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霜虽是说着自己可以出院了，要让许丹洛一个人在医院待着，但是实际上却是在医院陪了许丹洛一整天，只是下午时回去取了一下两人的换洗衣物。而在这一天里，许丹洛也在把握着所有机会亲近着江怀霜，当然，每次都有独特且冠冕堂皇的理由。从觉得江怀霜啃过的那只苹果看起来最好吃，到怕果汁滴到身上的舔手指，再到抢着捡掉在地上东西时的意外亲到江怀霜脸颊……这一天，江怀霜的脸是黑了白，白了黑，偏偏每次这种事件之后，还有一堆歪理邪说在等着自己，直呛得自己无话可说。明明感觉是被调戏了，可是经许丹洛一解释，再开口追究反而倒是显得自己心中有鬼，江怀霜很憋屈。
下午说好拿了换洗衣物后就回医院，江怀霜再三保证之后，许丹洛才松开小爪放行。也不知这孩子的大脑究竟是什么构造，居然能缠人到如此地步，虽说江怀霜在路上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可是心里却是没太多责怪的情绪。说来也奇怪，许丹洛越是黏人，江怀霜反而越是觉得安心。
到家之后，江怀霜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冲进了浴室，天知道之前自己是如何忍受一天一夜没洗澡的。泡澡的感觉非常好，好到当江怀霜从浴室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这期间家里的电话和手机都在外间死命地叫着，江怀霜大抵也能猜到是许丹洛来催了，奈何累了一天一夜，泡澡实在太舒服，于是便由得铃声四想，完全忽略之。当然，江怀霜肯定不会承认自己心里其实有那么点儿想要惩戒一下许丹洛的小心思。被吃了这么多的豆腐，要点利息回来一点儿都不过分吧，于是愈发对外间急促的铃声没心没肺起来。
当江怀霜擦干头发，迈着轻松的小步子，从包里掏出手机接通时，听到的却是一片寂静，以及寂静中参杂着的少许呼吸声。江怀霜靠在沙发上有些心虚地叫许丹洛的名字，好一会儿才听到电话里传来了许丹洛的声音，压抑而低沉，带着满满的失落：“你没有回家，你最后还是决定不想要我了。”
许丹洛用的是陈述句，只是一句话，就让江怀霜溃不成军。捂住嘴，眼底热热的湿湿的，江怀霜恨不能化成电磁波即刻穿回医院咬死那个越来越会挑动自己情绪的孩子。
直到挂了电话之后，江怀霜的心还是酸了一会才好受些。真不知一开始故意不接电话，是虐谁呢，江怀霜好生自我埋怨了一把，起身换了身衣服，又收拾了些东西，打包出门。
回到医院的江怀霜，意外地对上了许丹洛浅笑而满足的眉眼，仿若方才电话里听到的那股哀怨与失落是别人拨串了号码似的。江怀霜揉了揉眼，楞没能把眼前乖巧可爱冲自己讨好状笑着的孩子和电话里那个阴沉到极点的家伙对应起来。究竟哪个才是她此时的真实面目……江怀霜看着许丹洛，心中沉沉的，不说话了。
原本觉得许丹洛是小孩子心性，对自己的渴望就像是遇到了新奇有趣的玩具，一时新鲜而产生的兴趣。不管自己愿意承认也好，不愿意承认也罢，在这一刻，江怀霜无比明确地知晓，她们对彼此情绪的影响力究竟已经达到怎样的地步，而这种影响明显已经和是否住在一起无关。无论是不是朝夕面对着，对对方会怀有的牵挂的心情，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江怀霜觉得危险，却挪不开逃离的脚步，越来越错乱的关系，自己明明有将其纠正的责任，却在行动间完全失了力度。是啊，有些东西已经沦陷了，再去拒绝，是连自己都会觉得虚假的。
“橙子……”许丹洛见江怀霜回医院放下东西后就一言不发，也不知是不是又有哪里出了问题，只好指了指桌上的水果篮，吸引一下江怀霜的注意力。
听见许丹洛的要求，江怀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已经是她今天要求吃的第四个橙子了，真不知这橙子有什么好吃的。不过……江怀霜笑了一下，转身拿了个橙子去洗。
许丹洛正好瞄到江怀霜转身前的那一抹笑意，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对，一股寒意经过身子，生生地抖了一下。
一直到江怀霜握着洗好的橙子回来，在床边坐下，掏出包包里的东西，许丹洛这才知道，为什么江怀霜听到自己要吃橙子时，会流露出那般诡异的笑容。
“好了，不吃了……”许丹洛咽下口中的橙子，揉了揉已经很涨的肚子，撇过了脸。
“不吃了？这才吃了两块。”江怀霜看着许丹洛赌气的小模样，憋笑憋得很辛苦。
“哼……”许丹洛瞪着江怀霜手中的小叉子，她绝对是故意的，故意回家取了刀叉过来。
“呵……嗯，咳咳……”江怀霜清咳了两声，掩住脸上得逞后的笑意：“那你不吃，我去洗手了。”说罢，便进了病房自带的洗手间。迅速将洗手间的门关上，江怀霜抱着肚子，好生笑了个痛快。让这孩子吃瘪什么，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许丹洛牙痒痒，别以为跑得快自己就没看见那憋笑的小样。不过转念想到，江怀霜会拿副刀叉过来，就是已经知道自己先前的意图了。知道，却没有点破，是不是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的默认呢……一想到这里，许丹洛的心情，突然又好了起来。不过，还是好想看到她喂自己吃橙子时尴尬还带点羞意的表情呢。
如果这个世界有上帝的话，那么他在关上一扇门之后，一定会再打开一扇窗。于是许丹洛的这扇门还没被关上多久，窗户就被打开了。
“要洗头么？”一个穿着蓝色护工服的中年妇女提着一只充气塑胶盆状物体敲了敲门，开口问道。
