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梁上燕【完结番外】>第75章 她算什么

  天高云淡的傍晚, 一人风尘仆仆来到小院。

  彼时李舟秋正与尤落崖在院中下棋,从尤落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有人进了小院。

  他手中捏着棋子忘了下,愕然看向来人,怔了片刻才又惊又喜道:“章解?!”

  李舟秋闻言, 顺着尤落崖的视线往后看。

  果然看到了风尘疲惫的杜章解, 他脸上胡子潦草, 哪还有军中美男子的样子?

  杜章解似乎也没想到能在此处碰到尤落崖,惊讶过后又欣喜:“尤兄!你、你怎也在此处?”

  尤落崖笑着将棋子丢进棋盒里, 起身三两步上前同杜章解抱了抱,以拳锤在了他的肩膀处。

  “说来话长, 总之就是缘分, 后来又在此处遇到了阿舟。”

  尤落崖话锋一转:“你来寻阿舟?”

  听到尤落崖一口一个阿舟, 便知他已知晓将军的身份。

  杜章解没遮掩,他点头承认。

  战事传的沸沸扬扬, 杜章解此时来, 纵使尤落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来。

  尤落崖能猜得到, 李舟秋自然也猜得到。

  杜章解的目光转到李舟秋身上,欲言又止片刻,道:“将军……”

  周江满听到外面的动静,一出门就听到这个称呼,登时心中一颤。

  她面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最后寒着面看向杜章解。

  周江满目光冰冷, 踱步上前道:“此处只有梅先生,杜大人的将军要去江陵山的坟茔里寻。”

  一见周江满, 杜章解忙跪地行礼:“微臣参见长公主, 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旁的尤落崖被杜章解口中的称呼惊到。

  整个人大惊失色, 瞪圆了眼看向周江满,长、长公主?!

  他能猜到阿舟的这聘妻身份不寻常,但万万没想到是当今长公主。

  只见那往日虽显清冷但并不戾气的人,此刻锋芒毕露,一身气度逼人。

  冷冷瞧过来,直叫人心里抖三抖,下意识就想屈膝跪在她面前。

  明明还是那副模样,但就是有天翻地覆的区别。

  尤落崖只瞧一眼便不敢再望。

  下一瞬又忍不住心思天外,他对李舟秋的钦佩在这一刻达到顶峰,真不愧是阿舟。

  周江满不知尤落崖的心思,也无心去管。

  她冷着脸睨向杜章解,语气也像含了冰:“杜大人若真想让本宫千千岁,就趁本宫还好好说话前滚出去!”

  杜章解跪在院中不敢抬头看周江满,但李舟秋敢。

  她抬眸望过去,那气势汹汹不讲理的小姑娘,似乎嚣张又跋扈,可分明已经红了眼尾。

  察觉到李舟秋的视线,周江满眼中的泪险些没憋住。

  李舟秋眼神软了下来,唤了一声:“江满。”

  才出口,周江满就冷冷一眼朝她扫了过来,凶狠道:“你坐着!闭嘴!”

  眼看小姑娘的眼眶越来越红,李舟秋顺从地坐回棋盘前,没再开口。

  周江满尽力控制着情绪,冷着声音道:“清风!”

  暗处的清风收到指令,眨眼出现,三两步上前扣住杜章解的胳膊,将他往外拖。

  杜章解不死心也不甘心。

  他千里迢迢寻来,就是为了请李舟秋的。

  杜章解的功夫拿不上台面,也挣脱不开清风的手,最后如赖皮般,匍匐在地上扭,拼死挣着清风的大掌。

  他冒着掉脑袋的勇气,大着声音道:“将军!郭凤郭将军前些时候受了重伤,至今仍昏迷不醒!无法前赴北疆!”

  周江满更怒了:“丢出去!”

  杜章解双手死死抠在地上:“是太子!太子殿下主动请缨!迎战池阳国的达奚玉山!”

