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知秋没有回答，只是端坐着，静静地看着快要开始暴走的莫芷念。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在杜知秋的眼里，莫芷念永远都只是个孩子，单纯善良的孩子而已。而有些事情，永远不像小孩子想得那么简单，甚至复杂到连杜知秋自己都开始迷茫。
惊诧归惊诧，莫芷念还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地开始指责杜知秋的见死不救。事实上，在最初的不敢置信之后，莫芷念是很希望能够听到杜知秋的解释的，而且也相信杜知秋的想法，必然是有道理的。
其实在莫芷念的心里，一直对杜知秋有一种盲目地信赖感。相信她是一个特别的老师，有一个好老师所需要拥有一切资质。这种信任，当然和当初杜知秋愿意理解包容莫芷念和季诗珊的关系有关。不过更是因为一件莫芷念不曾与人说过的事情。
那是在杜知秋发现莫芷念和季诗珊的不妥并找她们谈话之前。有一天蒋石涛很悲剧地忘记做数学作业，整整补了一个上午。到了中午的时候，蒋石涛求着数学课代表莫芷念把这份作业偷偷放到杜知秋的办公桌上，顺便可能的话，把早晨没交作业的名字划了。自然莫芷念只是答应了把作业送过去，至于其他，也只是应承着会和杜知秋解释蒋石涛真是独立完成了作业只是时间推移了些许而已。在那个时候，杜知秋的威严是不容侵犯的，于是虽然莫芷念没有全答应下来，蒋石涛还是感激不尽。
也就是这个中午，莫芷念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杜知秋。
一中老师午休有专门的午休地方，不过也有些老师中午会留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备课或者是忙活些别的事情。当莫芷念拿着作业到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的门是半掩着的。里面传出人说话的声音很大，还带着些争吵的感觉，让莫芷念准备敲门的手顿在了半空中。而其中杜知秋的声音和谈话的内容，又扯住了莫芷念的好奇心，居然静静地立于门边听了下去。
门里杜知秋的声音异乎寻常地高，并且似乎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尖锐，完全不像她平日讲课时沉稳而略有低沉的声音。里面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莫芷念听不出是谁。不过两人争执的内容倒是听了个七七八八。
大概就是那个男人，准备把一个刚带高三班级就怀孕了的老师调下讲台，去做文职和后勤，说白了就是想要闲置她。理由是那个老师没有按照程序，提前一年申报学校获取怀孕名额，打乱了学校编排的教师生育时间表。莫芷念就是因为听到了这段无比神奇的话，而彻底挪不开步子了。当然，在过了几年之后，网络信息越发发达，各种行业的内幕被爆料，有的地方的教师需要申报才能备孕这种事情都算不上新闻了。不过对于当时的莫芷念来说，这件事情真是十分新奇的。
而从谈话里，也可以听出杜知秋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和这个貌似是学校高层的男人起了争执。而其中杜知秋说的一句话，让莫芷念突然感到，对这个看起来很难亲近的老师，又了一种全新的认识。
那是杜知秋大概已经气急了，说着：“怀都怀了，难道你要让她不要那个孩子不成？那是一条命啊，就算教学上再难安排，你也不能为了这个要人一条命吧？别说你没这个意思，你这么把她下放闲置处理，不就是做给大家看的吗？现在岗位竞争这么厉害，到时候她十有八九不会要这个孩子了。这条人命，你忍心？你背得起？”
而后那男人细细碎碎念叨了一堆学校制度，学校安排，教师人手不够的事情。于是杜知秋彻底暴躁了：“我带，等她到了产假的时候，她的班我带。她的课我找人顶。行不行？这样行不行？”
隔着门，莫芷念几乎可以想象杜知秋此时内心无比厌恶却又不得不应付那个男人的模样。似乎也可以明白，为什么当初杜知秋一下子接手了阮忆柔所有正在带的班级。无论杜知秋看起来多么难相处，至少她的内心，比起那些看起来温和有礼总是面带笑容的校领导要好上太多了。这种诸事扛上身的行为，恐怕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能持续的，至少她的善良，应该远远大于人们的估计。
