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该用饭了。”红盈小心地喊着坐在花厅出神的苏云琼。

  苏云琼淡淡应了一声:“江希杰呢?”

  “安排在在东厢房住下了。”

  苏云琼笑笑,多少带些自嘲的意味:“看来这飞虎军的门,真不是我随便能踏进去的。”

  红盈瞧出她的心思,出言宽慰:“殿下今日亲自出城劳军,城中百姓都是看得见的,奴婢出门可听见不少百姓夸赞殿下。”

  苏云琼摇头:“得了百姓夸赞又如何,兄长派人嘱托的事情,还是没有完成。”

  红盈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却也觉着不忿。常乐殿下今日亲自去军营,进去之后不顾身份亲自为士兵派发凉茶,可一直到出营回府,别说飞虎军的将军杨恭羽了,就连一个高级别的将领都没前来拜见和相送。

  “兄长说的对,需得多费心力。”苏云琼打了个哈欠“没有胃口,晚饭先不用了,明日我们再去。”

  飞虎军步兵营。

  张纵意还在睡梦中,便迷迷糊糊的感觉呼吸不畅快,她猛然睁开双眼,看见一个瘦小的蓝色影子立在眼前。

  崔怀谦收回捂住张纵意口鼻的手,往袖口上擦拭几下。张纵意坐起来晃晃脑袋,冲她笑笑,倒头翻身又睡着了。

  崔怀谦直接提起她的衣领,拽着她往营帐外走。

  “哎哎,谁啊。”张纵意被弄醒,光着两只脚使劲乱蹬,随即传来崔怀谦的冷声呵斥:“闭嘴。”

  “崔怀……崔大人,这是干嘛。”她反应过来,调整身体,抓住了崔怀谦扯她衣领的手,向后退几步站好。

  通铺上其他人丝毫没有被影响,依旧姿态各异地在铺上打鼾睡觉。

  崔怀谦低头耷拉眼皮瞥她一眼,掀开门帘走出去,张纵意挠头,赶快穿好鞋,连盔甲都来不及穿,穿着里衣就跟他跑出去。

  帐外虫叫蝉鸣,天还是黑的。张纵意苦着一张脸,有些无奈:“这才什么时候?”

  “已是明日丑时。”崔怀谦翻身上马,从驮袋中扔出一件黑色袍子,“穿上,随我去营帐。”

  说完,一夹马肚子,飞驰而去。

  “哎,崔大人,崔大人,你等等我。”张纵意连声哀嚎,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只能跟在马屁股后边跑着。

  崔怀谦在前边骑马跑的并不很快,本来她的营帐距离兵营是没多远的,可她偏偏绕来绕去,溜了张纵意好大一会儿,才骑到营帐前。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崔怀谦拉紧缰绳,黑马打了声响鼻停下。张纵意没一会儿跟上来,两只手撑住发抖的腿,弯腰喘气。

  “醒了么。”

  “哎哎哎,醒了醒了,您吩咐。”张纵意直起身子挤出笑,用袖子抹把脸上的汗。

  崔怀谦下马进营,提起水壶倒了杯水给她。她颠颠的随后,双手接过杯子,一口喝光。

  “坐吧,将军让你跟着我,从现在开始,你便领了参谋的官职。每天都到我这来报到,这营帐有你的一张桌子。”

  崔怀谦从桌上拿起一块腰牌和一张手令递给她。张纵意挠挠头,看不懂上面的字。

  穿越重生后,她跟人交流没问题,语音语调还是和前世一样,她还天真的以为字也相同。

  得,现在成文盲了。

  也对,铁匠的女儿又能去哪里习字呢?她看了半天,脑子里也只模糊地知道张意这两个字是什么模样。

  她把手令揣到怀里,借着帐中的灯,端详着腰牌,发现刻她名字那一处却有些不同。

  “大人,这我名字的中间是什么字啊?我不认识。”她指着那个字。

  “这是你的新名字,张纵意。”崔怀谦开口。

  她的心突然一跳。

  “将军说你的名字太普通,嘱咐我给你改个好名字。”

