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锦城有亿点点生气。

  月考都考完了,人都考进1班了,在今天这个该要在饭桌上大秀成绩的好日子,祝白果居然回家就钻卧室里头,说要念书不下来吃饭了!

  可把他给气的,难得的在车上一路都没说话。结果那人一点儿不觉得被冷了,下车就溜上去了,像是房里有什么大宝贝似的!

  难道他不再是她的小可爱了么!

  到晚上开饭的时候,祝锦城就更气了。

  来吃饭的居然只有父亲和大哥,祝锦城一问,母亲在下午的时候就带着祝锦心出去了……

  虽然分数和换班通知得到了父亲和大哥的点头夸奖,但是祝锦城一点儿成功秀到的感觉都没有。

  尤其是后面祝正轩知道了祝锦心也被调到9班之后,居然立刻黑了脸放了筷子开始打电话……一看就是打去安慰人的。

  咋的了,9班咋的了!自己刚考上的9班配不上祝锦心咋的。

  从前祝锦心考得好的时候,直接在饭桌上秀,他们夸人的同时也没少对他说嘴啊。咋的到他了,考好还错了?

  祝锦城对祝正轩放下筷子时那似是十分不满地看向自己的眼神很是生气,气得直接替祝白果把进1班的消息给秀了出来。

  南城西餐厅里,祝锦心刚接通祝正轩拨来的电话,就听到了电话那端祝锦城大说特说祝白果考进1班的声音,难堪与懊恼让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下意识地按掉了电话逃避那端的声音。

  “怎么了?谁打来的?”钱清收回替女儿正把牛排切小块的手,关心道。

  “没事……”祝锦心咬着唇摇了摇头,低垂了眉眼顿了顿,“哥哥打来的,好像锦城他们在说分班的事……”

  钱清捏着餐刀的手指用了些力,面上却是温柔轻松之色不改:“别管他们,月考而已,不过是一时的事情。吃吧,放宽些心,等下次考试你就回1班了。”

  这样安慰的话,母亲今日说了许多。

  祝锦心一开始觉得这样浮于表面半点落不到实处的安慰实在无用。但是这一下午的听了一遍又一遍,次数多了,她竟从中听出了几分笃定。

  母亲似乎不是在哄自己,她是真的觉得下个月的月考,自己能考回1班,超过祝白果。

  但是……

  怎么可能呢?

  她觉得按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别说考回1班了,可能不继续往下掉就不错了。

  是什么给了母亲那样的信心?

  还是说……母亲准备做什么?

  祝锦心尝试着试探,却都被四两拨千斤了。

  不过无论是什么,母亲的立场看起来是很明确的。

  这样明确的支持与呵护,让祝锦心有些愧疚,毕竟……祝白果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从道理上来说她是夺走了属于祝白果的母爱。

  当然,这样愧疚的情绪很短暂。

  可当祝锦心想起1班和9班的差距,她和殷家的赌约时,就再顾不上那么点愧疚了。

  只希望……母亲真的能帮到她。

  “母女”二人简单地用了一餐,钱清拗不过祝锦心,在回家的路上绕去了知名补习机构,当场面试了几批老师,从里面挑了两个明天去家里上岗。

  其实祝锦心是想今天就开始补课的,但是钱清坚持让她好好休息一天。

  一路到家,哄着女儿睡了,钱清没有回房,反是下楼再次离开了别墅。

  自打那场莫名其妙的吐血之后,每日祝锦心总会陪着钱清在花园里转转运动一下。后来为了月考复习祝锦心暂时中止了这项活动,钱清一个人逛园子没意思,就时常会在晚上开车出门兜会儿风散散气。

  今日如此也并不突兀。

  只一切的如常下,是钱清紧张的震到胸口都要发疼的心跳。

  将车开出别墅区,跨了好几个街区后,钱清拿到了她预约的不记名手机,按下了一串号码。

  这串号码,她曾在多年以前就烂熟于心。

  她以为自己都忘了,只真的要用到时,才发现其实一直都记得。

  指尖,停在拨号键上许久,最终,钱清还是按了下去。

  她见不得祝锦心那样。

  多年前,她无法看着还是小学生的祝锦心那样痛苦,现在心心长大了,和那人越发像了.今日那些脆弱,无助,带着茫然与害怕的模样……与她记忆中的那双眉眼重叠,让她更加无法承受。

