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芷念跟着杜知秋往医务室走，一路上被一肚子问号撑得格外老实。临散场时杜知秋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话，就像是冲山谷说的似的，回音不绝于耳。可惜那些骤然涌起的猜测，连莫芷念自己都觉得太过惊悚，第一反应竟是闭紧了嘴巴，告诫自己千万不能问出那个惊天地泣鬼神，说不定会被抓去研究所解剖的问题。
两人往前走了数十米，莫芷念回望，人工河和趣桥已经远远地被抛在了身后，而刚才还在身边的那些个人也混入了人群中，一时分辨不出了。偌大的一条路上，居然只剩下自己和杜知秋慢慢走着，都不知道终点是不是医务室……莫芷念心里突然有点儿发毛，步子也缓了下来。
“怎么越走越慢？小心血流干了啊。”杜知秋回身不满地催促道。
杜知秋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莫芷念就更觉得别扭了。前世杜知秋从来不是那种爱开玩笑的人，说得不好听，她就是那种一板一眼的人。就算是后来和莫芷念私下熟了，也不曾用这么轻佻的语气说过话。这会儿看着杜知秋十年如一日的黑框眼镜，黑色套裙严肃打扮，莫芷念是压根没办法把她和刚才她说的那些个话对应起来。
“你不会是刚才那一跌，又把腿跌断了吧？怎么越走越慢了。”杜知秋说着，转回身来走到莫芷念身边，似乎对她磨磨唧唧的行走速度很是不满意，就差抬脚踢她两下了。
这话杜知秋说的状似随意，莫芷念却是听得字字入心。什么叫“又”？
把放慢的步速重新提了上去，莫芷念在心里默默地把杜知秋说的那几句话嚼吧了一遍一遍又一遍……想得越透彻，得出的结论就越让自己心惊。左思右想之下，莫芷念实在觉得杜知秋有不妥，心里的隐隐要破水面而出的猜测，居然是她不会也是重生来吧？
想着想着，莫芷念又觉得可笑。就算自己重生了，也不意味着这重返青春已经是街边的大白菜，论斤卖还搭送把葱那么廉价。可是如果不想办法灭了自己这诡异猜测的念头，恐怕是有日子夜不能寐了。莫芷念想了想，深呼吸了一下，跟上杜知秋的脚步，回答了她之前那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只是摔了一跤，又不是被车撞了，哪里那么容易腿就断了。”
说罢，莫芷念又觉得自己这般回答，虽然是想试探一下，但又说得像是挑衅一样。可话都出口了，也收不回来了，反正杜知秋说话都那么随意了，自己再拘谨也拘谨不出个答案来。
显然杜知秋并没有计较莫芷念的语气，反倒是接着她的话往下说：“也是，现在无良司机多了，说不准撞了人就跑了。要是被撞了，就只能期望遇到个良心好的，还能把人收拾收拾往医院送。遇上个良心不好的，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两人像是闲扯一般，说的话题在旁人听来，似乎有些偏了。可莫芷念心里，却是越发明朗了，这试探恐怕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事情。那点儿小猜测，眼见着就快成为真相，莫芷念还真有点儿不太能接受的感觉。
仔细地将两人之前说过的几句话，再揣摩了几次，莫芷念还是准备铤而走险地多说一句：“如果命里注定要被车撞一次，那么就希望是被熟人撞到的吧，至少除了良心，还能有那么点儿爱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发展已经很是诡异。莫芷念不知道杜知秋还会不会接着说下去，又或者只是自己随意的猜测歪曲了谈话的内容也说不定。
短暂的沉默之后，杜知秋还是开口接话了：“也对。”
莫芷念等了半天，杜知秋说完那两个字之后就不再开口，闹了半天自己还是没能探出她的态度来。原本快要浮出水面的真相又很不给面子地沉了下去，实在让人憋屈得紧。莫芷念忍耐着，千万不要暴走，可是就接下来这几步路的功夫，就控制不住地脑补了一堆自己掐着杜知秋脖子逼问她是不是也是重生的场景。
就在莫芷念好不容易劝服自己，之前那些诡异的对话其实都是普通的聊天，自己大概是被陶永飞气晕了，脑补过度的时候。杜知秋再次悠悠出声：“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梦里是晚上，我开着车，突然马路边上窜出来一个人。就算我用最快的速度踩了刹车，还是撞到了她。幸好看上去她只是断了腿，按交通事故总是有人盟主召唤的情况来看，这也算是轻伤了。”说完这么几句话，杜知秋就真像是随便讲了一个曾经的梦境一般，收声不再继续。
可怜了莫芷念的小心脏被吊去了半空，还要强迫自己做感兴趣地模样问：“然后呢？”
“然后啊……”杜知秋的声音略微拉长，连带着把莫芷念的小心脏又往上吊了吊，“然后梦里被我撞到的那个人，居然真是个熟人。后来我把她送去医院了呗，我可是个有良心又有爱心的人啊。”