  张纵意哭笑不得,要不要这么巧啊!听崔怀谦的发音,这个“纵”字倒还真是她原本的名字。

  张纵意吭哧半天,倒出来一句话:“这名字挺好,不过崔大人,您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崔怀谦坐到主位,拿起一卷书翻开:“我是将军的军师。”

  “我觉着您要是算命更能成!”张纵意朝他竖起大拇手指。

  “我命理未得师父真传,只修得些皮毛罢了。”

  张纵意细听这位大人的口气,居然还带点遗憾跟伤感。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又拿着杯子给崔怀谦倒了一杯,突然间来了八卦的兴致,于是凑到她跟前:“您给我算算成吗?”

  崔怀谦抬头定定地看着她,让张纵意心里一阵发毛。

  “你是个可造之材。”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打了个哈欠,似是累了,耷拉脑袋端起水杯抿一口水。

  “但似乎……前运有些奇特,生死数……我看不明白。”崔怀谦摇摇头,略显遗憾。

  张纵意嘿嘿一笑。

  “不过这个纵字,确是你命格里带来的。”崔怀谦沉声笃定,看向她:“可若一直随性而为,却难得时得势,本是大器早成相,切莫浪费。”

  老神棍,还挺会编!

  张纵意假装面上吃惊,自从她这几天在鬼门关上走过几遭,她便完全放开自己的心性了。

  活着的这一关解决了,那她便要在新生中追光逐日。

  崔怀谦递给她一沓裁好的纸:“你现在该去习字。”

  “啊?”

  “将军说你是读过书的,结果你连字都不认识。以后除去必要的操练,还有习字练字。”崔怀谦翻到下一页书,细细看起来。

  张纵意欲哭无泪,升了官又有什么用,合着自己还要跟原先一样出操,不光如此还要每日读书写字。

  她只能捧着一沓纸晃悠悠到旁边的桌子上,点起灯磨墨写字。

  “先照着铭牌写你自己的名字。”

  “唉,好。”张纵意拿起毛笔,带着一脸决绝的神情奋笔疾书。

  营帐外透进来光亮,崔怀谦吹灭灯火,也慢慢看完了书。她抬头看向张纵意,可怎么也看不出这人是个写字的架势,倒像是在捉刀砍人。她起身走到张纵意跟前,桌子一角已经摞了几十张写满字的纸。

  崔怀谦拿起一张看,倒是写了不少字,但没一个能叫人认出来的,通篇都像鬼画符。

  她摇摇头,教张纵意如何正确握笔,如何发力,待张纵意终于写出一个像样的字后他便朝外走。

  “崔大人,我写完就能走了吧,还有操练。”

  崔怀谦没回头,推门望一眼外面,听得帐外两声喜鹊叫,便抬脚踏出门去:“不用了,今日有贵人来,你就待在这里。”

  老骗子,这破地方谁会愿意来。张纵意心里愤恨,笔却没停,还在老老实实练字。

  不知道写了多少张,她一歪头,睡倒在桌上。

  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张纵意支起身子晃晃脑袋,还以为是崔怀谦。

  她练了一宿的字,又趴在桌上睡了不知多久,本就头晕眼花,帐内突然大亮让她的眼更难受了,揉了半天才模糊地看见是两个女人的身影在晃动着。

  “唉?你俩是谁啊?”张纵意脑子一下灵光了。

  苏云琼见对面那人拨浪鼓似的晃着脑袋,又揉半天眼才看见她,不免觉着好笑。

  “大人,我是苏云琼。”苏云琼露出笑容,全然没有公主的架子。

  她姿态放的很低,今日来军营她没有再像昨日一般浩浩荡荡出城劳军,而是点了几样名贵东西,进营亲自送来。

  一旁的红盈皱眉,这人也太无礼了,公主殿下亲自来探望,居然不赶快行礼,还直勾勾盯着殿下看。

  “噢,你或许是找崔大人?她不在,出去了。”张纵意转动发酸的脖子,又拿起笔机械性地写自己的名字。

  “大胆,这可是……”红盈刚要说出苏云琼公主的身份,便让苏云琼抬手止住了。

  张纵意顿时显出很疑惑的表情。

  苏云琼拿起桌上的纸,仔细辨认:“张纵意,这是大人的名字?”