  既然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何不一直那样下去呢。

  电话被拨通了,一声一声的提示音让钱清将手机越捏越紧。

  她突然有些害怕。

  假如大半个月前她吐血是因为术法失效带来的反噬,那么当初帮她的人……会不会更严重。

  万一那人已经无力再帮她……心心可怎么办啊。

  好在,电话最终还是被接通了。

  “请问,是秦大师吗?”便是在车中,钱清亦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谨慎压低了些声音。

  好些年了,当初事成后她没再拨过这个号码,也不知那头换人了么。

  “你好,钱小姐。”

  颇带了几分老意的声音让钱清心头一松,原本板正坐着的人半瘫在了驾驶座上。

  还好,还是他。

  在京市唤得上名号的大师中,以甄,贾,徐,石四位大师最为出名,与世家交情最好。

  与祝家交情最好的,是其中的甄大师,这些年祝家有什么事要看看,都是请的甄大师。若是甄大师正好在闭关,一般就会去请和殷家关系比较好的贾大师。

  只是钱清当年要做的事情,是万万不可被祝家和殷家知晓的,别说甄贾两位大师了,她连与那两位齐名且时常相聚的徐石两位大师也不敢请。

  甚至……当初她都没有敢去请京市的大师,而是借探亲的机会,去外地钱家那边慢慢寻摸了一位口碑不错口风也紧的秦大师。

  一晃多年过去,再听见秦大师的声音,钱清一时竟有些恍若隔世之感。只是想起祝锦心,她不得不聚起了些力气,试探着问起了当年那道术法的事情。

  钱清小心翼翼地开口,对面的秦大师却是直言不讳,一语确定了钱清的猜测。

  因未知的缘故,当年的那道术法失效了。

  本就不是什么正道咒术,自然也没有什么质保之说。当初钱清求到秦大师门上,对方也曾说过人人皆有机缘,事事亦有变化,施术可以,但是能保持多久他就不好保证了。

  只是这些年,一切都平静稳定,钱清也渐忘了事情最初的模样。

  不过,她本也不是去谴责秦大师的,而是想……将那术法再来一次。

  钱清将请求说出,对面在久久的沉默后,却是笑了。

  “你当初为了施法,以血养咒。这回术法失效,你应当也是吃到了苦头。怎么,还想再试吗?”苍老的声音似带着些无奈的笑意。

  钱清给予了坚定的回答。

  “若要对同一个人施加第二次这逆转之法,可不是你当初那几碗血能做到的了。”

  “那要什么?”钱清追问。

  电话那端的秦大师未卖关子,直接回道:“十年。”

  钱清愣了一下,刚想问十年是什么意思,开口前却突然意识到了。

  她曾听闻,有一些“大师”,与他们交易,需要付出的不是金子,钱财,而是……寿命。

  以钱清所在的阶层,她接触的甄大师之流,并不曾有过这样的要求。自是将那些事情当做以讹传讹的听闻。

  没想到……

  她现在还真的接触到了。

  从那年施术开始,心心的成绩就从末流直冲前排,这七八年都一直很稳定。不只是学习成绩,心心的运气也变得很不错……这些都说明秦大师是有真本事的,那么这要寿命的说法……也应该并不是行骗。

  但是……

  这回久久沉默的人变成了钱清,还是对面的秦大师呵了一声,笑着打破了沉默。

  “算起来,那孩子应该长大了吧?按钱小姐当年的出手大方,想必家底颇丰,你们家的孩子成绩不那么拔尖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十年,可不是个小数字,不如算了吧。”

  没有关系么……

  钱清想到了今日祝锦心的那些眼泪,那些崩溃,心头一紧。

  “那十年,必须是我的寿命吗?”钱清缓缓开口。

  对面的声音变得有些惊讶:“怎么?难道你想用她本人的?她愿意用十年来换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失效的逆转之法吗?”

