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几个恍神的空隙,窗外开始响起劈了啪啦的骤雨声。
已经到了平日天色大亮的时辰,此刻房间里却灰蒙蒙的。
李舟秋来到窗边,朝外推开窗。
冷风卷席着雨声在耳边一下变得清晰, 雨珠弹跳蹦跃在窗边的檐台上, 溅湿李舟秋的衣袖。
夹着湿意的风扑了她一脸。
李舟秋望着窗外急促震耳的雨帘, 下意识关注起隔壁周江满的房间,心生挂念。
第二次神医技能使用后, 周江满的身体日渐恢复,遇雨就痛的毛病也渐渐消失。
但今日这场雨来得又快又急, 还尤其大, 也不知周江满会不会受影响。
李舟秋心里隐隐有些不踏实。
“科学?”李舟秋唤了两声, 没能得到回应。
从科学那里得知周江满的情况是行不通了,李舟秋索性不再纠结, 合上窗转身往外走。
李舟秋打开门的一瞬间, 李望酥站在门外恰好落下叩门的手,屈起的指节落在李舟秋的肩头。
两人都一愣。
李望酥极快反应过来, 她收回手道:“梅姑娘,何清好像着凉了,一直在咳嗽。”
李舟秋眉心一蹙,快步往周江满房间走。
一进门就听到略略虚弱的咳嗽声。
周江满半倚在床上,正掩唇轻咳,精神劲儿有点蔫儿, 但整体还好。
李舟秋悬起的心放下了大半。
见她进来,周江满面色一沉, 压下嗓间的咳意, 冷淡道:“谁准你进来的?”
疏离又冷漠的模样, 让李舟秋想到她初入长公主府时周江满对她的态度。
紧跟其后的李望酥像是没看出两人之间的异样。
她快步上前,一脸操心地拢了拢周江满披在身上的衣服,絮叨道:“我请梅姑娘来的,你咳成这样,自然要她给你诊一诊。”
周江满一脸寡言地拂开李望酥的手,但没拒绝她的提议。
沉默着应允了。
见状,李舟秋上前探上周江满的脉搏。
幸而科学虽不在,但显示身体状态及数据的电子弹窗还是弹了出来。
一番检查过后,李舟秋松了一口气。
她道:“长公主是着了凉,但好在不严重,没大碍。这两天不要见风,过会儿我去药房抓点药。”
周江满漠然地收回手腕,淡淡应了一声:“嗯。”
李舟秋知道自己昨夜将周江满惹得不轻,所以此刻面对周江满冷漠的态度并不意外。
刚刚周江满能配合着把脉已经是意料之外,哪还再奢求她笑语嫣然?
李舟秋神情不变,她朝周江满一拱手,转头就往外走。
看到她离开,李望酥不由得瞪大眼,反应过来后跟着追了两步:“哎?梅、梅姑娘就这么走了?”
李望酥快步来到门口,探头往外瞧,恰好看到李舟秋下楼出客栈。
应是给周江满去买药材了。
“别瞧了。”周江满的声音很平静。
李望酥回头看了眼周江满,没压住心里的好奇:“你将自己折腾成这样,就让她这么走了?”
周江满抬眸瞥了她一眼:“不然呢?”
不然?
自然是先借故虚弱缠上去,博得梅姑娘心软啊,缠着梅姑娘贴身细心照料,一来二去……
李望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周江满。
昨夜李望酥被噩梦惊醒,醒来后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打开窗对外怅然。
阴云密布,如钩银月没看到,转头却在暗沉的夜幕中看到一张愕然的小脸。
——周江满在她房间的窗口露出个脑袋,与李望酥四目相对。
片刻后,李望酥回过神笑起,深夜里压低声音询问:“你也睡不着?”
两人对视片刻,李望酥合上窗,去了周江满的房间。
李望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而周江满只穿了薄薄的中衣,像是生怕自己不会着凉。
李望酥指着她身上的衣服:“故意的?”
临睡前,李望酥看到梅姑娘从周江满房间出来,表情算平静。
她刚想打招呼,就看到梅姑娘往前一倾身,额头抵在了周江满房门门框上。
不见她垂泪,但画面莫名伤感。
李望酥到了嘴边的招呼声咽了下去,然后悄悄缩回了房中。
今夜再看周江满这般,饶是李望酥再大意,也能察觉到她们之间的异常。
周江满没否认。
许是深夜容易让人感性,也或许是周江满酸胀的情绪急于找个宣泄口。
周江满与李望酥相对而坐,两人这夜说了许多许多话。
李望酥说起她与赵寒的初识,说起他们曾几何时的甜蜜,再到如今的缘尽。
周江满说起皇后,说起周淮席。
谈天说地。
自然而然,也就说起李舟秋,说起梅辞。
李望酥寻来披风为周江满披上,满不赞同周江满以自身为筹码的做法。
她以为周江满故意着凉,是为了博梅辞的怜惜。
周江满却摇摇头,唇畔含了一丝苦笑。
她不是为了扮柔软,也不是别扭过后舍不得骄傲身段去低头。
只是李舟秋将与她划清界限的话说得清清楚楚,她气过后又担心胆怯,深怕李舟秋如突然出现般又突然消失。
她有心厚着脸皮假装无事再去寻她,可又担心越低头越热情反将李舟秋推得越远。
她着凉,是她强塞给李舟秋脚下的一步台阶。
既是生了病,那她们再往来是正常不过。
非低头,非逼迫。既不损李舟秋的态度,也不关乎她对李舟秋的心意。
是自然而为。
对上李望酥恼她的眼神,周江满勾唇笑了笑,反驳解释的话终究没说出口。
摸着良心讲,她不是不想借病弱柳扶风地抚上李舟秋的肩,羸弱偎在李舟秋身上,再撒娇卖乖,使个让人心软的小性子。
只是想法千千万,到最后还是不敢罢了。
她不敢热情,不敢晾着,也不敢戳破李舟秋的身份。
死而复生的事情,她没经历过也没遇到过,唯一的认知,来源于民间胡编乱造的话本。
她拿捏不准,亦不敢随意决断。
周江满昨夜也想过。
若是真的与李舟秋不能更进一步,那维持现状也是极好的。至少,还能看到会笑又鲜活的李舟秋。
思绪还没回来,额头就被人戳了一下。
李望酥叉腰看着周江满,摇头磨牙:“你跟着我长姐话本子也没少看,怎么就没学会话本里姑娘小姐的一分风情?!”
