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无笙摸不准底下情况，只突然听见像是有人走动上来的动静，便闪身躲进了一旁的黑暗中。
他阴暗盯着那处, 靠在墙边上不断盘算。
极深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丝光亮, 一块地砖被小心推开，顿时灰尘四起。
暗淡的光线下, 无笙看见一士兵缓缓地爬了出来。
他如猫一般前进, 在这样的环境中没有发出一丝一毫声响, 那刚出来的士兵只来得及嗅到一丝异香，便被一手捂住了口鼻。
士兵顿时心中极骇, 一时间心中划过了无数猜想, 但随即视线猛地一转，极致的剧痛连同麻木一同袭来，一声惊呼尚且来不及发出，便再没了生息。
幕后黑手蹲身查看, 确认没有一滴血溅出来之后, 甚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无笙将这人身上的士兵服制剥了下来，转身套在自己身上，索性这配套的帽子足够宽大，只要低眉垂首，想来也不太会被注意。
而那尸体则被丢在了房后生长茂盛的灌木丛中, 毕竟在乱世战争时期，人尸就和街边的草木一样常见。
在整理穿着时，手下摩挲着的料子很是舒服，扣紧的腰带勾出柔韧腰身, 军绿色的裤腿收拢在长靴之中, 尽管这套衣服现在并不匀整, 却也能让无笙混入其中。
这果真和之前的猜测一致，反动军因为和当地海盗等势力有着交易，所以日常用度都算得上不错。
顺着这里向下的楼梯走去，无笙观察着周围紧密的结构特征，突然意识到，这里很可能是一种类似于防空洞的存在，说不定就是由此改装而成。
一路顺着前进，又低头收敛着过分的好奇心。
所以他得承认，在一双军靴突然停驻在视线范围之内时，他的确有点小小的意外。
“哪个小队的？”
“轮行上校叫我过来的，说我不适合前线。”
下颚被粗暴地抬起，那人手指粗糙，用的劲也并不小，无笙借机抬眼，终是看清楚了前面人的样貌。
他的鼻梁很奇怪，眼皮也耷拉得格外厉害，五官就如同一团融化的蜡，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类的面容范畴，一层层皮肉堆积而成。朝下望去，那军装外套竟变成了一件无法合拢的马甲，紧绷在其身上。
这让无笙想起某种深海鱼类，它们游走在没有一丝光亮的贫瘠海底，头上有着作为诱饵的微光，咧着满是细密尖牙的嘴，贴着沙土缓缓漫游。
“你这张脸，的确不适合前线。”
那人笑着，将指尖不知何处沾染的油脂，全蹭到了无笙的脸颊上。
“既然来了，就好好做事。”他又掀起了沉重的眼皮，怪笑道，“反正我也不会放你走，所以你究竟是不是轮形上校的部下，有没有撒谎，是逃兵还是不适合前线，这些都不重要。”
“小伙子，你的味道一定很好。”
无笙低头，声音恭敬而沙哑：“是。”
这时，旁边有一士兵匆忙跑来，脆生生的开口：“长官！我们用那条人鱼的血...做的融合出了问题！”
那“鮟鱇鱼”一听见这个消息，整个人身上的肉似乎都抖动起来，随即一巴掌扇到那小兵的脸上，低声怒骂着朝前走去。
无笙抬手蹭去脸上的污渍，勾着嘴角跟上了那老东西的步伐。
果不其然，等离开那如同地道一样的狭长走廊时，眼前豁然开朗，偌大的房间内，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长直条玻璃柜，里面则装着一尾女性人鱼的尸体。
她死去的模样，竟同之前在海底祭坛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修长的鱼尾笔直垂下，随着流水轻微晃动着，其鳞片上的颜色早已褪去，如今只剩下了死寂般的苍白，唯有尾鳍最尖端，还残存着一丝烈焰般的火红。
无笙移开了视线，不动声色地在四周寻找着谢微言，但一圈看下来，也没有发现哪怕一片鳞片。
无笙：他又去搞事了？
他可不相信谢微言会乖顺的被这群人绑走，毕竟这人的变脸速度，也就稍逊自己一筹。
果然，又是一队人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走到那“鮟鱇鱼”跟前，神色焦急的说了些什么，哪怕隔着一段距离，无笙也能够感受到那人快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他正准备再上前些，看看发生了什么，左肩却突然搭上了一只手掌。
无笙垂眸，发现那指间上生长着格外明显的蹼。
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那“鮟鱇鱼”模样的士官便折返了回来，又一巴掌扇开了那手，同时掀开了其腿上满是污渍的白布。
“不！”
那人手脚并用地朝后退去，却没有拉开多少距离。
无笙聚焦看去，也是发现了其中的不对。
这人的脚变得极大，并且形状也在不断地拉长变薄，双腿 / 间多了好几层如同薄膜般的存在，想来不过多久，这双人腿，就会变成一条有力的鱼尾。
但那士官却像是不满意，暗淡无神的眼中突然蹦出了狠厉，从腰间掏出一冒着寒光的匕首，从那人双 / 腿间高位开始，一路朝下剖去。
好几层的薄膜瞬间便被完全割裂开来，一双腿乍看去又恢复了人类模样。
痛苦的嚎叫声凄厉地响起，一卫兵拿上一团布料，双手颤抖塞进那人的嘴中，另一些人则扑上前去，拼命地按住那不断扑腾的双腿。
一尾鱼被从头至尾的剖开了，从最柔软的鱼腹开始，其濒死时在砧板上拼命的挣扎，却招不来一丝生机。
竟活生生将一条快要合拢进化的“鱼尾”从中剖开来…….
