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梁上燕【完结番外】>第80章 你的道理

  北疆风沙大雨水少, 常多年不见暴雨。

  可今晚帐外狂风阵阵,刮起的风中带着潮意,隐有大雨之势。

  周江满坐在黑沉木书桌前,侧耳听着外面劲风刮过的动静, 本就忡忡的心思更重了, 但面上不显, 依旧神情冷艳。

  杜章解来回踱着步,一脸焦躁不安, 他时不时往外看一眼。

  “要下雨了,也不知道将、梅先生去何处寻太子了。早知道就该让清风也跟着来军营, 这样还能同梅先生一道去, 两个人互相有个照应。”

  杜章解有些后悔今夜将清风留在小院。

  说话间, 杜章解的目光瞟过欢蓝。

  从李舟秋离开后,欢蓝就没开口, 一副要杀要剐随意, 但他绝不会说出半个字的模样。

  杜章解攥了攥拳,恨不得将拳头挥到他脸上去。

  而此刻, 李舟秋正策马跟随科学飞快地往周淮席的位置赶。

  也不知行了多久,豆大的雨滴开始往下落。

  头顶一片密集的乌云,雨势很快越来越急,眨眼间,李舟秋的衣衫湿了个透。

  黑夜的疾风骤雨中,李舟秋如激荡深海中的一帆孤舟, 随浪起伏,背影寡瘦。

  雨中行路不便, 马儿的速度逐渐慢下来。

  李舟秋咬牙撑着又往前行了一截, 脚下黄沙渐渐变多, 在大雨的冲刷下缓缓流动,流速不快但却越来越重。

  李舟秋深知不能再冒雨前行,于是让科学在附近搜了个避雨的地方,临时遮掩。

  这场大雨,直到天亮才缓缓停歇。

  一人一马一只鸟,再次上路。

  在科学的指引下,李舟秋于天黑之前寻到了独身躺在沙海中的周淮席。

  周淮席的衣衫被刀剑划破,斑驳血痕氤氲,一身的伤痕明显是经历过激斗。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身体已经僵硬。

  看到他的那瞬间,李舟秋心跳似乎都停住了。

  死了?这个念头第一时间出现在李舟秋的脑海中。

  直到李舟秋探手抚上他的脉搏,弹出的虚拟屏幕上显示周淮席还有一口气在,李舟秋才惊觉自己已一身冷汗。

  “还好还好,活着就能救!”科学连声呼险:“宿主,你再晚半个时辰,他就要死在这里了!”

  肥鹦鹉边咋咋呼呼边给了李舟秋几颗黄豆大小的小圆粒,它催促,“宿主,这是消炎药和护心丸,快给他吃了。”

  李舟秋没犹豫,掰开周淮席的口喂了下去。

  她环着奄奄一息的周淮席,翻身上了马,没立刻回军营,而是又让科学领着她去了达奚玉山的位置。

  周淮席身上是刀伤,是达奚玉山的弯刀。

  ——

  地上的血迹被昨夜雨水的冲刷开,只留下一丝浅淡的颜色。

  科学在看到达奚玉山的第一眼,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然后飞快开启了马赛克模式。

  实在是过于血腥,给他这个绿色健康的系统造成了巨大的视觉冲击!

  见李舟秋淡定望着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眉头也不皱一下,科学对自家宿主的敬佩不由得更上一层。

  达奚玉山死了,死透了。

  他的面容被匕首划得血肉翻飞,身上被长剑戳得千疮百孔。

  死状极其骇人。

  若非科学指认,再加上李舟秋与他交手多年极为熟悉,怕是难以认出这面容尽毁的尸体就是达奚玉山。

  “宿主,这、这是周淮席干的?”

  不是周淮席,还能是谁呢。

  李舟秋看着马背上昏迷的人,说不出心中是为他的冲动而生气,还是其他的情绪。

  她十分清楚,周淮席是在替她报仇。

  良久,李舟秋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下马,在沙海中三下五除二刨了个不深不浅的坑,然后将达奚玉山潦潦草草地埋了进去。

  同为战将,交锋多次,这是她为达奚玉山留的最后体面。

  看着她淡定处理尸体的样子,科学忍不住指着它眼前的那团马赛克,问道:“宿主,他这个样子你不怕吗?”

  李舟秋似乎笑了,答得轻描淡写:“怕什么,我不也是这样死的?”