周江满摸了下被戳痛的额头,抬眸,凉飕飕的视线落在李望酥身上:“李望酥。”
李望酥才起来的嚣张气焰一下蔫了回去,她收回手,笑眼眯眯谄媚道:“我这还不是关心你吗?”
雨势不见停歇,街巷人烟稀少,客栈里的客人堆坐在一楼大厅。
老板娘请来说书人为客人解闷,楼下时不时传来阵笑声和叫好声。
李舟秋借用客栈的后厨,给周江满熬驱寒的汤药。
一旁的厨子频频偷偷望她,最后搓了搓手,笨拙找着话题:“梅姑娘从京城来的?”
李舟秋颔首:“嗯。”
被李舟秋打眼一瞧,厨子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撇过头。
梅姑娘长得可真好看。
半个时辰后,李舟秋端着熬好的汤药来到周江满房间。
见她进来,李望酥立时起身:“啊梅姑娘来的正巧,我想起来我还有事,这里就劳烦梅姑娘了。”
不给李舟秋接话的机会,像是生怕她拒绝,李望酥三两步消失在房门口。
一时陷入静默。
李舟秋看了看倚在床上的小姑娘,回过神将汤药送上前:“喝药吧,刚刚好,不烫不凉。”
意料之外的干脆,周江满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片刻后见李舟秋还立在她面前,周江满冷眸望过来,语气泛着疏离:“还有事吗?”
明摆着赶人。
李舟秋唇边的话顿了顿,最终又消散。
昨晚虽想了半夜再面对周江满时该何种态度,但真正与她对上,才发现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轻松简单。
沉默片刻,李舟秋将碗收了回来,温声道:“我就在外面。”
说完,她转身朝门口的方向走。
才行三五步,就听后面一声闷响,李舟秋下意识回头,就见周江满朝外倾身蹙眉揉着胳膊。
桌上放着本杂书,周江满似乎想倾身拿书,却不小心将手臂磕在了桌角上。
李舟秋立时回身,扶着周江满坐直身体。
她道:“磕哪里了?”
话音还未落地,周江满就撇开她的手,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周江满语气不善:“你又回来做什么?”
李舟秋垂眸看着刺猬般的小姑娘,一颗心软了软。
似安慰自己般,心道再放纵两天,等江满身体好了,再说其他。
对视片刻,李舟秋将杂书取来递给周江满,又反手扯了张凳子,坐到床前。
周江满错愕看她。
迎着她的目光,李舟秋道:“我是长公主的医师,如今长公主身体不适,我自应随身照顾。”
“随你。”周江满应了一声,然后将目光投进了杂书中。
骤雨拍打着窗台,房间内的炭火发出“噗噗”声。
与外面隐约传来的热热闹闹的声不同,安静的房间像是另一个世界。
周江满一本接一本杂书看,李舟秋就在一旁静静坐着。一整天,两人对话少的一只手都能数清楚。
期间李望酥进来送东西,找了几次话题也没能让两人活络起来。
李望酥给周江满使眼色,偏偏周江满像是看不懂般无动于衷。
倒不是周江满不识好歹,不肯领李望酥的情。
而是周江满清楚,自己使的什么取书磕到手肘的小把戏必定骗不过李舟秋。
李舟秋没戳破,配合着她表演留在这里已足够。
李舟秋与周江满之间,像是蒙了一层戳不破、言不清的透明隔层。
彼此暗藏心事,又彼此心知肚明。互不戳破,又互相配合。
默契地维持着这种沉默相处的平衡。
直到雨停两日后,气温大幅上升,迟来的春意在树梢绽开。
周江满的身体跟着好转。
清风一早拿着和离书去了县令府,李舟秋出来买最后一副药材。
两人在巷口分了头。
李舟秋提着药材回客栈的时候,突然看到街边茶馆里坐着一女子。
她神色疲惫,还有些烦躁。
李舟秋脚步微顿,再抬脚就朝茶馆走了过去,迎面坐在女子面前。
李舟秋道:“老板,来碗清茶。”
面前光线一暗,对面坐了一人。
锦尺素蹙眉,旁边空位还多,偏坐她这桌作何?她锁着眉抬眸,看到李舟秋时一愣。
只觉眼熟,但一时没想起在哪里见过。
还是李舟秋先开了口:“锦姑娘不记得我了?我叫梅辞,之前在李舟秋的忌日上见过。”
锦尺素有了印象,面上不愉稍减,但并未多出耐心与一面之缘的梅辞攀谈。
只淡淡应了一声。
“锦姑娘有心事?”像是看不出锦尺素的敷衍,李舟秋又问。
锦尺素觉得面前这女子实属有些自来熟,但她这会儿确实想找个说话的人。
锦尺素沉默一会儿,最后道:“梅姑娘会喝酒吗?”
“会一点。”
锦尺素拍桌而起,伸手去拉李舟秋的胳膊:“走,我请梅姑娘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