无笙站在后方，几滴飞溅的血液沾到了深色的军装上。
“观察几天，看这双腿还能不能再长到一起，有消息了来告诉我。”
“是，福克纳长官。”
随着这一声回应，无笙才知道了这位鮟鱇鱼士官的大名。
福克纳，当真是个好名字，是要比鮟鱇鱼听上去像个人。
无笙最后回头望向那惨遭“剖腹”的士兵，那双人腿还能不能变成鱼尾他不知道，但他能够确定，眼前这奄奄一息的人，有着极大可能看不见明天升起的太阳。
记得英国军队里曾流行过一句话——明天的太阳总会照常升起。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升起的太阳。
他转回头去，前方的福克纳竟带上了一整队士兵。
见其全副武装，神情严肃，无笙想，他们可能是遇见了什么大麻烦。
于是他十分自然的跟在了后尾处，左右的人虽然有些惊讶，但也没开口说些什么。
想来他们也清楚，进入这个地方的人出去是很难的，并且这里所处的位置虽不显眼，却也是处在军队扎营的心脏处。
有敌军能闯进来？
做梦呢？
所以他们对身边那个面容格外精致的小兵并没有怎么怀疑。
无笙就这么混在其中，悄无声息的继续朝前摸去。
他明白自己的伪装并不算高明，但他发现，这里的人普遍有着一种自傲。
无论是那个鮟鱇鱼士官，哦不对，是福克纳士官，或者是这里任何的一个其他士兵，都有着令人不解的自信。
无笙不知道这究竟是那所谓的“神喻”赐予的自信，还是这群人手中的确掌握着什么惊天秘密，总之，他们的这种自傲，确实给他省去了很多麻烦。
无笙：这个军团虽然不是人，但够蠢，能处。
他们还在前进，这里的最深处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并且远远要比外面那尾人鱼来的重要，来的危险。
至于究竟是什么？
无笙认为并不难猜，除去某条鱼，这个副本里也没谁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了。
果然，最后一扇大门被打开之后，他看见了双眼紧闭的谢微言。
只见那条鱼尾无力地悬垂着，上面还有着不少伤口，鲜血不断渗出，汇聚，滴落……
双手被铁链高高吊起，脸色极其苍白。
无笙：真是个小可怜。
或许是察觉到了无笙的视线，谢微言也睁开了眼，缓缓地望了过来。
无笙低头抿着笑，眼神四处瞟去，才发觉空气中的血腥味为什么会突然浓重起来。
这个房间里的所有半融合怪物，还有几个和福克纳长相差不多的奇怪物种，它们腹部都有着一条极大的伤口，像是被某种猛兽的尖锐利爪无情剖开。
至于这只猛兽……
在场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挪到了那条人鱼身上，伴随着无数黑洞洞的枪口。
无笙：原来那些血不是他自己的啊，可惜了…….
年轻士兵无比自然地转身，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那扇大门，目光瞥向四周的通讯设备，他相信谢微言早就将这些东西给处理好了。
如果没有？
无笙并不会考虑这个没有，就如同他之前对谢微言说的——
我一直相信你，我们总是能够想到一起，连同下手夺人性命的微小习惯。
当然，还有一点无笙总不肯承认，那就是他们坑人的习惯。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如同他那样弱小可怜又真诚的人，又怎么会去骗人坑人呢？
就比如说现在，一人一鱼眼神只交汇一瞬，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什么叫做关门打狗？
这就是现场版教学。
前方的福克纳还沉着脸，浑浊无神的双眼似钉在了谢微言鱼尾上，眼中满是嫉妒与不甘。
无笙内心：这玩意不会想着剖我前夫吧？
不行，我都没剖过！
修长的食指状似无意地点向喉间。
无笙抬眸望去。
果然，人鱼瑰丽的面容上露出了笑容。
但在那笑容下，无笙却眼尖的发现，某人湿润的口中似乎含着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