江怀霜看了看许丹洛，又在那两只受伤的小爪子上多瞄了两眼，点点头说：“好。”
“咦……”许丹洛收回正在研究着那奇怪形状物体的视线，一脸不解地转向江怀霜：“洗头？”
“嗯，看你的手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还是让人帮忙洗比较好。”江怀霜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冲门外的中年妇女招了招手，示意她可以进来了。
啥……这就决定了？许丹洛看着那位全身飘散着消毒水味的中年妇女不断靠近，突然有一种任人宰割的悲切。
“你们是自己洗还是我来帮忙洗，这个价钱上不一样的。”护工放下手中的充气盆，说明道。
“你帮她洗吧。”江怀霜往边上闪了闪，给护工让了条路出来。
“不要……”一听可以自己洗，许丹洛立马拒绝道。
江怀霜绕到床的另一边站着，皱着眉开口：“你又有什么意见？”
“……”许丹洛纯粹是想撒娇让江怀霜帮自己洗头，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挺无理取闹的，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对了。你们要人帮忙洗澡么？要的话我先帮你登记一下，晚上会有人过来。”护工走进了，也看见了许丹洛两只手上的伤，好心开口。
吼……许丹洛炸毛了……江怀霜也愣住了，看了一眼许丹洛受伤比较轻的那只手，估计再一天半天就可以消肿了，到时候一只手也是可以洗澡的，顶多今天再熬一天不洗澡好了。说实话，自己还真不是很乐意让别人出面帮小洛洗澡，即便是个中年大妈级的护工也不行。
“你要让别人来帮我洗澡么？”脱光自己，看光自己？许丹洛虽是询问的话语，眼中却满是哀怨。
“洗澡……还是等她明天手好些自己洗吧。”江怀霜的话一出口，就看着许丹洛松了好大一口气，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自己身上打转，满是感激，只是感激之中还带上了几分恳求之色。江怀霜扶额，自己又怎会不知这小鬼心里在打着什么算盘，清咳一声继续说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帮她洗头吧。”
“那我把东西先放这儿了，半个小时之后来拿。”中年妇女虽然有些不甘心钱少赚了，不过还是很有职业道德地将充气盆和洗发水留了下来。
“满意了？”看着护工走出病房，江怀霜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一眼面前眼睛都开始发亮的许丹洛。许丹洛不好意思地笑了，吐了吐小舌头，却是满心欢喜的模样。江怀霜被许丹洛这副萌得不行的小模样勾得心里痒痒的，暗自骂了声这磨人的小东西，却是认真研究起那怪模怪样的充气盆去了。
接好水，扶着许丹洛躺在充气盆上，满头的秀发垂落水中。江怀霜用手掬起水，一点一点将许丹洛的头发打湿，用上洗发水搓揉着。许丹洛的头发很软，随着泡沫穿梭其中时，柔顺得让人很是舒服。指肚贴着发根轻轻按动时，尤可感觉到对方暖暖的体温。许丹洛乖乖躺着不说话，屋子里很安静，江怀霜的心，似乎也平静了下来。如果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或许真的会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吧……如果她没有说出喜欢自己的话就好了，永远不去说破，或许自己真的愿意和她过下去也说不定。
一直以来，许丹洛对自己的在乎都让江怀霜觉得很安全，是一种不会被丢弃的安全感。可是这种安全感，却被那样直白无法回转的表白打破了。江怀霜是不知所措的，稳定的局面被打破之后，面对选择就是一件必然的事情。是选择离开还是留下，是选择躲避还是教导……不过无论如何，江怀霜都无法正视，还有一个选择叫做在一起……
如果……从未说破……该有多好……
这片温馨到几近甜蜜的气氛直到半小时后护工来收工具时才被打破。取了块干毛巾慢慢擦拭着湿湿的头发，虽然两个人都没有开口，但是有些东西正逐渐温厚着，不容忽视。
到晚间，当许丹洛试探性地问江怀霜一起洗澡好不好的时候，江怀霜沉默了。许丹洛立马意识到，也许这就是底线了，于是一脸温顺可爱地说：“其实不洗也没关系，反正明天就可以自己洗了。”
江怀霜抬起头，深深地看了许丹洛一眼，似乎在确定着她是不是认真的，又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别的什么，直到许丹洛心里开始发毛，方才开口说：“不要再做那些无谓的事情了。”
许丹洛心里一凉，就在想着是狡辩好还是乖乖认错好之际，江怀霜叹了口气接着说：“你给我一点时间。”
在大悲大喜间徘徊，大概说的就是许丹洛此时的心情。这七个字，带来的震撼，足以颠覆掉此刻的所有。江怀霜的纠结，妥协，强硬与软弱仿若都包含在了这七个字里。许丹洛张了张嘴，却未能再说出半个字。
够了，真的够了……这个人，对自己不是没有感情的，不是不心动的，一切的等待在此刻有了意义，许丹洛感到心中那块巨大的缺失已被填满，背过身去抹了抹眼角的眼泪，抬起头来努力做看电视状。
许丹洛的震惊、欣喜、落泪，都看在江怀霜的眼里。虽然不知道刚才的那句话，应不应该说出口，但是自己的确是说了……却未料到，只是这么一句话，便让这孩子的情绪有了如此大的波动。她，究竟是以一种何等卑微的姿态在喜欢着自己……而自己，真的，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