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琼晨起踏出门去,便看见不远处的黑衣侍卫被换成了穿着白亮盔甲的羽林卫。
稀奇,可真是稀奇。
她心想,这张纵意不过来了三天,这帮平日见不着的大爷兵们竟早早的起来执勤了。
“参见常乐殿下。”羽林卫见苏云琼走来,连忙朝她行礼。
“起来吧。本宫问你,三百羽林卫有多少值日勤的?”
“回殿下,张大人安排今日先有三十人替换掉四门的侍卫,另有三十人替换掉殿下四周的侍卫。”
“噢?那剩下的人呢?”
“回殿下,他们都在接受张大人的训练,一早便出出府去到城郊了,还没有回来。”
“城郊……莫不是飞虎军营?本宫问你,三百人是否轮流训练?为何你们六十人能留在府中。”
“不,殿下。大人将我们分成了五个班,每班六十人,我们是大人的考校中表现最好的一个班。大人这才让我们留下护卫殿下左右。”
苏云琼点点头:“一会儿张纵意回来,叫他来找本宫。”
“是,恭送殿下。”
苏云琼心情大好,不由步伐轻快起来。跟在她后面的红盈倒是瞧出了她的心思,指着前方盛开的乱人眼的旋覆花:“瞧见殿下今日亲临,这花儿竟也笑了。”
“是啊,这花儿开的很美。”苏云琼蹲下身,手指拂过花身轻笑,却话锋一转,“花开的好看,便是告知了天意,但人笑的好看,却并非本心。本宫看张纵意也并非真心愿来这府中。”
“殿下……如何见得?”
“本还认为他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可昨日兄长回信,说是张纵意并非真心入府,江希杰见他曾苦苦哀求崔怀谦,想要留在飞虎军那里。哼,本宫倒要问一问他,如今是否真心。”
“上陵的战事已经结束,王池飞元帅已经派人拜会了兄长,飞虎军便算不得重要了,他若不愿留在府上,叫他走就是。”
苏云琼起身用手帕擦拭干净手指,转身离去,不再看一眼地上的大片黄花。
张纵意正策马,领着其余的羽林卫进了城郊的飞虎军营,借用了步兵的操练场地训练他们。
“先围着场地跑十圈吧。”她伸出两只手比划了个“十”字。
没有人敢不听她的,张纵意接手羽林卫三天,他们硬是在公主府这三天干了两天的各类卫生,例如拔草,扫地,甚至修门窗和叠被子。这些大爷们干了两天的粗活,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兵了,吵着嚷着给张纵意提意见,巴不得有点正常的训练。
张纵意仔细翻阅了羽林卫的操典规范,发现除了每日例行的一时辰练刀根本就没有别的安排。她先让这帮懒兵拔草扫地,就是为了抻开他们的懒筋,好让他们能迅速投入到像飞虎军那样紧密的训练中。
“大人,张大人,杨将军找您。”一名飞虎军的士兵跑到她跟前。
她点点头,喊向正在跑步的羽林卫。
“五名执戟长出列,其他人继续,一会儿你们五个带着各自的队伍练刀。”
“是。”五人回答。
张纵意上马骑行,不一会儿便到了中军帐,她通报一声,得到里面人的回应后走进去。
不只有杨恭羽,崔怀谦也在里边,两人正指着墙上的地图商讨什么。她扫了一眼,挂着的并非是下野的地图。
“属下张纵意见过杨将军,见过崔大人。”
杨恭羽朝她招手:“纵意,来。”
张纵意上前才看清楚,墙上挂着的是上陵一战的双方行军图,红黑两种颜色的墨迹代表着双方的行动轨迹。
崔怀谦拿起一支笔,蘸着黑墨又标记几下,张纵意凑近仔细观察,黑色标注的是北胡的行动,他们从上陵被击退,已经退出雍州。
“雍州的危机解除了?”她问道。
“不只是雍州,怕是邳州的北胡人也要退了。”崔怀谦开口,张纵意却听得满头雾水。
“崔大人,难不成上陵一战打的很痛快么?”