自然，那次中午的送作业行为最终没有成行。而当一段时间之后，杜知秋找莫芷念和季诗珊谈话时，莫芷念选择了相信她。而杜知秋也最终没有让莫芷念失望，替她们瞒下了这个秘密，并且建立了师生以外，类似于朋友的关系。
正是因为那些相信，那些共处的时光，此时莫芷念才没有办法相信，现在杜知秋话里的意思，居然是不太想要去挽救阮忆柔流产的悲剧。明明那个时候，杜知秋对这件事情的态度，是极为惋惜，并且在之后也和已经调去初中部的阮忆柔保持着联系。无论从杜知秋的为人，还是她和阮忆柔前世的关系，都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啊……
拿起茶壶，莫芷念给杜知秋和自己的杯子里都蓄上了些水，然后也安静下来，等着杜知秋说她的理由。
“我说过，一个人的人生，是很复杂的。有些别人看起来应该开心的事情，本人未必觉得开心。而有些别人觉得遗憾的事情，或许对她本人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情。我们，实在没有立场，去替别人决定她的人生，尤其是，那么重大的事情。”杜知秋叹了口气，何尝不知道莫芷念是在等自己给个解释。可是有的事情，真的是说不清楚。
对于杜知秋的这番话，莫芷念是赞同的。但是联想到阮忆柔的具体情况，又觉得杜知秋这种概括的总结，实在有些不近人情。明明知道那是个巨大的悲剧，究竟有什么样的理由，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再次发生……
“那么……我们就等着两个月之后，亲眼看着阮老师流产，住院，离婚，调离学校？看着她因为失去孩子而以泪洗面，日日伤心？我们就这么不言不语静静地看着？”莫芷念知道自己说得有些尖锐，当看到杜知秋一下子晦暗下去的脸色，就有些后悔了。
“……”杜知秋承认自己有些无言以对。这种事情，谁会忍心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样一个温柔得有些可爱的女人，哭得心都要碎掉的模样……杜知秋想到前世阮忆柔失去孩子，在医院哭得快要脱水的模样，心里就不由得一阵揪紧。这样的事情，真的要重复么，杜知秋实在无法确定。
杜知秋的沉默，让莫芷念有些失望。也许每个人做人的准则不同，莫芷念想帮阮忆柔保住那个孩子，改变她的人生，未必杜知秋也这么想。不过，杜知秋的选择，始终不能代表两个人的意见……莫芷念慢慢地转了转手中的玻璃杯：“我还是想保住那个孩子。你告诉我，当年她是怎么流产的吧。”
其实杜知秋很清楚，自己是没有办法说服莫芷念放弃这件事情的，事实上连杜知秋自己都很迷茫。杜知秋知道，莫芷念一直喜欢小孩，又注定走上一条无法拥有孩子的路，而这件涉及到孩子的事情，想必莫芷念是要管到底了。
“我不是说，想要袖手旁观，而是我根本不知道，留下这个孩子，对她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杜知秋低头喝了一口半温的茶水，“当年阮忆柔流产的时候，我们都以为她是迷糊，不知道自己有孕，才弄丢了孩子。其实直到几年之后，大家才知道，根本不是这样的。连阮忆柔自己，也是直到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
“听起来有点儿悬。”莫芷念看着杜知秋那越发沉重起来的脸色，本能地觉得，她接下来要说的绝对不是一个好故事。只是故事的好坏，从来由不得旁人论断，因为故事里的那些人，才是经历那一切，最有发言权的。
阮忆柔是在大学认识了她现在的丈夫陆昊。陆昊比阮忆柔大三届，在短暂的恋爱之后，陆昊毕业，来到一中高中部教书。三年之后，阮忆柔毕业，两人闪电式完婚。之后阮忆柔也随着丈夫，考进了一中的教师编制。谁知好景不长，就在阮忆柔教书没满两个月，结婚也才三个多月的时候，在健身房里，流产了。在此之前，无论是陆昊还是阮忆柔，都没有意识到，曾经有个小小的生命来到过。
按道理来说，这种事情，阮忆柔和陆昊都是有责任的。谁知医院检查过后，判定阮忆柔本身属于易流产的体质，并且在这次流产之后，很难有再孕的机会。几乎是在医院说这番话的同时，阮忆柔的婆婆，也就是陆昊的妈妈，开始棒打鸳鸯。而沉浸在悲伤中的阮忆柔，也觉得是因为自己体质不好，又跑去健身房接连做了好一阵子的运动，才失职失去这个宝宝的。再加上以后可能也没有什么机会做妈妈了，于是在婆婆的压力之下，结束了这段才三个多月的婚姻。并且在复原之后，自动提出调去一中的初中部，与陆昊彻底分开。
