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无笙的疑问实在有太多, 多到他沉默许久都没有想好,自己该如何开口。

  过了一会儿后......

  嘴里还有糖果留下的淡淡甜味,无笙抿了抿唇, 开始试探:“是你把我们带进这个副本的, 对吗?”

  沈禁的语气依然冷淡:“对,但是我也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无笙眼眸微动, 他忽然察觉到了这方混沌空间中的亲切感。

  他会心神一动, 便以指令凭空创建出桌椅吗?

  答案是不会。

  无笙盘腿而坐, 同时以眼神示意沈禁:你不坐一会儿?

  沈禁:......

  他开始怀疑,这人最初进副本的时候, 是否就是这样对待游戏系统的?

  可见无笙的眼神实在太过真诚(装的), 于是沈禁学着他的模样,有些无奈地坐在了地上。

  而后他说道:“你倒是变了很多,与我记忆中的样子......差别很大。”

  “对了,不用担心我们这次谈话的时间, 你家那位帮忙做了些手脚。”

  无笙笑着看向他, 如同许久未曾见面的老朋友,单手撑着脸,慢悠悠地唠着磕:“以前我在你的记忆中,是个什么样子?”

  沈禁身形一顿,随即眼也不眨的开口:“赤脚花匠。”

  无笙:?

  沈禁:“很形象不是么?当初, 我每次去找你的时候,你都是一脚土的在捯饬你那片宝贝蔷薇花。”

  “而且这座城市在一开始.....还不是这个模样。那是金色的蔷薇花开满神殿,无论在哪个季节,它们都盛开到了极致。”

  “原本我还在奇怪, 直到有一天谢微言偷偷告诉我, 花开的程度代表了你的心情......然后我就在想, 你整天都在乐些什么?”

  无笙:.......

  沈禁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继续说道:“不过现在我明白了,你在当时有他陪着,就像是现在帝释陪着我一样。”

  无笙眯起双眼,他在思考,现在将这人给做掉的可能性。

  沈禁握拳轻咳了两声,多年来的警觉令他十分灵性地转换话题,“总之,如今还活着并且知道你真实身份的,可能只剩下谢微言了,不过我也只是猜测。”

  “毕竟在我认识你时,你已经在神殿中住了很久了。游戏当时虽也存在,但你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合作关系,所以平时即使有着摩擦,却也没有闹出什么大事。”

  “直到当时的十座,以及苍白之城最初的那一批居民,忽然间发现了两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其一,是当时他们的神,忽然间失踪了很长一阵子,并且毫无缘由。”

  “其二,是它们发现,这个游戏似乎具有了一部分‘人性’。它在进行一场实验,也可以说是观察。当时死了很多人,那些死人被游戏所操控的玩家给丢进了庑河,而后,那群被操控的人自己也跳了进去。”

  “总之,它大概是单方面地破坏了和你之间的某种约定。你在回来之后很愤怒,或者说是伤心。因为谢微言在当时强行突破了游戏干预,同时偷渡上神殿。回来后,他描述说——”

  “我看见那漫山遍野,曾经长满神殿的蔷薇花,一瞬间全部枯萎了,一片又一片,一颗都没剩。”

  “这听上去就很可怕,不是吗?但我当时冲不破游戏禁锢,也进不去神殿。唯一知道的,便是谢微言也去做了一件......十分疯狂的事情,这些你最好让他告诉你,因为我这边的消息也不全。”

  无笙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许多,虽然他现在对沈禁所说的没有一丝记忆,但胸口处却始终萦绕着钝痛与惆怅。

  他开口确认:“一颗都没剩?”

  沈禁点头,视线有些飘忽。

  他回忆起了曾经。

  彼时的苍白之城,庑河水无比清澈。

  在某天,沈禁却突然带着一身伤,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便想直冲神殿。

  原因无他,他在副本大结局时,忽然发现了异常——整个游戏中的所有副本存活率,都在断崖式下跌,连同着原本的副本关底boss,也被进行了大幅强化。

  但神殿突然开始拒绝所有人的进入,连同他自己也无法冲破这层规则。

  沈禁永远无法忘记当时的情景,在中心城区A区的最高大楼上,那片迅速滚动的血红死亡名单。

  那一瞬间,他恍然感觉这座城市轻了许多。

  一个人的灵魂能有多重?