“不,惨胜,九千西路军对上五千北胡兵,只有不到两千人活下来了。”
“这属下便不明白了,两位大人,上陵的北胡人虽然被击退,可王……飞帅在上陵的西路军不也已经是强末之弩么?为何本在邳州得胜的北胡人不分兵前来,而是退出去?”
杨恭羽听了张纵意的疑问,满意的点点头:“你也发觉不对了?”
“是。”她虽带着疑惑,可答应的却爽快。
“哼,飞帅可真是好算计!”杨恭羽冷笑,“如今即能保全了两州的西路军,又结交了雍王。还让我飞虎军替他做了排头兵!白白死了几千人!”
“什……什么?”张纵意隔着头盔挠头,她听完杨恭羽说的话,脑子里更乱,蛛丝一般的信息结茧在一起,扯不出头绪。
一旁的崔怀谦开口将分析出的事情原委详尽告知她。她听完愣了半天,方才慢慢捋顺消化掉。可在下一秒,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惊出她一身冷汗。
“崔大人……您假装不知段典在邳州,派飞鸽往上陵传信,就是为了故意让飞帅看见,然后彻底断绝出奇制胜的想法,只能跟北胡人硬拼……”
崔怀谦点点头。
狠啊,这人可真狠。她嘴角抽动,要是不传信,凭王池飞的机谋,或许还能想到旁的法子来对付铁甲马,伤亡万不会如此惨重。
但这信一旦被王池飞看见,就算是真正断了他的其他办法,叫他只能和北胡人硬拼!
她明白了,崔怀谦这是替杨恭羽报仇,告慰永城和下野这两场仗白死的那些士兵。
崔怀谦冷冷地开口:“他应该多谢我,若不是此战硬拼下来,邳州和丰州的西路军总要削减,多死这些几千人可比裁去万把人划算多了。”
杨恭羽点住地图上的邳州:“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战场上还跟本将军耍手段,总是要付出点代价!”
话头一转,杨恭羽问道:“纵意,你这几日在公主府怎么样?”
“是,托两位大人的福,属下已经将羽林卫掌握了,这几日正在加紧训练。”
崔怀谦开口:“雍州的战事已经结束,飞虎军过几日便要回永城……”
“我随大人回去!”她喜出望外,说的利落。
“不……还不到时机。”崔怀谦一句话断了她的欢喜,“只有你待在公主府,才能不让飞虎军重蹈今日西路军的覆辙。”
“啊?崔大人莫要取笑我,我能有这么大本事?”
她自然是不信的,只当崔怀谦不想让她回来。
“来,你过来。”杨恭羽拉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扯过来,压低声音对她说了一番话。
“这……我明白了。”张纵意听着,表情逐渐凝重。
张纵意看向一旁的崔怀谦,后者正朝她渗出一个恐怖的微笑。
“崔大人,为什么选我,这不会又是您算的吧……”她认命般叹口气,欲哭无泪。
“是天意。”
我信你才有鬼了!张纵意低头看着鞋面上的泥土,心里却恶狠狠的吐槽崔怀谦。
“这个拿好。”崔怀谦给了她一叠地图,张纵意立马从将地图塞进腰间口袋里。
“走吧,我们该给公主殿下演一场好戏了。”杨恭羽大笑,拉着两人走出营帐。
“将军,一会儿可得叫兄弟们打轻点啊……”
飞虎军校场的羽林卫已经跑完步,正在操练刀法。引来不少观看的飞虎军士兵。
“羽林卫就这样啊,刀还没我练得好……”
“你看那小子,拿刀都拿不稳……”
“盔甲比咱们好多了,还真就是穿着看的。”
“不行啊……”
听着飞虎军士兵的嘲讽奚落,操练的羽林卫都涨红了脸,但又无可奈何。关键飞虎军说的对,自从来到下野后他们就不受管辖了,只知道吃喝玩乐,刀法早就生疏了。
“张纵意!你小子就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远远的传来一声呵斥,不少人都扭过头望,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将军,将军您听我说,我借咱的地方给羽林卫训练,并无僭越啊。”
杨恭羽冷着一张脸,一只手按刀,一只手攥着张纵意的领口将她拖行至校场。身旁还跟着崔怀谦和一队亲兵。
飞虎军士兵们纷纷让开,杨恭羽将她掼在地上,拔出腰刀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别以为本将军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觉着搭上常乐殿下后自己厉害了,还穿着羽林卫的盔甲跑到本将军这里来炫耀!”