  “啪”。

  李舟秋坐在棋桌前一直没起身,但捏在她手中团的黑子忽然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周江满倏然怔住。

  同时一道念头涌进脑海中,怪不得前些时候皇兄来这边呆了几日,原是存了要上战场的心思。

  杜章解趁此机会,高声道:“圣上已经允了!”

  “太子现已领兵出京,前往北疆!”

  李舟秋神色莫名,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周江满听到了那颗棋子落盘声,转首看了眼李舟秋。

  李舟秋复杂的眼神,让周江满突然有些慌。

  她平复了下呼吸,转头对杜章解道:“皇兄是诏安太子,他享万民爱戴,百姓本就是他的职责,领兵平乱亦是他所愿!”

  说着,周江满指向李舟秋,声音抑制不住开始哽咽:“那她呢?她算什么?!你告诉本宫,她算什么!”

  “她为诏安丢了一条命还不够吗!”

  “青稳大将军已经死了!七年前就死了!你还来找她作何啊!”

  周江满几乎是用吼的,隐隐崩溃地朝杜章解怒道。

  她的唇和手都在颤,眼睑湿润,像是下一刻就能放声大哭,但偏偏她傲着姿态不让眼泪滚下来。

  周江满红着眼眶看杜章解,质问:“你来告诉本宫,她是有官衔还是领了朝中俸禄,她如今不是一介平民吗?”

  “你让她去北疆,是与皇兄争抢将帅之位,还是做冲锋陷阵的兵?”

  杜章解哑口无言,趴在地上不语,也不挣扎了。

  他被清风拖了出去。

  李舟秋上前环住周江满的肩,然后朝尤落崖道:“尤兄,你去看看章解。”

  尤落崖忙不迭道:“好。”

  小院安静下来。

  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池水已无法如初平静。

  周江满又怨又恨。

  她咬着唇,丝丝血迹在唇上蔓延,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直勾勾盯着李舟秋。

  李舟秋被她的样子吓住,心疼地揪成一团。

  她以指去撬周江满的齿,低声道:“江满,松口。”

  “乖,松口。”

  李舟秋哄着,用手指代替了周江满的下唇。

  很快,李舟秋的手指被周江满咬出一圈血痕。

  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意识到自己失控咬伤了李舟秋,周江满又气又悔,心中又升起令她绝望的无力感。

  周江满鼻间酸涩,终于松开贝齿。

  不光李舟秋的手指被咬出血,周江满的唇更是被她自己咬得血肉混在一起,深深的齿痕刺痛李舟秋的眼。

  “江满。”李舟秋轻声唤。

  李舟秋一边唤她的名字,一边抬手去摸她的发。

  但才伸到一半,就被周江满抬臂打落她的手。

  周江满往后撤了撤身,拉开与李舟秋的距离,面无表情。

  她冷漠看着李舟秋,问:“你想去,是不是?”

  周江满看得出李舟秋的动摇,这也是她刚刚失控朝杜章解吼的原因。

  看到周江满难掩伤怀的样子,李舟秋心中不忍,但她也不愿撒谎骗周江满。

  她的确动了心思。

  若前往北疆的是郭凤,她不会去管,可偏偏是周淮席。

  迎战的还是池阳国的达奚玉山。

  李舟秋不说话,周江满明白了她的意思。

  周江满忽然勾起唇,似自嘲又似心酸。她边笑边点头,往后退两步:“好,好好,你去,你去。”

  她的脸庞已经被眼泪打湿。

  周江满想问李舟秋,那她呢?她怎么办?

  可看着李舟秋的眼,嘴边控诉悲伤的话终究没忍心说出来。

  她知道李舟秋无言以对,她不愿为难李舟秋。

  她气杜章解的到来,现今的李舟秋就是一个平民百姓,让她过自己的日子就这么难吗。也气李舟秋的动摇,明明答应她以后要为自己活。

  她怕,怕李舟秋再上战场,无论胜败,那种恐惧她都承受不住。

  她还心疼,心疼李舟秋。

  纵使这段时间表面再惬意,她心里却始终绷着一根弦。她忘不了李舟秋本就身陷囹圄,或许是下一瞬,这世上就再无李舟秋。

  她一个连命都不知道能走到哪天的人,还去过问什么山河社稷,诏安又不是没人了。

  死了一次还不够吗。

  周江满越笑,李舟秋心里越不是滋味。

  伶牙俐齿的李舟秋失了语言,只能低声一遍遍唤周江满的名字:“江满。”

