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些年，江怀霜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和林清岚坐下来心平气和吃饭的。可是真的当江怀霜见到林清岚，中间那些间隔的岁月又似乎在瞬间消失不见。记忆如潮水般将自己淹没，连带着扯出大片从未愈合的伤口。冷静是面具，镇定是伪装，江怀霜小口地喝着茶水，稳不住的是端着杯子，略有些颤抖的手腕。
只是坐下时寒暄两句，继而便是大片的静默。火锅咕嘟咕嘟地烧着，却没有人往里面放东西开煮，似乎谁都不是为吃饭而来的样子。江怀霜沉默着，似乎只是专注于手中茶水。倒是林清岚那边，显然轻松些，戴上侍应拿上来的一次性手套，开始剥虾。江怀霜接着茶杯的掩饰，悄悄打量着眼前的安静忙活的女子。
林清岚和齐彦同年，今年应该已经是三十三岁，除比十年前略微多些许成熟的气质，岁月并未给留下更多的印记。浅弯的眉梢，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认真做事时就会紧抿的双唇，还有那熟练剥虾的动作……取虾，去头，除须，剥壳，提着虾尾沾汁，切都和当年样。江怀霜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直到只蘸好汁的虾仁被人放在自己面前的碟子里。
“谢谢。”江怀霜放下茶杯，看着碟子里的虾仁，右手动动，却没有拿起筷子。
江怀霜疏离的反应让林清岚愣下，继而自嘲地笑笑，脱下次性手套。也许江怀霜还和以前样喜欢吃香辣虾又讨厌虾壳，可是终究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可以替剥虾仁的人，林清岚想着，心里有些酸酸的。
“……最近过得怎么样？”
“很好，谢谢关心。”江怀霜看眼林清岚，终究无法将话得再重些：“这次回来找我，不会就是为问过得怎么样吧？”
“只是，想叙叙旧。”林清岚着，眼神却飘向正放在桌角的手机。
叙旧，还真想得出来……江怀霜小声地哼声。或许是自己不够豁达，无法放下当年的事情，可是不至于那么纯真地认为，十年之后再见，彼此还能做朋友吧？“在英国过得应该不错吧？”江怀霜虽是有些憋屈，面子上却仍是客客气气的。
“还好，丈夫人不错。现在也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林清岚尽量得简洁，不想刺激到江怀霜。
“不错，凑个好字。”江怀霜着，捏着茶杯的手却是微微收紧。
“那你……呢？”林清岚小心翼翼地将问题问出来，有些紧张地看着江怀霜。同时紧张着等待江怀霜开口的，还有隔壁咖啡馆的江妈妈和许丹洛。
江怀霜沉默好会儿，方才开口回答：“已经有一个想在一起的人了。”
许丹洛放松下来，笑。江妈妈摇摇头，这些孩子，还是太嫩啊。
“这样啊……”林清岚喝口水，低着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是什么样的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么？”江怀霜本想多讽刺两句，可是看着林清岚，却又狠不下心来。自己爱过，恨过，纵然做不成朋友，却也终究无法做敌人。“她是个很单纯的人，她比我小些。”江怀霜叹口气，却还是回答林清岚的问题。
“作为年长的那方，一定有些辛苦吧？”见江怀霜的态度好些，林清岚舒口气。
“怎么，你是在提醒，当年你很辛苦么？”江怀霜承认自己有些敏感，可是却无法真的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
“不是这个意思。”林清岚摇头：“只不过，年长的那方，要考虑的事情会比较多。比如，责任之类……”
江怀霜怔下，笑，还是笑出声来的那种：“你怎么还知道世界上有责任这种东西么？”