  至多不过一枚硬币,一片残花,一缕烟。

  这座城似乎飘起来了,所以街道间才会出现数量如此庞大的白雾。

  而那些雾气,就像是规则的具象化体现。

  沈禁感到很不对劲,那种在心口始终挥之不去的阴霾。

  随后他一路环行在这座城市,可由于苍白之城着实庞大,他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才走完其中十分之一,对路上的种种异常留下了详细记录。

  ,中心城区很混乱。我发现有两个新城区在以极快速度自我建立,当然,我并不知道“它们”的拔地而起,究竟是得到了谁的命令。

  ,中心城区与内城的交界处。我第一次看见规模如此庞大的焚尸炉,数十座工厂的超级烟囱正不断冒着黑烟。我转头便看见了一个告示牌,其上写着——这里永不停工。

  ,内城。很多人消失了,旅店的生意很差,我在一个旅店里碰见了一位格外风趣幽默的老板,他的姓氏十分罕见,为“花”。我夸赞他的名字,但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在离去时,我怀中被他强行塞上了一瓶劣质酒水。

  ,内城与外城的交界处,酒已经喝完了,味道意外地不赖。外城的氛围明显更加诡异,这里凭空出现(也许?)了许多黑色的畸形生物,它们喜欢蜷缩在垃圾桶与无人的房间内。

  ,外城。这些东西是从庑河里爬出来的,并且我还发现了一点,外城的高楼小区,其中有一大半都是空置的。大街上几乎看不见任何人影。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儿,也许是全部死在了几十年前存活率骤降的副本里?

  有可能还有活人?毕竟我偶尔可以听见从空置房屋里传来的响动。

  ,外城。房间里的东西不是人,是那些畸形怪物,它们似乎又进化了一些,漆黑的身体上开始长出了坚硬光滑的尖刺,这应该是它们的攻击手段之一。

  ,外城。它们一连屠杀了十个小区,包括一个基地。十个月后,也就是今天,中心城区对它们进行了统一命名——梦魇。

  ,外城。城市最外围出现了许多腐鸦。我决定返回神殿,无论用什么办法。

  “回去的路更难,幸运的是限制松散了不少,我再次登上了神殿,一如谢微言所说,苗圃里的蔷薇已经全部枯萎了,一颗都不剩。”

  沈禁说完便止住了声,他看向无笙,而无笙则在仔细翻看着他手中的记录。

  随后,无笙开口道:“所以你是想说,当时的苍白之城发生了一场巨变?死去的人一部分被扔进了焚尸炉,一部分被扔进了庑河?”

  沈禁点头,他略微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整理思绪,“对,当时我穿过了神殿枯萎的花园,看见了你。不过.......也许将他称为和你长相完全相同的人,会更为合适。”

  无笙的眼睛没有聚焦,他想起了之前的所有副本,其中造成一切苦痛的元凶......

  “你怎么知道,那人不是我?”

  沈禁:“因为他笑得让我很不舒服,而且他一点都不在意那些花。”

  无笙:......

  这是什么奇特的辨认方式?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我那天从神殿回去后的当晚,你进了我的梦。”

  “那是苍白之城的第一场赌局,你和我的赌局。”

  “赌的是我的爱。当然,现在你知道,因为帝释,你赢了。”

  无笙笑得见牙不见眼,说道:“赌注是什么?”

  沈禁抬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如果你赢了,那我就会替你保管记忆,而后在我们下一次相见的时候,也就是这次,把你的记忆全数还给你。”

  无笙:“那如果我输了呢?”

  沈禁闻言,嘴角抽了抽,语气也变得怨念起来,“你说,如果你输了,我可以拿走你的肋骨去制把长弓。我是不是得谢谢你?我要是这样做了,谢微言第二天就能赶回来把我剁成一滩烂泥。”

  所以说这场赌局,两边的赌注从一开始便不等量,沈禁是自愿迈进这个泥潭中的。

  果不其然,沈禁接着说道:“当时你很狼狈,整个人都像是刚从血水里捞出来的,头次看见你......这样,还拿自己的肋骨当做赌注。”

  “是真的拿不出一点下注的筹码了吧?近乎鱼死网破的决绝,所以才会给出这样的利益?”

  无笙安静的笑着,眨了眨眼。

  沈禁拿他没法,只能接上自己的话头,“然后是你的奖励问题,无笙,你知道这座城市里曾经流传着一首关于你的歌谣吗?其中的一句歌词就是——”

  [钱庄里,金山高。]

  “游戏模仿了你的行为,这是苍白之城赌局的开始。”

  “你是钱庄的主人。”

  沈禁这样说。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