  周江满用手背潦草擦了把脸上的泪,她尽量平静道:“上战场的是我的皇兄,论担心,我不比你少。”

  “可诏安是他的,子民是他的。在其位,谋其政,这是他应当的。”

  李舟秋知道周江满说得都对。

  好一会儿,她才道:“太子没有迎战达奚玉山的经验,若他出事,诏安百姓可怎么办?”

  周江满才平复些许的情绪又开始激动,她死死扣住李舟秋的肩膀,道:“你就怎知皇兄会出事!诏安如今走到国破末路那一步了吗?是天下百姓都要拿起长棍御敌,担起兴亡有责的担子了吗?”

  “没有!诏安还撑得起!”

  “皇兄他是太子,纵使他去做领将,父皇也一定会派有经验的副将辅佐他!少一个郭凤,还有千千万万个李凤张凤!”

  “诏安太子在北疆有的是人护着,谁敢让他出事?!你呢?谁护你?!”

  周江满道:“达奚玉山再厉害,也不可能以一敌百。池阳国兵力不如诏安,无论对方将帅是谁,退敌池阳国都是早晚的事。”

  皇兄就算胜不了达奚玉山也没关系,只要能拖能防就够了。

  等龚海生平了西域、新将击败徐国,到时候集合兵力再来解决北疆也不是不可,无非是耗时久些。

  父皇许是也想到了这一层,才会允许皇兄去北疆。

  等平完乱,皇兄的太子之位将会更稳。

  此战,远不至于让诏安陷入水深火热。

  这些兵马战场的局势风云,还是李舟秋前几日说于她听的。怎么今日听闻主将从郭凤变成皇兄,她李舟秋反倒稳不住了呢!

  良久,李舟秋才道:“达奚玉山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李舟秋望着周江满,面上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她轻声道:“我在宿继谷,就是中了他的埋伏。”

  宿继谷。

  这三个字让周江满一愣,她很快反应过来李舟秋的意思。

  当年李舟秋,就是死在了达奚玉山的手中。

  李舟秋缓声解释道:“江满,就算我去北疆,我也没有想过要去领兵打仗。”

  见周江满露出不信的眼神,李舟秋平心静气道:“之前我放心,是猜测郭凤是主将。她与达奚玉山交过手,知晓达奚玉山的路数,不会轻易中招。”

  “太子不一样,太子这些年只平过几场内乱,没真正对外上过战场。达奚玉山阴险狡诈,稍不注意就会中他诡计。”

  “哪怕最后依旧能退池阳国,但损失是不可预计的。”

  “我动的心思不是去和达奚玉山交锋,也没有想过上战场,而是以杜章解的人的身份留在营中,借杜章解的口来向太子殿下谏言。”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想领兵,依照我现在的身份,一个山野游医,谁敢把兵派给我带?哪个兵又能信服我?”

  李舟秋说得这些话,全在周江满的意料之外。

  借杜章解的身份留在营中,借杜章解的口来帮衬皇兄,周江满在心里默念着这几句话。

  片刻后,周江满冷静了许多,她问:“对面是达奚玉山,你不想报仇吗?”

  李舟秋笑得轻描淡写,干脆利索道:“不想。”

  顿了顿,李舟秋又补充:“战死沙场是敌强我弱命该如此,死在我手里的人也很多,若是都要报仇,那我这辈子很难消停。”

  李舟秋说了那么多,说来说去,还是要去。

  周江满心里很乱,她迫切的需要梳理一下思绪。

  她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她房中的烛灯亮了一晚上,李舟秋在门外守了一晚。

  直到次日早晨,周江满的房门才打开。

  周江满来到院中站在李舟秋面前,她眼中泛着的憔悴,应是一夜没睡。

  周江满道:“我想好了,你去可以,但必须带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