听到这里，莫芷念不是笨蛋……杜知秋已经不是在试探什么，而是在清楚地表明了她的某种与众不同。但是莫芷念现在想不通的是，杜知秋到底是做了那么一个逼真到和自己前世经历的车祸一样的梦，还是她真的跟自己似的，带着多了的十年记忆来到此时此地。而更让莫芷念困扰的是，杜知秋到底为什么，会主动来试探自己……
心里太乱，莫芷念甚至没有心思去附和着夸奖一下杜知秋真是有良心又有爱心的好老师。先前发现陶永飞居然是六班的学生，之后又是神神秘秘的杜知秋，莫芷念觉得自己的脑细胞已经集体阵亡，这个世界神奇到自己无法想象。
“类似的梦，我倒也做过一个，不过不是一个晚上。而是十年……”莫芷念顿了一下，心情就这样随着话语低落了下去，“一梦十年……”
是呀，对于现在的莫芷念来说，那多出的十年，像是漫长的一梦。有爱，又恨……而现在，梦，该醒了。
“梦啊……果然这么想，会比较容易接受现实么……”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莫芷念的感染，杜知秋的声音也有些低沉，“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开学第一天，阮老师的数学课上。你呢？”莫芷念知道试探到此结束了，就算有些话没有完全挑明，到此时也可以看出果然杜知秋也是和自己一样的。
杜知秋拧紧眉毛，想了一会儿：“嗯，算时间，就是那天上午，醒过来的时候，我在医院陪嫂子坐月子。闻着那消毒水味儿，我还以为我还在你病房呢。”
“呵……那也比我强，我直接被阮老师抓上去做题，天知道我当时脑袋里空得都能听见回声了。”莫芷念自嘲地说着，眼睛突然有些泛酸……莫芷念从来不觉得自己的人生需要主角模式，此时确定了杜知秋和自己一样，自然是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更何况，在前世两人除了是师生，还算是朋友，这会儿更是多生了一份亲近感。
这会儿杜知秋心里也是酸涩酸涩的，虽然大概知道自己没看走眼，但是当真的确定莫芷念也是十年后的那个莫芷念时，还是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就像是，这个自己正在努力去融入的过去世界，终于出现了一个和自己拥有过同样交集的人。就算是相遇之后还是彷徨，那么至少，是两个人的彷徨……
十几米开外的大楼底层就是医务室，大大的门面很是醒目，想来这个营地人多事也多，弄个大门面好认。
“先去医务室吧。你也够倒霉的，总是各种弄伤。”杜知秋的声音变得有些哑。在最初的试探过后，此时确定了彼此的身份，千言万语的叙旧，却又不知从何开始说起。无论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杜知秋都过了活力无限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年纪，此时倒也不急着问莫芷念什么，反倒是有一种略微沉重的感觉，沉重且心安的感觉。而莫芷念闻言只是点点头，低垂着眉目不再说什么，相信心里要整理清楚的事情和情绪也不比杜知秋少。
但凡和医沾边的地方，就少不了消毒水的味道。莫芷念手心只是擦伤，伤口也不深，就是留了点儿血，医务室的工作人员显然对处理这种轻度案例已经驾轻就熟，一会儿就完全搞定。
几分钟后，莫芷念和杜知秋带着一身消毒水味走了出来。寻了隔壁楼的一家餐厅，准备坐着慢慢细聊。这会儿还没到吃饭的时间，餐厅里很空，就算是这样，杜知秋还是要了一间包间。下面要聊的事情，实在不是常人可以接受的。为了不浪费某些研究机构的资金，还是小心点好。
上楼进包间落座，喝了两口茶之后，还是莫芷念先耐不住了：“那个……杜老师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吗？”
杜知秋摇头，喝茶：“我也是一醒过来就这样了。只记得之前撞了你，把你送到医院，后来还碰到安宛初。再之后你就手术成功被送来出来，我还跟进病房准备照顾你……”杜知秋说着，突然停了下来，有些为难地看了莫芷念一眼。
“我们都跨越十年坐在这里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莫芷念状似轻松地说着，心里却有点儿悬。毕竟自己因为上了麻药的缘故，之后的事情完全不记得了，看杜知秋的样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在你进手术室之后，我想着联系你家里人。又没她们电话。”杜知秋慢慢说着，还不忘看了看莫芷念的脸色，“所以我就拿了你的手机，我又没找着你家人的号码，只好给季诗珊打了电话。”
“……”莫芷念看着眼前的玻璃杯，杯中的茶叶已经沉到了底部，一如自己此时的心情。
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