因为在失去孩子这件事情上，陆昊也是受害者，而离婚则是因为陆昊妈妈的坚持。所以在阮忆柔调走之后，并没有什么人去指责陆昊，这件事情就这样平淡了下来。一直到莫芷念她们这届毕业，又过了两年。陆昊再次准备结婚，才揭出了一段往事。
收到陆昊结婚喜帖当天中午，就有一个老师，在教员休息室门外听到陆昊和一个女老师的争吵声。也是那个老师八卦，听到争吵居然没有走，反而是站着听完了，这才让真相有了浮出水面的机会。
原来，陆昊当时早阮忆柔三年进入一中教书，隔年就和一个姓袁的女老师秘密地好上了，于是开始了脚踩两只船的日子。这一好，就足足好了两年多，直到阮忆柔毕业，开始准备结婚，也没断了。因为那个姓袁的老师本身也是有家庭的，所以也没拦着陆昊结婚，毕竟陆昊妈妈难缠是出了名的。结果陆昊刚结婚，那个姓袁的老师家里就出了事情，离婚了，这下子看刚结婚甜甜蜜蜜的陆昊和阮忆柔就不顺眼了。
姓袁的老师在离婚之后，没少撺掇着陆昊离婚，可是陆昊哪里放得下乖巧又贤惠的阮忆柔，只是哄着袁老师，却没半点儿要离婚的意思。结果有一天，姓袁的老师发现阮忆柔吃中饭的时候开始挑剔不吃油腻，又时常没有胃口，只是吃些蜜饯就算是午饭了。已经育有一子的袁老师，要比阮忆柔这种没经验的笨蛋聪明多了，自然是大概有了猜测。
没有孩子，陆昊离婚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要是有了孩子，那不就彻底没戏了……姓袁的老师极度不甘心，索性存了心思和阮忆柔套近乎，然后装作不经意地说阮忆柔开始发福了，该去健身房练练了。
那会儿阮忆柔是个新老师，只要来和自己说话的，都一律当做是好人。不过只是这么随便一听，或许还不一定当做事情去办。关键是在姓袁的老师说了这话没多久之后，办公室里就凭空地出现了一堆附近健身房的传单，上面还有各种眼花缭乱的优惠信息。
于是这些传单，就成了办公室女老师茶余饭后的讨论内容。处在各种减肥，健身话题的包围当中，又听别的女老师说保持身材什么的，听得阮忆柔也心动了。人么，总是有些微妙的从众心理。于是当不知道谁第一个提出组团去健身，几个老师响应之后，阮忆柔也加入了。毕竟陆昊也常催着她赶紧和老师们混熟一些，或者这也是个不错的机会。当然，这个第一个提出组团去健身的，就是那个姓袁的老师。
哪里知道，开始健身还没几次呢，阮忆柔就出事了。等送到医院，孩子就已经没了。
一起参与健身的老师，都表示很后悔，没有看出阮忆柔其实是有身子的人。而姓袁的老师也如此表现着，自然心中是别提有多暗爽了。尤其是当医院说，阮忆柔经过这一次之后或许不能再生，袁老师就知道，陆昊那个传统又难缠的妈妈，一定不会容忍一个不能传宗接代的媳妇的。果然，事情就这么，顺着某个人的计策一路发展了下来。
而沉浸在悲痛里的阮忆柔，只是一味后悔着自己的草率与疏忽，压根没有想到自己是掉进了别人的陷阱里，才没了这个孩子。
而陆昊离婚之后，和姓袁的老师一直都有纠缠，却压根没有提娶她的事情。原本袁老师还相信陆昊是为了等阮忆柔的事情完全平息，让大家没办法怀疑到两人之前的关系上。谁知道足足等了五年，却等来了陆昊要结婚的消息，于是两人在这个派发喜帖的中午，彻底地闹崩了。
吵到最后，姓袁的老师眼见着陆昊真是不可能回心转意娶自己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把之前设计阮忆柔的事情说了出来，并且告诉他，这种事情又一就有二，他不仁自己不义。这些浪费了年月，最终会在陆昊爱的人身上找回场子。
要说陆昊，虽然花心又懦弱，但是真的是爱过阮忆柔的，这会儿听了姓袁的老师说的那些话，一下子就火了。两个人是越吵越凶，越闹越厉害，完全忘记了他们是在学校，是在一间隔音真的不咋好的教员休息室。当然，他们更不知道的是，休息室之外，还站着一个正燃烧着八卦之魂的人。
门外偷听的老师听得是又爽又心惊……陆昊和姓袁的老师足足地下情七年，他们不去当间谍当卧底，实在是太浪费那好演技的料子了。正当偷听者想着，这事儿是听过就算，咽进肚子里，还是找个机会告诉大家，算是为阮忆柔讨个公道的时候。里面居然开始大打出手了。
这下子不用犹豫了，事情彻底闹大了……当然，事后那个偷听到谈话的老师，绘声绘色的重复，使得大家对于这件事情的认识那是又更深了一步。
之后在以杜知秋为首的众位老师的要求之下，校方扛不住鸭梨，也顾不得什么优秀教师不优秀教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