说罢,手起刀落,一刀砍在她的头盔上,张纵意被吓的身子一抖,她感觉杨恭羽的刀是贴着她的头皮斜过去的。
说好了演戏,怎么还来这么真……
羽林卫反应过来,也不练刀了,都冲过去要把张纵意拉出来。崔怀谦吩咐一声,后边的一队亲卫扑上去,四周的飞虎军众人也将羽林卫挤在一起。
“放开我们大人。”不少羽林卫叫嚷着。
杨恭羽冷笑一声:“放开?难道你们以为我今日还能叫他回去吗?”说着,他拔出刀,对着张纵意的脑袋高高举起。
“将军且慢!”崔怀谦突然开口,杨恭羽皱眉假装不悦。
“干什么!”
“将军,张纵意既已入了公主府,殿下还不知情我们便砍了她脑袋,总是不好的。既然她还兼着随军参谋的职位,按照军规,剥离她的职务,打一顿军棍,丢出军营吧。”
“那就打军棍!亲卫兵过来两人,给我打!”
张纵意望着亲卫兵手中的厚重木棍,虽然此情此景杨恭羽早已告知她,但她忍不住的打了个寒战。
两人提起她的脚将她翻了个,她的脸刚一挨地,军棍随即重重落下,打在她的腰背上。
“哎呦我!”挨了两棍子,她才喊出来疼。
“大人!大人……”见张纵意挨打,不断有羽林卫撞着飞虎军的士兵。飞虎军也不甘示弱,又有不少士兵喊来同伍同营的人,双方都拿着刀红了眼。
眼见着两军就要发生摩擦,杨恭羽大手一挥,停了军棍,再看张纵意,虽然穿着盔甲,但背上也渗出来不少血,攀在白亮盔甲上十分刺眼。
“滚吧!”杨恭羽临走还不忘在她腰上踢一下,疼得她呲牙咧嘴。
人群逐渐散去,几名羽林卫连忙将她扶起来,七嘴八舌的问她如何。张纵意勉强展出笑容,下一刻便咬紧牙昏过去了。
有个机灵的羽林卫牵来了张纵意的马,那马见她受伤,有灵性一般跪下来趴在地上,众人连忙将她扶上去揽住马脖子趴在马上,小心地牵马回府。
公主府。
苏云琼抓起羽林卫送来的被杨恭羽几乎砍穿的头盔,怒火攻心,一把砸了手中的茶杯。
“殿下息怒。”花厅内的几人都吓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张纵意呢?”她问跪在一旁的羽林卫。
“张大人在屋里休息,刚刚有一个叫伍庆的人,自称是大人的兄弟,主动脱离飞虎军跟来,要求照顾大人。”
“叫人去查查,这个伍庆到底有没有问题。”
“是,殿下。”羽林卫诚惶诚恐地磕了头便要退出去,却不想被苏云琼叫住。
“等等,带本宫去看看。”
“是。”
羽林卫在前边领路,苏云琼和红盈在后边跟着,到了营房处,大部分羽林卫都围在门外边干着急。见公主来了,呼啦啦跪了一片。
“怎么回事?里面的人开门,本宫要见张纵意。”苏云琼上前推门,门晃晃却没有开,是被人在里边插上了门闩。
伍庆打开门,端着一个铜盆出来。
“小人伍庆,拜见公主殿下。”
苏云琼看一眼盆,里边尽是血水,腾腾热气往外冒着。她跨过门槛,张纵意正趴在床上,盔甲被脱下来,白色的里衣被剪掉腰间一块,入眼是一片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