,他们不再给我们供粮了。”

  思摩闻言松开手,怔愣了半天才从咬牙切齿地挤出来:“弥佘!等我回去,我必杀你!”

  “传令下去,城中所有人马全部撤出去,从原路返回!”

  思摩知道粮已经不够他再继续进攻了,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趁机溜走。想想还在前头略地的近一万先头部队,他咬一咬牙,狠心不再管他们。

  自己手中还有两千兵,足够回草原东山再起。

  见自己这支骑兵完好无损地从西宁城撤出,思摩暂时稳住心神。驾马飞奔的快意让他不安的心逐渐放松—沿途毫无阻碍,看来安国还没有发觉他撤退的意图。

  前方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两声反常的号角声,是探路的骑哨传达的信息。

  这异常的号角声传来代表可能遇见了敌人。

  思摩猛勒马缰,身旁的北胡骑兵也跟他一样勒马停下。随着骑兵后方逐渐稳定,每个人都在等前方的动静。他们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整支队伍都陷入压抑的沉默中。

  思摩紧闭双眼默默祷告,希望前方的骑哨能尽快传来好消息。

  阵阵代表进攻的低沉的号角声传来,思摩不可置信地张大嘴,下意识地亮出腰刀。

  前方滚滚烟尘涌起,安国骑兵震天响的喊杀声伴随进攻的鼓点让人震耳欲聋。他们利刃般扎进北胡骑兵还未来得及成型的阵列中,手起刀落,白刃纷飞。

  思摩驾马不断指挥前锋骑兵挡住对方骑兵的进攻,同时稳住两翼的骑兵,组织其展开反击。

  “西昌城,是西昌城的旗帜!”

  思摩听见身旁许多士兵大喊。他抬头望去,前方的阵线已经被安国骑兵的快速冲锋拿下,一杆大旗立在阵前,旗面上绣着大大的“西昌”二字。

  那道不可跨越的屏障又出现了!

  思摩惊骇得险些要从马上跌落,他下意识地要扔下腰刀,扔下他的亲兵从这可怕的战场上脱身。却又看见西字旗旁立起来了新的旗帜。

  “刁”字旗。

  现任西昌将军刁景洪。

  他突然神经质地笑了几声,随后攥紧刀柄,眼中又带上了凶狠。

  思摩没了最初的慌乱,开始指挥骑兵冲锋。

  两方骑兵胶着不下,他甚至亲临前阵,连砍前方数名安国骑兵。

  “杀!”

  “杀!”

  北胡骑兵的左翼和后方,突如其来受到更为猛烈的攻击,安国的援兵已经到了。

  “廖”字旗,“樊”字旗,接连立起。

  思摩不可置信地愣了几秒,他不相信先前派去的近万铁骑就这样轻易地被打赢了。在这几秒钟的时间,他的右臂被前方的安国骑兵一刀砍伤。

  他这才反应过来,发狠地斩下砍伤他的骑兵的头颅。来不及下达命令就朝右猛扯缰绳,骑马掉头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再也听不见交战声了,思摩才停下马开始清点人数。从西宁城跑出来的两千人如今只剩不到三百,思摩驾马不断给这些士兵鼓劲,又拿出地图告诉他们,现在到了黄胜岭西侧,再往西走半天就可以见到珠沁草原上薛延陀部的炊烟了。

  队伍中已经有人开始小声抱怨,为什么当初要来安国进行袭扰。思摩自然听见了这些话,他也起了后悔心。但现在还不是抱怨的时候,他强打精神,指挥众人继续策马西行。

  傍晚时分,思摩等人进了黄胜岭最后一段哨卡—拒月峡。

  “马上就要回家了,走啊,走啊!”

  他大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拒月峡两侧高山上悄悄冒出来的两排阴影。

  “你走不掉了!”

  领头的思摩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熟悉声音,他浑身的血液瞬间都涌至头顶。

  正前方大片的安国骑兵像密林一般映入眼帘,为首的将领骑着高头黑马,身穿一品文官红袍服,头戴乌纱翅帽。

  正是新任雍州都督张纵意。

  思摩并不觉得张纵意身上无盔,手中无刀就卸下了防备心。正相反,火红的官服在傍晚日落时无比耀眼,他只觉得眼前这人比起西昌城时杀意更旺。

  他心中升起强烈的后悔意—早知道雍州的兵马是张纵意指挥,自己干嘛还要去贪那几座城池?

  打西昌城时他和弥佘领兵数倍都没能攻下来,如今攻守之势相异,他成了被围困的一方,他如何能脱身?

  张纵意缓缓举起右手,拒月峡两侧便站出来许多弓兵同时搭箭拉弓,整齐划一的弓弦紧绷声惊的下方的北胡骑兵不停地驾马打转。

  败局已定,思摩不敢搏命做困兽之斗。他认命地扔掉腰刀慌忙下马,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用安国话说:“下官思摩拜见张大人。”

  身后的北胡士兵也纷纷扔刀下马,跪在地上大声求饶。

  张纵意驾马至思摩眼前停下,嘲笑道:“你是不是以为你只要认错,我便会放你一条生路?”

  “珠沁草原签订合约时便有一条,西北的文武官员均无权处置庭州的官员,庭州的官员由庭州都督处置。若有违反,天屠戮之。”

  思摩摆明了是拿和约来顶她,料定她不敢不遵守双方认可都的条目。

  张纵意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缴刀上来吧,我会派人将你押回庭州。”

  思摩心中暗喜,便拿了身侧的刀双手捧过头顶。张纵意使一只手绰刀:“好了,你起来吧。”

  “多谢大——”

  思摩刚刚起身,还未站稳。张纵意便利落地劈下了他的脑袋。

  “天屠戮之?你当我真不敢杀你么?”张纵意举起刀笑嘻嘻地欣赏着刃上流淌的血迹,“当初跟你签和约的是张意,可惜她早死了。你或许不知道,我本名叫张纵意。”

  她挥了挥手,身后的骑兵就冲上来将跪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的北胡士兵看押住。

  张纵意翻身下马,看着眼前求饶的北胡士兵说:“思摩此贼倒行逆施,犯上作乱。人人可杀之!如果你们能及时醒悟,和他划清界限,我便饶你们不死。”

  头顶是待发的弓箭,眼前是密密麻麻的安国骑兵。愣在原地的北胡士兵别无选择,为了活命,每人都接过兵器,往思摩的尸体上补了一刀。

  “宣仁廿年六月十日,意伏思摩于拒月,左右斩首而献,百人屠戮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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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的更新晚了一些。本想直接写张纵意和殿下的感情戏,但这两章剧情是必要加上的,剧情一定是感情的铺垫。

  张纵意平叛很顺利,可她和殿下的感情似乎不似战场上的所向披靡。

  第二部分已经结束,可还有一些人物没有出场,比如开局叛乱的凉王苏云泰,还有人物表上的王涧。除人物外,剧情也有些暗线,如果只是让张纵意去平叛,又为何会让她一个“不识字”的武官去任雍州都督?且皇帝一早就知道她和苏云齐有交集。

  在这一部分,整个安国的辛秘将会给大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