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安部最近的气氛格外紧张, 任谁也没有料到,被评为高度危险的异常存在,竟然会几欲精神崩溃。

  他是否表现得过于弱小?

  国安部副部长芸堇华听闻消息, 也是匆匆地赶了过来, 她见着了郑景和颓废的模样,一手打掉了其手上的烟头, 语气冷淡:“国安大楼从今天开始禁烟。”

  “尤其是你, 郑大部长, 这次又是怎么个想不开,把自己弄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郑景和沉默着, 最后他抬眼, 定定地看向芸堇华,“我找到他了。”

  芸堇华略一沉吟,大致明白了郑景和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她弯腰将烟头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同时开口:“所以就把人搞进ICU了?”

  “抱歉, 我没想到......”

  “你没想到什么?是没有想到他会是真实的?还是没想到他会失控?”

  郑景和眼神并不聚焦,他看向躺在病床上单薄到毫无起伏的无笙,将头靠在冰冷的墙上,内心格外复杂:他可是神啊,神也会崩溃流泪吗?

  芸堇华轻叹出一口气, 随即询问:“那渡善寺的事情还要现在告诉他么?”

  郑景和幅度极小的摇了摇头,眼神仍未聚焦,整个人看上去魂不附体,足以与天桥下的流浪汉一决高下。

  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 无笙靠着营养液输入勉强维持住了生命体征, 整个人却是日渐枯槁, 眼角仍旧不时地沁出泪来,直至干涸。

  无笙双眼紧闭,脑中数次闪过同一陌生的身影,他不断的在自己眼前倒下,偶尔能够撑着最后一口气倒在自己怀里。

  而自己......是在哭么?

  渐渐的,无笙口中不自觉的哭喊,变成了克制的低泣。

  原来这人名叫谢微言。

  一个生来就为了爱我的存在。

  我用最贴近心脏的肋骨为他塑造身体。

  他说:我是你的,永远都是,我发誓。

  我计划了一场盛大的献头仪式,换以一次摧毁游戏主机的机会。

  他在我的计划之外。

  他朝我伸手,笑着开口:“那片蔷薇花偷偷告诉我,说你好难过。”

  我看见自己颤抖着探出手,哽咽着回答:“都凋谢了。”

  “那又怎么样呢......”他低头将下巴抵在我的肩上,无比温柔,“花期会过,我不会走。”

  “真的么?”

  “真的。”

  无笙垂首,低骂出声:“骗子。”

  一双双伸出的手陡然破碎,在无数的碎片中,无笙看见这人不断在自己眼前死去,渐渐的没了声息。

  他拼命的伸出手,最终却只是徒劳,什么都无法挽留。

  你在哪儿?

  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离开?

  神也会哭泣么?

  会的。

  无笙赤脚走过的每一步都是爱的足迹,但是现在他驻足回望,却发现一路上都是爱人的尸体。

  我...想你了啊......

  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离开......

  直到再也支撑不住,在无边无际的空间里,他双膝一软,双手掩面恸哭。

  可一闭眼,谢微言带血的面容又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应该是很疼的吧?又怎么会不疼呢......蠢货.....

  又是熟悉的身体倒在怀里,无笙颤抖着手抚上谢微言的侧脸,他不断地询问自己:究竟怎样才能挽留?

  每一次都是如此。

  多少个世界了?

  数不清。

  你去哪儿了?

  你还会来找我么?

  你找到我了还会离开么?

  可是谢微言已经不能再回答他。

  他离开了,散落四周,无笙却没有办法将他再次拼凑起来。

  ......

  “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月了,再躺下去.....”郑景和皱着眉,望向现在还没有清醒迹象的无笙。

  芸堇华紧盯着手中平板,而随着上头的数据不断划过,她的表情也逐渐变得格外严肃。

  她看向郑景和,唇瓣张合却没有出声。而郑景和似乎瞟见了自己副部长的惆怅,于是默默点头。

  芸堇华指尖一颤,当即关闭了无渡的死亡消息。

  郑景和深吸一口气,似是呢喃:“我没有料到,GA659带来的回忆会给他带来这样毁灭性的打击。”

  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然会选择这样做。唯有这样,我才能最终确定他不是复制品。

  芸堇华的眼神很是疲惫,有关于无笙的事情,郑景和只是挑挑拣拣地告诉了她冰山一角,其中的沉重却仍旧让她感觉喘不过气。

  因为从每个人的角度来看,每个人在每一个时间段的选择都是正确的,但最令人心痛的就是,所有人的选择都是对的,但加起来以后构成的整个故事就是不对。

  悲剧就此诞生,可没有谁是错的。

  她不由得询问出声:“为什么会这样,我们还要怎么做?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屏幕上,原本呈现的无渡死亡证明忽然消失,随之替代的是芸堇华从未见过的场景。

  “这是谁?无笙?那抱着他的人是谁?”