  “不!当然不是用她的。”钱清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一般,脸色一白飞快打断了秦大师,似是怕晚一点就会造成误会的伤害一般。

  “那是?”

  钱清一手捏紧了电话,一手重重地按在了方向盘上,眉眼沉沉:“如果用对方的十年呢?”

  “哈哈哈”老迈的声音笑出了朝气,“钱小姐可真是心狠啊,我没记错的话,对方是你的亲女儿吧,你当初放自己的血夺她运道也就罢了。如今是要用她自己的命来夺她自己的运道?”

  车中,钱清的脸涨得通红,想要喝止电话那端的嘲笑,却又顾忌着后面的事情,久久无法张口。

  “那你就别想了。世间的事情,多少还讲个平衡。你们这边有所付出才能有所得到,哪里能只逮着一边儿撸呢?更何况,放血尚需要你亲手放,这寿数的事情当然更需要本人的同意了。你觉得你都要夺人命格运道了,她还能傻傻同意用自己的寿命去让你夺吗?”秦大师最后呵呵了两声,拒绝道,“反正我是没有这个本事的,钱小姐可以考虑另请高明。”

  “你当初说,交换命格运道要用血亲的血,那现在用血亲的寿命也行吧?我还有一个儿子……”钱清咬牙道。

  “钱小姐,你怕不是忘了吧,你生的可是龙凤胎啊。当初你虽言只有一女,但是你不会觉得我算不出来吧?”秦大师又笑,“龙凤孕于一胎,气运纠缠深远,这些年你的儿子日子怕是也不好过吧?用他的命,怎么能算是你们得利的这一边付出的平衡呢?”

  秦大师毫无顾忌的一番话压得钱清赤目红颜,实在撑不下去,只得借口考虑先挂掉了电话。

  这些年,钱清对祝锦城的成绩,其实并不是一点那方面的猜想都没有。但是有的时候,她不过是不愿意去想罢了。

  电话挂了,车中钱清却久久难以平静。

  所以,祝锦城那一落千丈的成绩,果然是被自己那个决定带累了,而不是因为那次的发烧烧傻了。

  呵,自己有心放他一马,没有选他,最后他还是被祝白果那边的运道牵连了。

  血脉……呵……

  钱清渐渐冷静下来,怎么想,都舍不得自己的十年。

  毕竟今年都已经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了,再消耗掉十年……自己还想看着心心结婚生子呢。

  至于用心心的,那是不用去考虑的事情了。

  祝家那些人……就更不可能为心心……

  钱清有些头疼,揉了揉眉心,再睁眼时,却是已经想到了一个人。

  刚被秦大师落光了面子,钱清犹豫了一下,没打电话,只将自己的疑问打字发了过去。

  很快,手机上传回了肯定的答案。

  钱清心中一松,再次瘫回了椅背。

  是了,她不用一直在祝白果的血亲里来回寻找。既然是需要心心这边有付出,那么心心这边的血亲也可以用啊。

  钱清有些迫不及待地用这个不记名手机拨出了另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接电话的,是她花了大价钱养着的心腹。

  漫长的脚步声后,那边的手机被按开免提,放到了一个女人的手边。

  崩溃,咒骂,呜咽,哭泣……

  钱清绷着脸,静静承受电话那头女人的发泄。

  只是,心思却有些远去了。

  多久没有与她说过话了呢?比之前和那位秦大师还要隔得更久更久吧。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呢……前两个月发过来的照片,是蓬头垢面地裹在大被子里,像条野狗……

  不过还好,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是破罐子破摔,听说还没疯,应该还能主动付出那十年。

  等了很久,等到钱清都有些不耐烦了,那头的女人还在叫骂。

  钱清不得不让心腹将女人绑起来,塞住嘴,然后取消免提将电话贴在女人的耳朵上,大概说出了祝锦心现在的情况和需要。在钱清的声音中,女人呜呜挣扎的声音渐渐变小,似是将话都听进去了。

  在钱清安排好的五分钟后,那端的心腹取下手机,重新按了免提。

  “解开她嘴里的东西。”钱清下令。

  短暂的安静后,她听到了对面那女人清晰的声音。

  “要我的命?做梦吧你!我呸!”

