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棠自然不会认为塞壬是因赌约失败而悄悄逃走,他担心塞壬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或者是身体出了什么毛病。

  这些时日塞壬每天都在苦苦修炼,脸色一天比一天白,精气神儿也没有以前足了,他傻傻的以为塞壬会没事,如今人没了,他懊悔的恨不得自己去死。

  哪有什么人会熬不坏身体?一切都是坚持罢了,都是为了心底的想法而坚持。

  早知道他就不应该由着塞壬。

  随着纷杂混乱的思绪不断袭来,俞棠手脚并用的离开海水池,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在林子里四处乱走并呼喊着,“塞大哥!塞大哥!你去哪了啊?”

  然而,四周除了被惊醒的飞禽走兽再无其他,俞棠时常罩着一层水雾的双眸,骤然间凝结出泪水,他木然的看着空旷的四周,直觉的好事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他大概真如赵芳草说的那般,天生克亲的命,谁对他好谁就不得好死。

  俞棠心里的坏想法仿如黑暗中的影子逐渐扩大拉长,要将他整个人关进黑暗。就在这时丛林深处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俞棠骤然清醒,猛地抬起头,泪水轻落划过脸颊,本来满是凄然苦楚的脸颊因为对面来的人而绽放出绝美的笑容。

  他迈着慌乱的步子跌跌撞撞的跑到塞壬身前,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塞壬,他发现塞壬的皮肤好像比以前还要白,就连那双时刻透露着高傲冷漠的双眼都好像蒙上了一层雾,隐隐约约的仿佛还透着如海水般澄澈的蓝光,平添了一股子难以言说的神秘和柔情,长长的马尾随风而起英姿飒爽风采绝伦。

  俞棠的关注点并没有在这上面,他又认认真真的看了塞壬许久,才放下心道:“还好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我就是去找了找麻和棕树。”塞壬同样目不转睛的看着俞棠,暗自平缓了自己因为快速跑步而激烈蹦跳的心,用着自己未曾察觉的关切口吻问道:“倒是你,如此用力的喊我是出了什么事?还有你传来的悲伤是怎么回事?”

  “传来的悲伤?”俞棠愣住了,转而在塞壬眼神提示下注意到自己手上的草编手链,猛然领悟的啊了一声,“原来手链这么厉害,可我为什么感受不到你呢?”

  “因为手链是我给你的,你又没有……没有修行,不说这些了,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塞壬不放心的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人和野兽,旋即将目光再度定格在俞棠身上。

  俞棠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顶着被烧红的脸,真诚又怯怯的笑道:“我也没什么事,就是以为你消失了,我担心你,还……很舍不得你。”

  “我知道朋友之间是这样的,可你不至于那么忧伤,我在扒棕树皮和藤条的时候感受到你的情感,还以为你受到了什么危险。”塞壬松了一口气,想到俞棠刚刚的话,又正色道:“俞棠,我不会凭空消失,我消失的时候会提前跟你说的,我保证。”

  “嗯!嗯?塞大哥你要走?”俞棠原本放下来的心再度提了起来。

  塞壬被俞棠急切又惊慌的目光晃得心也跟着摇了摇,但他想到自己的任务和人生,还是硬装着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不是我要走,而是我完成了自己在这个世间的所有事,就会离开,不过这还要很久,不要提这些了。”

  “哦。”俞棠半知半解,以为塞壬在说自己的一辈子,生老病死确实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他现在只想借着报恩的机会多和塞壬在一起,他隐隐觉得自己并不想做塞壬的朋友,而是……十分要好的好朋友,不然他也不会这么紧张塞壬的去留。

  一旁并不知道俞棠想法的塞壬见俞棠的情绪稳定下来,便又继续鼓捣着手里的东西,回过神来的俞棠靠近塞壬,“塞大哥,你这是什么武器吗?是用来打俞老二的吗?会不会有点短啊,而且这个竹钩子太细了,很容易坏哒!”

