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夜,风很是有些凉。

  祝家老宅二楼西边的阳台上,祝白果放轻了动作紧了紧身上的小披风,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

  也是她第一次来,躲懒的地方选得实在不好。只一道半开玻璃门之隔,里面被落地窗帘遮着的两人已经喋喋不休地聊了快十分钟。

  祝白果倒是想进去,奈何自己一直是那话题的中心,事件的主角之一。这已经是她站到这儿之后,来的第三波人了。人倒是一波走了,一波立马就来,不停地更换,聊的内容却是差不多,实在让人感叹这些人精神世界的匮乏,竟是逮着一个瓜就要猛吃至此。

  最关键的是,那些人聊的多是捕风捉影,狭隘自猜,一点有用的内容都没有。白瞎了她耐着性子多听了几轮。

  里面的两个妇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把乡下来的孩子送去帝华是多么浪费赞助费的行为,祝白果的思绪却是随着夜风渐渐飘远。

  已经出来快两个多小时了,也不知道仙师怎么样了。

  剩下的清气应该还有不少吧……

  还有……那些水果吃得还开心么……

  想到水果,纵是现在夜风冻人,祝白果的面颊还是经不住地有些发热。

  真是的。

  所以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会有一个瞬间误会宋秋意说的“好甜”是在说她甜啊!

  明明只是说她唇上沾到的那点果汁甜好么!

  哎,误会就误会了,偏偏自己那一刻心跳都要停顿的感觉,便是离开了这么久,又在这处吹了快半小时的凉风,依然还是没被吹散。

  太过分了。

  为什么不好好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吃药人。为什么要对解药说令人误解的话。真的太不尊重解药了!

  夜风中,祝白果紧咬了唇,开始有一丢丢生气。

  只是气的是谁,她说不清,也并不是很想辨别清楚。

  里头两个妇人许是说够了主家的八卦,终于将话题转去了别处,或是不再聊些背后说人的话题,也无谓在阳台边吹风,说话声也渐渐地远去了。

  祝白果算着已经躲懒了挺久,不等第四波八卦人来堵着地方,便从阳台的暗处走出。

  也不知是只适应了几天的高跟鞋还不够跟脚,还是刚才一动不动站太久了,这从暗到明不过两步,祝白果却是匆匆一个踉跄。要不是前头横出了一只手撑了她一下,怕是要摔。

  “诶呀我都找你半天了,你怎么又不接电话不回短信!你可长点心吧,我还以为你又被殷……咳,反正你敢不敢关注一下你的手机,关注一下你的亲弟弟!”

  与友谊之手同时到达的,是熟悉的喋喋不休。

  祝白果站稳,看了一眼穿着一身定制西装,颇是有模有样,却依旧絮叨的祝锦城,默默地把到了嘴边的“谢”咽了回去。

  她也真不是故意不接不回的,不过是躲懒时,外头突然出现第一波八卦人时,她下意识地开了静音,后面就一直忘记打开了。

  只是祝白果这几天也摸清了祝锦城的性子,这时候解释就是狡辩,迅速认错才能堵住他的嘴。

  果不其然,祝白果一道歉服软,少年就扭扭捏捏地把这一页翻过,拉着她去了楼梯边。

  “之前你问我那戴大金链子的大师是什么来历,我不是和你说那是贾大师,京市十分出名,有能力给修仙遗物充电的大师之一么。算起来贾大师其实和殷家的关系更好一点,你看下面那个站在贾大师旁边的,腰上坠金牌的那个道士,那是甄大师,我们家和他的关系更好一点。”祝锦城拉着祝白果在二楼走廊,恰能看到一楼大厅的楼梯口停下,指着下面的人又与她介绍道,“还有另一个,就是站在两位大师旁边的,那个手上有一串金念珠的是石大师,也是京市有名的大师。这次居然来了三位大师,爷爷真是出风头了。”

  贾大师,就是祝白果之前在祝家见过的大金链子,开宴祝老爷子拉着她出来为她正名的时候,他还上台说了两句吉祥话。另两位……道士装扮头发花白的甄大师和秃头如僧人的石大师,开宴时她倒是没有注意到。

  只是……

  祝白果看着楼下那站成品字形,正与祝老爷子和另几位老者交流的三位大师,总觉得那些金链子,金牌子,金念珠都有些扎眼。就像是太过醒目显眼的配饰,反而掩去了人本身的光华。让人看着有些莫名的不太舒服……

  “你不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对吗?那几个大师,看起来……”祝白果皱起眉,却迟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

  旁边祝锦城倒是接得快:“看起来土了吧唧的对吧!像电视里那些几十年前的暴发户土老板就喜欢带金子,弄成很大的链子啊手表啊往身上一戴。哈哈哈!是不是很像!”