  然后,啪地一声,似是那端的电话被砸掉,只剩下了忙音。

  钱清黑了脸,恨不得立刻开车三小时杀过去,好好问问那个女人的慈母心去哪儿了!自己能为祝锦心放血,她作为亲妈就舍不得那十年吗?

  心腹的电话,很快打到了钱清自己的手机上。

  钱清不喜欢这样联系,在知道对面的电话的确是被那女人用头撞到地上砸了之后,再说了一句近几日会过去之后,便挂了电话。

  对方不同意没关系,自己总有办法让她同意。

  只钱清却不知,在她想象中,应该正蓬头垢面被自己的心腹教训的女人,正一身小旗袍披着顶好的皮子坎肩,妆容整齐地靠在别墅吧台边一脸冷笑地喝干了杯中的红酒。

  而她的心腹,此时正站在女子身边,恭敬地举起红酒瓶,给她续上了另一杯。

  女子再次一饮而尽,大红的指甲在最新款的手机上滑动,拨通了置顶的电话:“呵,你说好笑不拉,她又要搞换运了哦,这回不放血了,想要我的命哦,是不是脑壳有病啊,以为都和她那样,觉得考试考不好会死啊!”

  依旧是吐槽,女子却全无在钱清电话中表现出的癫狂,反倒是带了几分娇意。

  最后在电话对面那人的建议下,收拾了点东西,连夜离开了这个她住了十几年的别墅。

  这一夜,许多人都知晓了钱清露出的爪牙。

  而栖元山的祝家别墅中,刚从摩天轮顶端缓缓下降祝白果却对此一无所知。

  她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这些建园子的东西都是哪儿来的?

  那些虚拟的AI,场景也就罢了,多半是什么法诀的效果。

  可是那些实实在在的木料,金属,用料还不少……她看着周围的家具也没缺胳膊少腿啊?

  这话一问出来,答案就简单了。

  宋秋意一抹手腕,半透明的白色储物镯出现。

  “储物镯的封印解开了。”宋秋意指尖微动,从储物镯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银蓝混色贝壳,又道,“早晨我试着解封印呢,本来好像还差那么一点点的,刚好收到你的短信……”

  祝白果眨了眨眼。

  从之前的分析来看,干净的灵气得是她们……的时候,引了宋秋意的情绪上去,异火烧烈起来……

  所以,知道自己得了第一名,也可以烧出那么一点么,就……那么开心么?

  祝白果的心扑通扑通跳,拼命运转自己体内的那么一丢丢灵气去压脸上的热意,一时都有些不敢去看宋秋意。

  “你看……”宋秋意托着小贝壳向前。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宋秋意缩回手,皱起了眉。

  下一秒,外面的敲门声响起。

  “是祝锦城。”宋秋意动了动手指,原本缓缓转着的摩天轮一下子快了起来,她们的玻璃小屋没两秒就降到了最下面。

  为了保护柜中秘密,一旦有人敲门,是要第一时间出去应对的。

  虽眷恋园中快乐,但祝白果还是谨记那一点,很快出了玻璃小屋,站到了空处,由着宋秋意将她重新变大。

  “我出去了?”祝白果匆匆道,而后又看了一眼地上还小小只的宋秋意,“你刚才叫我看什么来着?”

  小小只的宋秋意摆摆手:“没什么,你去吧。”

  祝白果跑了出去,柜门被从外面关上。

  很快,外面的卧室里就传来了祝锦城喋喋不休的对晚饭桌上事情的吐槽。

  有的时候,这弟弟也不是很贴心啊。

  宋秋意靠在摩天轮边的围栏上,轻声地哼哼了两下,点了点手上那枚原来要递给祝白果的银蓝混色小贝壳。

  只轻轻一点,小贝壳便缓缓打开。

  小小的贝壳里,藏着一枚环白珠闪的小小戒指。

  算了,以后用她那边世界的材料重新做一个吧,这个也带不过去。

  宋秋意想着,失了兴致一般又点了一下贝壳,并不准备再提这花费了比建造游乐园还多了双倍时间的东西,在贝壳合上后便丢回了储物镯中。

  时机,时机,有些事情错过了时机,便都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