虽是笑着出的话语，其中的怨念却不难听出。林清岚苦笑下：“作为年长的一方，责任越大，压力越大。我承认当年是我不负责任，可是如今的你，是不是可以有些理解当年我所承受的压力。我比你大六岁，我工作，你还在上学，和你在一起的那年，你才刚刚成年。很怕，再继续下去，会毁了你……我甚至不知道，你在还那么小的时候，让你走上条路，会不会是个错误。我没有勇气……去负担一个孩子的人生。”
“好，不要再说了。”江怀霜皱眉，那些言语太有共鸣，再听下去，自己还真有原谅她的想法也不定。“请你不要把你的不负责任和我现在的状态扯在一起。”江怀霜明明知道，林清岚的话语有着开脱的意思，却没有办法去反驳。是的，自己也怕。许丹洛太年轻，未来太远，变故太多，这些真也是自己心中的忧虑。
“你不怕么？不怕负担不起另个年轻单纯的生命么？很后悔当年碰到你……也许，原本你可以遇到个好人，不必真的走上这条路。”林清岚此时，的确是后悔的。
听到此处，江怀霜反而放松下来：“我和她的关系很复杂，就算不在一起，还是要照顾的。我没有碰她，就算将来想要离开，也会完完整整地放她走。但是，在那之前，我不会主动离开。我承认压力是有的，但是我愿意去尝试。这就是我和你不一样的地方，我不认为你有资格用为我好的名义选择离开。即便这么多年，我也没有办法原谅你当初的不告而别。”
“……”林清岚抿紧嘴。
“虽然没有办法原谅，但是我能理解。”江怀霜叹口气：“当年你的父亲生很重的病，只是半个月就花光所有的积蓄，而那个时候你刚刚出来工作，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后来结婚，父亲也在英国得到救治。只是不明白，缺钱为什么不来找我，反而是跑去嫁别人？”
“居然……你知道……”林清岚一愣。
“是，我在接手江氏之后，第一次查的，就是当年你嫁人的事情。”江怀霜有些黯然地转动下手腕：“我始终无法相信，当年不告而别跑去嫁人，连我自杀，你都不愿意回来看我一眼。”
“自杀！”林清岚惊呼声，用手捂着嘴，眼泪就刷刷地落下来。
“原来你不知道……”江怀霜抽张纸巾递过去：“不过算了，都是以前的事情。”
“对不起……我以为，只是伤心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我以为……”林清岚接过纸巾，却是抓住江怀霜的手腕。两道白色的印记，经过十年，已经十分浅淡，可是却不难想象，当年江怀霜究竟是怀着怎样悲伤的心情，才会选择放弃生命。
“都过去了。”江怀霜有些不自在地缩回手。看来林清岚是真的不知道走后自己发生的事情。
“对不起……”林清岚知道自己有些失态，擦干眼泪定定神方才继续道：“我以为，我走之后，你难过段时间，终究会开始另一段感情的。找个好人，或者是和顾千瑶在一起，总归有人可以代替我在你心里的位置，毕竟你们还年轻……”
“关顾千瑶什么事？”江怀霜最不爽的就是有人扯到顾千瑶：“我们认识的时候，就只是朋友而已。你以为我的感情，是用时间的长短来衡量的么？”
“是么……当年高三的时候，她是写信告诉我，你需要个年长些的人多多鼓励，所以我们才会开始通信。……看来我是误会。”林清岚也是因为相信顾千瑶会在自己走后定会努力让江怀霜恢复过来，所以才会安心走的。
是因为这样……所以那时候才会收到林清岚的信，江怀霜默。
“……还恨我么？”见江怀霜不说话，林清岚有些忐忑地问。
“不恨。”江怀霜说的是大实话。十年过去，那些爱呀恨呀的，都被磨得差不多，余下的也就是那么份不甘和怨念而已。“就是不明白，你现在的老公虽然生意上也算成功，可是怎么也比不上江氏有钱。当年到底是因为喜欢他还是喜欢他的钱？”江怀霜纵然想了十年，仍是没有想通个问题。
江怀霜问得直白，林清岚沉默着考虑许久方才开口：“当年，爸爸病，半个月，家里的积蓄就用得差不多。就在那时，你爸和妈，找到我。他们愿意出钱帮爸治病，条件是立刻去英国结婚，不许再回B市见你。开始，不肯，但是他们说，如果不答应和分开，宁可把江氏整个捐了，也不会留半毛钱给你，直接把你从江氏扫地出门。到那时，非但救不爸，你的未来也会毁在的我手上。那个时候，一直在想，你那么小，你对我的感情，会不会只是一时的新鲜，不敢拿你的未来去赌。加上爸的病已经不能再拖，所以，答应了他们……原本我是要找个机会，我和你谈谈的。可是听齐彦看到我去拍婚纱照，已经告诉你这件事情，所以当天你妈妈就订好去英国的机票，将我和家人送出去。告诉你这些，我不是想推卸责任，就算没有这件事情发生，我也不能保证有勇气和一个比我小六岁的孩子一路走下去。只是，我想为当年对你的伤害，说声对不起。”