  “……”塞壬的手猛然一顿,他有时候真的无法摸清楚俞棠的脑回路,那个长得标致好看的小脑袋瓜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可他又不忍用话去伤他,缓缓抬起头哭笑不得的露出一个欣慰的笑脸,“你的想法很好,但这个不是用来打他的,他还没有资格让我如此费尽心机。”

  “确实,他不配,可这东西又是用来干什么的?”俞棠甚至把塞壬的新武器拿到手里掂了掂,又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最终还是茫然的眨眨眼。

  塞壬已经习惯了俞棠懵懵的样子,他淡然接过东西,言简意赅道:“这东西是用来勾海底石缝里的活物的。”

  “勾活物?海水池的活物?”俞棠下意识的又跑到海水池边俯身看了看,仍旧什么活物都没看出来,旋即担忧的看向塞壬,“塞大哥你是不是哪里难受?海水池里并没有什么活物啊?你不要气馁,我们晚去几天准能……不了,你的身体要紧,你不要再如此辛苦了,至于俞老二那里,你不用怕,我替你面对他。”

  面对俞棠那老父亲式护犊子的关怀,塞壬破天荒的笑出了声,随后轻巧的跳入海水池,沉入海底一段时间,在俞棠焦躁的注视下从海水里冒出了头,无声的把自己从海底捉来的东西扔到了岸边,“我何时怕过谁?俞棠你且看岸上的东西。”

  塞壬身姿轻盈的在偌大的海水池中游了几圈,好整以暇的等待俞棠的回话,期间还不忘解释,“这几样东西平时就喜欢依附在海底礁石上,或是躲在礁石底下,所以你看了半天什么都没看到,现在可算看真切了?这里需要注意的是我徒手捉海胆是因为我有神功护体,你以后捉海胆要用手套或者是木棍夹,免得受了伤。”

  可如今的俞棠哪还会回话,他跌坐在岸边定定的看着岸上的东西,以为自己看花眼了,还特意揉了揉眼睛,不确信的伸出手碰了碰堆积在岸边的生物,强忍着激动结结巴巴的问道:“这……这东西我在我阿奶留下的书里看到过,是……是海胆!还是在最远最深的海域里面才能有的,等这个是海螺,我家有可多海螺的壳子,我不会认错,它们还在动,哇!这绝对是海货!塞大哥你做到了!呜呜呜!”

  俞棠笑着笑着就哭了,塞壬无声的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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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一边,俞老二蹲在码头边上吸着旱烟袋,时不时的咂巴咂巴嘴,眉眼尽是爽快和得意,毕竟今天可是他扬眉吐气的一天,天知道他自打没卖成俞棠憋了多久的气,如今好啊,他马上就能出气了。

  对于和塞壬俞棠的赌约,他从一开始就是稳操胜券的,毕竟这天底下有谁能破开诅咒?塞壬只不过是一个图有力气的野汉子罢了,他若真能救活大海,他都不姓俞!所以在这半个月里,他从没听自家媳妇的话去探查塞壬在山上挖的海水池,因为他有自信有把握。

  他看着周边同样等着看热闹的镇民以及他带过来的村民,故作遗憾的摆摆手,“看来咱们是等不到他们了,他们现在估计躲在山上不敢下来了,咱们要不散……不行!大家随我上山吧!那个姓塞的当初可是答应了我,如果没有弄出活物就带着俞棠离开这里的!父老乡亲们咱们走,把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赶出去。”

  “俞老二你积点口德吧,就算那两个小娃子年轻气盛异想天开,你也不至于如此揪住不放。”

  “更遑论,俞棠还是你的侄子呢!”

  “侄子怎么了?胳膊肘往外拐的废物,完全不体恤我们当长辈的辛苦,白眼狼一个,他……哎哟!谁打我?”俞老二话还没说完,被突然出现的塞壬打了一巴掌,他茫然的捂着脸,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重整气势咄咄逼人道:“好啊!你们俩还敢出来,也省着我赶你们走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没错,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塞壬玩味十足的学着俞老二的话,随后示意俞棠打开他们带来的盛着水的竹篓,“请你遵守你之前的话,当着众人的说出俞里正是如何唆使你卖俞棠的。”

  塞壬这句话成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现场的群众当中,有人是知道俞老二曾经卖了俞棠的,但他们却不知道一直公正廉洁和气友善的俞里正也参与了进来,他们不相信塞壬说的话,纷纷等着俞老二的反应。

  “你胡说什么呢!这背后哪有人?”俞老二顾左右而言他,心里非常清楚绝对不能把舅爷供出去,舅爷可是他们村里的里正,如果有了污点,从此做不成里正肯定会怨他的,更何况他们还没分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他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无视大家好奇和厌恶的目光继续道:“俞棠虽然没有过继到我家,但也是在官府的公证下签字画押的,他是我二房的人,老子是二房的当家人,我卖他还用得着别人唆使?”