  她死在达奚玉山手里,面容尽毁,万箭穿身。

  达奚玉山死在周淮席的手里,面容尽毁,千疮百孔。

  回到军营已是次日中午。

  李舟秋用帷帽遮住了周淮席的脸,还给他披了身宽大的女子外衣。在士兵们奇怪的目光中,李舟秋将他带回了营帐。

  看到她抱着一人回来,营帐中的人齐齐站了起来,周江满最先反应过来。

  她飞快上前,问李舟秋:“皇兄?”

  李舟秋应了一声,大步往床的方向走,她将周淮席放到床上,然后取下了帷帽。

  欢蓝的犹疑在看到周淮席的一瞬间消失殆尽,他脸色乍变飞奔上前,声音都变了调:“殿、殿下?这怎么回事!?”

  “宋军医!快!”

  明明达奚玉山已经中了毒,功夫大减,怎么还会伤到殿下。

  宋军医也慌了神色,忙上前给周淮席把脉。

  李舟秋没耐心同他们慢慢解释,一脚将欢蓝踹开:“去打热水来!”

  欢蓝看了周淮席一眼,不敢耽搁,立马照做。

  来的路上,科学已经为周淮席制定好了药方,李舟秋没去管还在把脉的宋军医,她径直来到书桌前,开始提笔写药方。

  等她落下笔,那边的宋军医也把完脉了。

  她将药方塞给宋军医,话语依旧简洁:“照着方子去熬汤药。”

  宋军医正满心焦灼,殿下情况不容乐观,如何开药他还没有主意。

  突然,手中被塞了张药方,宋军医下意识看了眼,这一看便大为惊住。

  见他对着药方发愣,杜章解一把将他拽了出去:“愣着干什么,走啊!”

  周江满知晓这个时候自己帮不上忙,不添乱便是最好,虽担心但还是选择默不作声的在一旁观望。

  一个时辰后,周淮席的身上的伤口被清理干净上好了药。看着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周江满攥紧了衣角。

  科学昂着小脑袋,插着腰在周淮席身边走来走去,自信道:“宿主,你们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他死的!”

  “若非本系统机智又果断,给他喂了消炎药和护心丸,不然他早在半路上就翘辫子啦!”

  科学的本事,李舟秋还是相信的。

  先是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后治好江满的腿,如今又救了周淮席的命。

  千万句言语,最后李舟秋只轻声道:“多谢。”

  当着旁人的面,李舟秋没说科学出现了,只朝周江满露出一笑,轻声道:“别太担心,太子一定会没事的。”

  李舟秋坚定的语气无疑给周江满吃了颗定心丸。

  劳累数天,直到此刻李舟秋才终于能松一口气。

  周江满有无数的疑问涌在嘴边,但看到李舟秋疲倦的样子,终是不忍这个时候再多问。

  “你先去休息吧,皇兄这里有我。”

  李舟秋没逞强:“好。”

  这一睡,李舟秋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期间做了无数个梦。

  梦见鲜衣怒马的她和明明跳脱却故作沉稳的周淮席,两人在皇家猎场结伴策马相较;也梦见她同周淮席站在朝堂上,因不同的政见争得面红耳赤。

  李舟秋醒来时,耳边传来杜章解欣喜的声音:“长公主,梅先生醒了!”

  茫然片刻,李舟秋才想起自己在何处。

  周江满已快步来到床边,眼睛通红看着她:“你睡了两天两夜,还一直发热,叫也叫不醒。”

  她还以为,李舟秋到了离开的时候。

  见两人似乎有悄悄话要说,一旁的杜章解极有眼力见地道:“我去看看太子。”

  他一走,营帐内就只余下她们两人。

  李舟秋支起身,然后笑着掐了一把周江满的脸颊,轻声哄:“担心我了?”

  这一声差点把周江满的眼泪给哄出来。

  见状,李舟秋将周江满往怀里揽了揽,然后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周江满将脑袋埋进李舟秋的肩窝,缓缓闭上眸,抬手环住李舟秋的腰肢,感受着李舟秋的心跳。

  两人紧紧相贴,周江满那颗惊慌不安的心在李舟秋的轻拍下,终于慢慢安定下来。

  等周江满再抬头时,面上已经盈出笑。

  她只字未提自己心中的恐慌,只对李舟秋道:“饿不饿?我给你准备了吃的。”

  李舟秋确实感觉到了饥肠辘辘,她点点头应好。

  周江满给她准备的清粥,一碗见底她胃里舒服了很多。

  放下碗勺后,李舟秋才问:“太子怎么样了?”