  祝白果:“……”

  或许是之前在祝家时,贾大师看似给她解了围,其实又将她推去了不善之境地,所以祝白果对大师的观感现在还处于不怎么好的阶段。

  “甄……贾……石……”祝白果喃喃自语,“总不能还有个大师姓虚吧……”

  “你怎么知道?徐大师也颇有名气,城西有座善堂就是他开的。就在新开的电玩城附近,下回我带你去打电动的时候,你要是有兴趣我们也可以去善堂看看。”祝锦城说罢,抬手对着下面又是一指,“我叫你主要不是为了那些大师,是让你认认那边的人。”

  祝白果随着祝锦城所指看去。

  “那边,看到那边了吗?站在祝锦心旁边那两女生,项珍珍你今天见过了,她脾气比较软,你不用在意她。另一个是钟慧儿,脾气差得很,而且特别维护祝锦心。有次殷尧和祝锦心不知道是闹别扭还是怎么,钟慧儿差点把殷尧打了。你要特别注意这个钟慧儿,她之前在祝锦心她们快班,不过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缺考了三门,如果他们家没去多给点赞助费,这学期她很可能就要到我们吊车尾班来了。还有那个男的,就站钟慧儿旁边那个,是她堂弟钟丛,本来就在我们班上,脾气也是一样差劲。关键是我和他不对付,以前打过几架。就算钟慧儿不来我们班,你也要小心钟丛。”

  祝白果:“……”

  我只是想念个书,却要被迫比个赛。

  我只是想去上个学,却像是要去混黑色社会。

  这就是你们豪门的生活么,真刺激。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在学校有老师有保安,他们也不敢真干什么。我让你先认个人,就是别被他们骗了,毕竟正面刚你也不怕谁啊是吧。”祝锦城见祝白果不语,赶紧出声安慰道,顿了顿,又哼哼唧唧地挤了几个字出来,“再说了,还有我呢,我会保护你的……”

  祝白果转头,身旁的少年骄傲挺胸作可靠状,高昂了脖子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了对视。

  “心领了。”祝白果带着笑拍了拍少年。

  一时的势微,并不代表永远。

  世家的庞大,来自于多代积累的钱权。

  如果她不能在短期内用普通的方式拥有快速敛财的能力,那么或许还有一种不普通的方式……

  用魔法打败魔法。

  祝白果看向楼下依旧被各家掌权人围住的三位大师。

  不知真假虚实的大师尚可在获得这样的追捧,那么如自己柜中那般实打实的仙师,难道还比不上他们吗?

  当然,祝白果没有要把宋秋意拱到台前的想法。

  不过……

  一个真正的修仙之人,应该对修仙遗物和“充电”有更多的了解吧。

  嗯……现在只希望宋秋意在修仙上的业务水平别像她在“双修”上的水平那么差。

  “诶,你想什么呢,突然笑得这么开心。”

  一旁祝锦城嘀嘀咕咕的叨叨打断了祝白果的思绪。

  “我笑了吗?”弯起的嘴角重新落平,祝白果又看向了祝锦心那堆人。

  今天祝锦心没有穿前几天送来的为这次生日宴定制的雪中梅枝,也没穿她最爱的粉色,反是穿了一条正红色映宫花的裙子,与她小公主的风格其实不太搭。

  红裙十分挑人。

  祝白果看着看着,又想起了柜中那人。

  若是她此刻在此,必一枝独秀,杀得场中再无芳华。

  “诶,你没事吧?”祝锦城顶了一下祝白果的手肘。

  “嗯?”祝白果疑惑回看。

  “你怎么老傻笑?今天这一天都这么倒霉,你还笑得出来啊。”祝锦城不解。

  “嗯……倒也不是一天都倒霉。”祝白果弯了眉眼打了个哈哈,却没有详细再言。

  虽是亲弟弟没错。

  但……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楼上两人,一个嘀嘀咕咕一个时不时走神想到别处笑了,也大概算是其乐融融。

  楼下祝锦心虽到了老宅一直是全场带着笑的,心里却是暴雨从未停歇,早就被酸涩淹到沉没。

  这一日实在太过漫长,似是要抵上她从前的十八年。

  在这样一个她曾期盼了已久的日子,一个她以为能将成年与成为殷尧未婚妻同时达成的日子里……她最爱的人,没有到场。而甚至在这样一个宴席开始之前的几个小时,她的人生就已经彻底被颠覆,碾到稀碎。

  几个小时前,祝老爷子带着人去到别墅,她无法面对接下来的事情,装作力有不逮被母亲先带去了楼上。她崩溃,无力,甚至哭到失去理智,终于问出了她到底是谁这个问题。然而母亲却只是抱着自己,不停说着自己是她的孩子,永远是她的孩子……

  这样的,往日能够让祝锦心获得短暂安心的谎言,已经失去了意义。

  幸好,幸好最终殷家还是对殷尧服软了。

  唾手可得的胜利,将祝锦心从绝望的悬崖拉回。

  她只要安心做好祝家的孩子,等半年之后,她就会是殷尧的妻子,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只是,在出发前,祝锦心拂过衣柜一排的粉色,最终还是取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塞在其中的一条红裙。

  她再不配做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虽然是唾手可得的胜利,但是她依旧要做出战斗的模样。

  她是强大的,成熟的足够与殷尧并肩的女人。

  即便她不姓祝。

  也只有她,唯有她,才能配得上殷尧。

  祝锦心穿上了红裙,如燃烧的烈焰一般,在祝白果面前走过,又走过。

  从祝家,走到了老宅,从开宴,走到了现在。

  当祝白果终于正眼看向她时,祝锦心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然后她就听到,祝白果开口道:“刚才这个车厘子不错,能给我打包一份带走吗?”