  塞壬早就猜到大家不会轻易相信俞里正是幕后主使,毕竟俞里正多年的威望不是白树立的,可他还是要这样做,他现在扳不倒俞里正,但不代表他永远斗不过。

  如今提前扔出疑惑的种子,让大家怀疑俞里正,他再找机会让大家看到俞里正不好的一面,锲而不舍持之以恒,总有一天会水滴石穿,俞里正的丑恶嘴脸一定会被公诸于众,他一定要让俞里正身败名裂,谁让他得罪了俞棠。

  他最讨厌的就是欺负弱小,想到这里他继续进行着自己的计划,他把自己和俞棠商量好的事情说了出来,“既然都是你做主,那你就当着大家的面和俞棠断亲,你上次虽然给了俞棠户籍和卖身契,但俞棠还是俞家的人,以后你们谁有事了,只要没断亲,俞棠还是要管,当初我没有摸清楚你们的套路,如今还想糊弄我?”

  “你……你做梦呢!说那些有什么用?先让我看看你们有没有海货!”俞老二主动转移话题,先于众人朝着竹篓看了过去,嘴里还振振有词道:“年轻人可千万别为了面子拿河鱼顶替海鱼,我们这的人虽然好多年没见过海鱼了,但还是能分清河鱼和海鱼的,你这……”

  待俞老二看清楚面前竹篓里面的东西后,顿时睁大了双眼,他甚至满目怀疑的把东西掏出来,双手忍痛的掰开东西生吃起来。

  确认一切不是假的后,安静了下来,黑皴皴的脸都遮不住羞臊的红,他尴尬的轻咳一声,正想着如何找回颜面,就听到其他人的惊呼声。

  “那是海胆啊!我的老天爷啊,真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见到如此令人亲切的东西!”

  “哇!这海胆还不是我小时候吃过的黄海胆,也不是黑海胆,而是最顶级的紫海胆,我以前听父辈说紫海胆只有在最遥远的海域里才有,如今……哎哟!真没想到我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子,今儿有幸见到如此好的东西!”

  “这就是我阿爷经常唠叨的海胆?我出生的时候大海已经被诅咒了,本以为我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好东西,真没想到啊。”

  “不光是海胆,还有海螺呢!海螺我认识,这是红螺,这是花螺……”

  也许是沿海居民骨子里对海产的热爱,他们把塞壬和俞棠围在中间,眼巴巴的望着竹篓子里面的东西,有上了年纪的甚至哭了起来,他们一改之前的态度,对着塞壬和俞棠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

  “塞小子棠哥儿,当初是我们不识好歹,以后我们绝对不会往海里倒东西了,你们教我们如何净化海水,我们也要尽一份力!”

  ……

  听着越来越多人的夸奖,塞壬不以为然,目光紧紧锁在想要逃跑的俞老二身上,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起身,揪住俞老二的衣领子,让人在自己准备的契书上签字画押,并得到众人的作证和维护,把契书送到了官府做公证和记录。

  在这个世界,无父母的孩子被划分到其他家庭,这个家庭的家主有权力代替整个家族和孩子断亲,祠堂和族长乃至里正都无权干涉,如今这个手印按下去,官府的大印敲上去,俞棠便和老俞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俞老二深知自己面子丢尽,赔了夫人又折兵,只好咬着牙灰溜溜的离开了。

  出了官府回到码头,看热闹的群众再次上来,问出了在场人最关心的问题,“塞小子你家海胆多少钱一斤?”

  现场每个人的脸色都很紧张,如今整个镇上不……整个国家就他家有海货,那价钱不是随便定?看样子他们这些穷鬼是吃不上了。

  “就跟我们的鱖鱼一个价,五十文一斤。”塞壬无视大家受宠若惊犹如看恩人的表情,径自处理着竹篓里面的海货,他如此做是为了感谢大家,也为了让大家都能吃上新鲜的海货,记住海洋的味道加强他们保护海洋的决心,他和俞棠开始向大家分发竹筷子,继续道:“我们家的海水池虽然刚刚起步,但东西也不少,支持先尝后买,尝尝我们家海胆的味道是否正宗!”

  众人听了面上惊喜不已暗地里狂咽口水,但都非常识相的没有上前试吃,毕竟东西极其珍贵,他们都舍不得就这样吃了,而且能弄出海货肯定相当费力,他们可不能那样没有良心。

  直到一个女人的出现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那女人身着华服,仪态万千,虽然看面容已经上了年纪,但一举一动都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雍容华贵。

  塞壬并不认识面前妆容精致举止优雅的女人,他看了看俞棠,见俞棠沉着脸,不禁有些疑惑,“怎么了?你认识啊?”

  “她就是春风楼的大当家徐玉容。”俞棠紧张的想要躲在塞壬身后,但一想自己也是个长大的男人了,便挺直了腰板没再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愿小伙伴们观文愉快啊~今天有点忙回来晚了,粗长补偿~么么哒!

  俞老二:我为什么这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