  周江满道:“皇兄短暂醒来过一次,但是意识不清晰,宋军医说皇兄已无性命之忧,伤情严重意识混乱正常的,要慢慢养。”

  顿了顿,周江满又道:“还有,昨天池阳国退兵了。”

  李舟秋怔了怔,又觉得是意料之内。

  虽不知池阳国的将士知不知道达奚玉山已经死了,但这些时日池阳一直同诏安拖延周旋,士气低迷,损耗不小,对他们来说再拖下去也没好处。

  片刻后,李舟秋道:“好事,等太子伤势好些,我们也可以离开崇洛城了。”

  闻言,周江满犹豫片刻,问:“舟秋姐,你是怎么找到皇兄的?”

  李舟秋之前同周江满交代过系统的事,所以如实道:“那天科学那只肥鹦鹉出现了,是它领着我找到太子的。”

  周江满露出动容的神情,叹:“它又帮了我们一次。”

  此刻,又不见科学的踪影了。

  半晌午,李舟秋来到周淮席的营帐。

  一路走来,军中士兵们都十分开心。池阳退兵,战事结束,谁都没想到这次迎敌会如此顺利又迅速,不仅无需援军,甚至诏安还是压制势大胜。

  军奖定少不了,他们也能回家见一见家人了。

  看到李舟秋掀帘进来,欢蓝目光闪了闪。

  片刻后,他来到李舟秋面前,一撩衣摆跪了下来,朝李舟秋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宋军医说了,要是殿下再迟半天救治,定性命不保。

  之后两日,周淮席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意识也逐渐变得清晰。

  又过数日,楼副将率兵先回了京城,周淮席仍留此养伤。

  不得不说,周淮席培养的口技者还真有几分他的影子。至少周淮席有了些精神后,同周江满说得话与闯军营那日口技者伪装他时说的一模一样。

  “简直胡闹!”

  不等周江满接话,一旁的李舟秋便冷笑道:“胡闹?谁能有太子殿下胡闹。”

  李舟秋憋了许多天的气,在此刻爆发。

  “既然太子殿下已有精力,那我们便来说一说你同达奚玉山的事。”

  对上李舟秋望过来的眼神,周淮席察觉到自己莫名底气一弱。

  笑话,他为何要心虚?纵使是她将他救了回来,可他堂堂当今太子,做事何须向她梅辞解释?

  周淮席的神情重新镇定下来:“本殿自有本殿的道理。”

  “你的道理。”李舟秋跟着念了遍这四个字。

  她看向周淮席,压下心里的恼意,反笑道,“我想听听殿下是何道理,究竟连命都不顾。”

  在周淮席眼中,面前这郎中梅辞的态度实在是奇怪。

  从最初关系讲,她是游医他是太子,她治好江满和林温元的腿,他身为江满的皇兄和温元的好友,的确对她心怀感激。

  再进一步,如今梅辞是江满的聘妻,同他算得上是亲戚。

  可他们真正相处的时日加起来不足两只手,连相熟都算不上。

  她以何种身份来向他索要解释?此刻面对李舟秋的咄咄逼问,周淮席觉得她越了界。

  但总归是她救了他,周淮席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委婉提醒这位梅先生。

  周淮席隐约端起架子,淡声道:“梅先生……”

  话还没说完,就听面前之人转首对他的皇妹道:“江满,我有些话想和太子殿下单独说。”

  周江满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然后起了身:“我在军中转一转。”

  周江满走后,李舟秋踱步来到床侧,居高临下往下周淮席,表情算不上和善。

  她的姿态,令周淮席不由得蹙起眉。

  李舟秋看着周淮席,声音不大:“太子殿下的道理,是将达奚玉山毁面割容,还是将他的身子戳得犹万箭穿心?”

  “为了个死都死了的人,太子殿下这是连命都不想要了吗?”

  周淮席霍然一惊,惊疑不定看向李舟秋:“你说什么?”

  李舟秋面上的笑容不达眼底,说是笑,更像是咬着牙挤出来的表情:“太子殿下不是听清了吗?”

  不给周淮席反应的时间,李舟秋又往前走一步。

  “李舟秋临死之前,是怎样同殿下说的,殿下可还记得?”

  周淮席的表情如遭重击,一瞬滞住。

  一道果断利落的女声,似乎伴随着呼啸的风响在耳畔,不住回荡。

  ——快走,追兵来了。

  ——遭!谷中有埋伏!看来今日休想轻易脱身了。

  ——能跑一个是一个,总比两个都死这里强吧?周淮席,我来挡着,你先跑。

  ——屁话!你是当今太子!如今局势本就动荡,你若再死了,那这天下真要大乱!

  ——你记住,你从未来过宿继谷,从未!

  ——走!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