江怀霜深吸口气，伸出手轻按着太阳穴：“果然是这样，当时查到你老公的生意其实是从爸朋友那里接手的，我就有些怀疑。那么这一次呢，你是不是他们请过来劝我不要和小洛在起的？”
林清岚拿起桌上的手机递给江怀霜：“老公的公司，在一个月前被人恶意狙击。”
看着屏幕上熟悉的号码，江怀霜很是无奈：“放心，你老公的事情我会搞定。”挂掉电话，江怀霜接着：“看来你现在还是挺在乎你老公的。”
林清岚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手中已经被挂掉的手机轻声：“她们现在就在隔壁的咖啡厅，现在去还来得及，你妈妈应该是在和她说当年对我过的那些话。”
那个“她”自然指的是许丹洛……江怀霜脸色微变，一句再联系就走出去。原本以为他们只是找林清岚来说服自己，看来还不只是这样。
林清岚看着江怀霜着急着远去的背影，视线逐渐变得有些模糊。当年自己为双方好而离开的决定，是否从开始就是个错误。那样深的爱恋，一生只有一次，纵然是与现在的丈夫已经育有两个孩子，还是亲情多过爱情。其实，江妈妈这次除让自己来劝江怀霜放弃许丹洛之外，还应允如果自己和江怀霜还有意在一起，他们不会再反对。自己没有提，是因为江怀霜对于那个孩子是那么紧张。已经有真心想要在起的人，而自己没有立场再去追回被自己错失十年的爱恋。一切都是因果……
出火锅店，江怀霜眼就看到正慌张从旁边咖啡店走出来的江妈妈。
江妈妈是无比郁卒的，早早地和林清岚谈好条件，结果自己忘记林清岚根本不知道江怀霜曾经为情自杀这件事。愧疚之下，林清岚居然把当年的事情和盘托出，更恐怖的是江怀霜居然早就看出来。当电话被挂掉，江妈妈就知道距离自家女儿发飙不远，正想脚底抹油，却在车前被江怀霜截住。
“妈，怎么急着去哪儿？”江怀霜笑眯眯地挡在江妈妈身前，眼神却是在周围扫着：“小洛呢？”
江妈妈心虚地抓着手机，却在江怀霜愈发变得有些凌厉的视线下败下阵来。“听到你们的对话，好就先走了……”于是此行的目的，好歹也算是达标一半。
“该死。”江怀霜轻咒声，便要转身去拿车，突然想到什么，转回身来问：“听到什么时候走的？”
“好像是没碰，完完整整放走什么的……”江妈妈的眼神有些游离，许丹洛走的那会儿可生气，看来真是被刺激到。
“妈，可真行……”江怀霜听，就知道许丹洛定是非常不开心地跑掉，于是便急着要去找。
江妈妈回过神来把拉住江怀霜：“要去找她？听妈妈的话，不要和她在起好不好？”
“为什么？十年，你们还不明白我是不可能去嫁人生子的么？居然千方百计去英国狙击人家的公司，找回林清岚，我究竟为什么就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你们就非要一次又一次地摆布我么？”江怀霜有些恼，话也重些。
“不是的，去和谁在起都好，甚至林清岚都好，就是小洛不行。”江妈妈咬咬牙：“知道是小洛怎么成为孤儿的吧？叔叔杀爸妈，还伤害她母女，最后自杀。当时许家生意失败，是因为当时有人想让他们倒霉。我们家和许家那时候交情不深，可是当时还是被迫做些事情，虽然都是小事，但是几家联合起来，许家就破产。再后来我和爸爸偷偷送些钱过去，估计杯水车薪吧，最后她叔叔受不打击，认为是因为她爸爸的决策失误才会那样，所以才酿成惨案。虽然咱们家不是罪魁祸首，商场上来回的争斗也是常事，可是毕竟事情都那样……妈妈是怕，现在小洛还小，如果长大，去调查，知道后，到时候，受伤的是你啊，傻儿……”
“你们领养，只是为补偿？”江怀霜有些明白，当初之所以用自己的名义领养，是以防同辈会争财产。看来自家爹妈可真是精明良心两不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