  “!”

  芸堇华捂着嘴,美眸因为震惊而睁大,她匆忙错开视线,却仍能听见无笙声嘶力竭的嘶吼。

  世界上有多少人,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一遍又一遍地在自己眼前死亡?一次又一次的在自己怀中咽气?

  她发觉无笙的瞳孔逐渐失去了光彩,每一次轮回都是惨剧的重演,他用尽全力的挣扎,却始终无法改变结局分毫。

  血是滑腻的,它让两只手无法紧握。

  也难怪他会变成现在这样......

  透过厚重的玻璃,芸堇华凝视着躺在病床上的无笙。他的长发光泽暗淡,氧气罩下的嘴唇也由漂亮的淡玫瑰色变为苍白,带着皲裂的口子。

  花期到了尽头,几近枯萎。

  郑景和抬手扣上了屏幕,“我有事离开一周,麻烦你看牢他了。”

  “这算是国安部的命令吗?”芸堇华移开目光,声音低沉。

  郑景和闻言露出一丝苦笑,“不算,记在我的私账上,包括无笙的治疗费用。”

  芸堇华点了点头,“那我去申请撤销无笙在国安部的异常存在编号。”

  “先不急,”郑景和神情严肃,他得先回一次游戏,无笙的回忆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芸堇华的平板上。难道是游戏主机的操控?它又找到无笙了?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郑景和离开得匆忙,所以他并未发现隐藏在角落里半大的赵平安。

  少年脸上带着一丝羞涩,却在看向无笙时,眼中划过一丝晦暗。

  “原来你在这儿啊......”

  “平安!”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赵平安缓缓转身,收敛了笑意,说道:“给老师送病案,迷路了。”

  “我带你过去吧,这边都是重症病人,老师在三楼......”

  “嗯好,麻烦你了。”

  ......

  又过了三个月。

  期间无笙终于醒了过来,经过好几位专家教授的多次商议后,成功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而郑景和赶来时,便见那削瘦的少年正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

  他站在门口,低声询问一个小组成员,“还没有开口说过话?”

  那人摇头:“不是,他询问过无渡的情况,但我们没得到命令,不敢告诉他。”

  郑景和有些头疼地摸了摸下巴,新长出来的胡茬格外扎手。

  以无笙现在的精神状态,受不得哪怕一丁点儿的刺激。

  “推他出去晒晒太阳吧。”郑景和的声音沙哑,对身边的小组成员开口。

  那人正要答应,却又听见一声清越的声音,“我来吧。”

  郑景和忽地回头,便见一个笑得露出小虎牙的少年正朝自己走来,眉眼深邃,一身白大褂干净整洁。

  这么年轻?

  “我是方教授的学生,老师让我来照顾病人,”他眨了眨眼,神情看上去很是干净纯粹,“而且我前几天刚进国安,部长。”

  郑景和看向自己眼熟的组员,见这人点头示意赵平安所言非虚。

  “行,那你来吧。”郑景和自觉自己下手没轻重,而且无笙大概率也不愿意看见自己,还不如让个新人来。

  赵平安闻言笑得更加灿烂,他对着郑景和点了点头,弯腰将无笙打横抱起,动作轻缓的放在轮椅上。

  门外郑景和忽地垂手,眉头舒展开来,“等一下。”

  他掏出从无笙家里找出来的玻璃瓶,这只水母虽然也是个异常存在,但它的危险程度极低。况且“吉安”无论是幼年体还是成年体,都算是一种友善的未收录生物。

  这也是郑景和会将它还给无笙的原因,并且经过几个月的观察和记录,他们已经留存了这只吉安的“身份编号”。

  而玻璃瓶中的谢微言一看见无笙,便急得不断翻跟头,吐出一串又一串细密的泡泡:笙宝!我的宝贝怎么被你们弄成了这样!!!啊?!!!

  半响后,这只水母似乎安静了下来,连同玫红色的心脏也减缓了跳动。

  谢微言面无表情:这个世界的游戏波动一天比一天强烈......

  呵,等游戏的监视一过,这些人都得死。

  自己呵护了那么多场轮回的宝贝儿,整天捧在手心中的珍贵存在,居然被这群人折腾成了这样。

  快要枯萎了。

  谢微言心疼得直抽抽,整个透明的身体都沉淀在了瓶底。

  随后他被郑景和塞进了无笙手中,透过玻璃瓶身,他看见自己爱人枯槁死寂的眼眸缓缓转动,像是许久没上润滑油的齿轮。

  细软的触须贴上瓶身,谢微言格外小心却又反复不停地询问。

  你还好吗?

  还疼吗?

  对不起。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