  “嗯,喊我名字就行,我可不是什么大人。”张纵意低下头继续写。

  “大人谦虚,昨日杨将军能破铁甲马,可是多亏大人的妙计。”

  听见苏云琼诚心实意的夸赞,张纵意咧嘴偷笑,想不到自己的名号都传到外面人耳朵里了。

  “哗啦”一声,营帐门被人推开,张纵意抬头,看见杨恭羽急匆匆跑进来,后边跟着崔怀谦,和一个她没见过的白袍男子。

  她站起来,刚要行礼,却见杨恭羽跟崔怀谦朝着苏云琼跪下:“常乐殿下恕罪。”

  张纵意如遭雷击。

  我……我的妈呀,这人是公主?

  她想起崔怀谦走之前给自己说的“有贵人来”,可看来人的穿着打扮,倒真没看出来这是公主。

  “臣忙昏了头,不知殿下亲临。”杨恭羽低着头,一副恭谨的模样。

  苏云琼未说话,脸上仍旧挂着笑,倒是站在她身后的红盈开口:“将军军务繁忙,殿下自然体谅,可这个人见了殿下居然摆出一副张狂的样子。”

  杨恭羽朝张纵意瞪眼,张纵意连忙反应过来,跪倒在地,连头也不敢抬。

  崔怀谦开口替张纵意解围:“殿下恕罪,此人不过是个随军参谋,不曾见过世面。”

  “将军请起。”苏云琼亲自扶起杨恭羽,“各位大人都起来吧,今日我来军营,便是来见各位的。”

  “希杰,东西拿来。”苏云琼坐在主位上,朝白袍男子挥手。

  趁此时,杨恭羽回头看了一眼张纵意,她瞬间明白意思,于是弯腰踮起脚尖缩着脖子趁机往后溜走。

  “张纵意张大人。”苏云琼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她忍着笑,亲热地喊她的名字。

  “公主殿下,我真的知错了,您恕罪。”张纵意打个激灵,趴在地下瑟瑟发抖。

  “大人何罪之有呢?”苏云琼拿起一件礼盒,红盈接过,放到张纵意面前。

  张纵意感动的眼泪鼻涕一起留下来,带着哭腔说:“谢谢公主赏赐。我……我这副丑样子,实在失礼,求公主容我出去洗脸换衣,我一会儿亲自给您赔罪。”

  “好,张大人先出去吧。”苏云琼点头,她的笑马上快忍不住了。

  张纵意千恩万谢的出了营帐,也没敢拿东西。她一把抹掉脸上的涕泪,赶忙跑回之前的步兵营帐。

  步兵刚结束操练,回营地的步兵一个个都赤着上身在屋里喝水吹牛,嬉笑打闹。张纵意掀开帘子进来,登时寂静一片。

  随后便响起此起彼伏的问好声:“大人……”

  张纵意笑着点头,走向之前她的铺位,夹着她的刀就往外走,刚到门口,伍庆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差点同她撞个满怀。

  “欸。崔大人正找你。”伍庆拉着她的胳膊出去,瞧见了她脸上的泪痕,“你这脸是怎么了?”

  “没事,遇见妖精了。”她又擦擦脸,见伍庆一脸疑惑,她压低声音一本正经的说,“女妖精。”

  “咱这地方哪有什么女妖精?你就骗我玩吧。”

  “对呀对呀,你看咱这是什么地方,军营!突然来两个女的,有一个长的还特别漂亮,还冲你笑,夸你厉害,给你送东西,那可不是妖精么?”

  噢,那倒真是。伍庆脑子转过来,他小时候看的话本,凡是荒山僻壤遇到的姑娘,虽然个顶个长的漂亮,还挎着吃食,可全都是要吃人的妖精。

  他再看看张纵意的脸,心想她居然真是被妖精给吓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