  强迫自己抬头直视对方,强迫自己绝对不要发抖要以最好的姿态迎战每一次的祝锦心……听到了身后一陌生男声答道:“好的小姐。”

  少女展了笑颜,像她那微动的浅绿色裙摆上的林间小鹿一般轻松快乐地离开。

  许多无序的字节,久久地卡在祝锦心的喉间,最终化为一个哽噎的气音被缓缓吐出。

  至此,祝锦心终于承认了心里的恨。

  祝白果,才是殷家真正属意的儿媳妇。可是她不屑,不在乎,才轮到了自己。然而她不要的东西,自己甚至无法立刻拿到,还要去争,去抢,像是……狗一样。

  即便胜利的结果已经注定,但是过程的狼狈永远都会存在。

  明明十几年前救了殷尧的是自己,她凭什么……

  只是因为她姓祝么……

  宣布三胞胎时宾客的赞许有福,朋友询问为什么殷尧他们没来的关心话语,必须带着虚假笑意承受这些关爱的祝锦心,终是将这些天以来的惶恐,担忧,害怕,齐齐送为了恨意的养料。

  她要胜利,却已不只是要胜利。她要的,是全方位的碾压,是完完全全地真正地证明给所有人看,她才是最优秀的,她才是最值得的。而不是靠施舍,靠勉强,靠妥协。

  在真正意识到这一股恨意,且完全没想过要打消这恨意的那一刻,祝锦心突然觉得,不再害怕了,甚至心中燃起了斗志,如熊熊烈火一般讲她烤得暖暖,似是有了无穷的力量,能做到更多以前做不到的事情。

  她喜欢这种感觉,非常喜欢。

  “咦?”在楼上闲得无聊,趴在栏杆上左看看右看看的祝白果,突然发现刚才那三个大师齐齐转头向右边看了一眼,那是……祝锦心他们那里?

  祝白果觉得有点怪怪的。

  只是细想一下,又觉得没什么。

  毕竟今天,她们这所谓的祝家“三胞胎”真是大家伙儿的谈资,大师那边的人正好聊起了祝锦心,往她那边看过去一眼,也很正常。

  嗯……

  很正常。

  但是总觉得还是哪里怪怪的。

  这种怪异感,一直萦绕在祝白果的心头久久不散。一直到她摸完鱼,提着打包好的车厘子回到了祝家别墅,又到她进了柜中空间,坐到了宋秋意对面,再到宋秋意小气吧啦地从一包车厘子里分出了三个给她……

  看着被宋秋意一道清风托起,整整齐齐向自己飞来,又同一时刻停在自己面前的三颗车厘子。

  祝白果骇然,至此,她终于发现之前的怪异感是来自哪里了。

  按说即便聊起一个人,大家同时看去,不说有先有后吧,动作上至少也会稍有差别。可是那三个大师,转头看向祝锦心时,时间分毫不差,动作整齐划一……肉眼看去完全同步,难怪让人觉得十分怪异不适。

  便是今日经历了许多,祝白果依然只是个十八岁的女孩,此时想通那不适感来自何处,顿时一个激灵,身上一冷有些害怕,忍不住地挪了挪,往宋秋意身边靠了些。

  正吃着车厘子的宋秋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祝白果“偷偷”攥到手心的衣角,犹豫了一下,抹了抹嘴问道:“怎么了?想双修了吗?”

  祝白果:???

  “哦,这个时候我是不是不该问?”宋秋意松开手里的袋子,指尖轻轻一钩。

  “不……”祝白果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整个人就被莫名出现的气流压向了宋秋意。

  之前几次,两人都是好好商量好再开始,甚至有时候还会提前说好由谁主动靠近。所以每次双修,哦,不是,就是每次事情都能平安稳定地进行。

  可这回,祝白果也不知宋秋意突然搞什么,一下就被风带倒过去。仙人出手,方向无误,嘴唇吧倒是稳稳地碰到了该碰的地方。只是祝白果此时却完全没心思去体味那抹带着甜意的柔软。

  因为!

  刚才猝不及防倒下时,她本能地伸出去想要支撑住自己的手!

  按在了更柔软的地方!

  就……

  软得有点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