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来回到桑吉家的时候,桑吉家还是很安静,桑吉的爸爸还是在门口坐着,桑吉还是不在家,达瓦在照顾着小女儿,后来带着阿金到朋友家去了。

  工作人员也还是在那,摄像大哥还是在许来身边,颜景时还是不在。

  桑吉的爸爸指了指厨房,又告诉许来有早餐。

  原来达瓦给许来留了早餐,窝窝头、面包、蜂蜜、豆浆和油条。

  许来昨晚也确实是吃得太撑,早上也不感觉饿,他在厨房拿了一根油条,然后倒了一碗豆浆,泡一泡,吃浸满了豆浆的松软油条。

  唔,好吃!

  这豆浆看着颜色淡,味道却很浓,豆浆带得油条也甜甜的。

  那个翻译也在桑吉家,和老爷子在聊天,你一言我一语的,好像聊的还挺快乐。

  翻译告诉许来自个儿本来就是出生在这条村子的村民,和桑吉一家多多少少都有点联系,村子就这么大,随便聊聊都能聊起来。

  许来又问工作人员颜景时在哪儿,对那个一大早就消失了的酒量浅的家伙,许来还是有点担心的。

  “我们老大啊……”工作人员先是偏过脸笑,“昨晚不知道在哪家喝野酒喝醉了,今早在用工作醒神呢。”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许来纳闷,颜景时不就喝了半杯吗?

  “那必须的,昨晚喝没喝过酒,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工作人员语气中自信满满,话音未停又换上另一幅语气,“喝酒居然不带我!”

  桑吉爸爸给许来指了可以晾衣服的位置,许来把衣服晾过去之后,背上吉他又出门了。

  他再次路过刚才经过过的路,有些刚才还形单影只的老人家现在已经是有了伴。

  两三个老了的姐妹坐在敞着门的门槛前,话也不常说,说起来温声细语的,好像在宁静的村庄、公开的场面说着什么悄悄话,却不像偷偷摸摸的私语。

  许来有点喜欢这样的场面,他路过两座宅子的中央,一群鸡见到他之后迈着不惊慌的脚步向下走。

  他看见山林夹在建筑之中,明亮的天色照亮林间每一根树枝、照见枝头树叶间的小鸟。

  那是鸡还是鸭?光秃秃的连毛都没长齐,七八只围绕在一只羽毛丰茂的母鸡身边,母鸡走到哪,它们跟到哪。

  许来跑到山林中去,看见有扛着竹筐出门的妇人。

  妇人看着许来,可能是有点意外于看到了外乡人。

  “您好,早上好。”许来用学来的方言和她打招呼。

  妇人开朗地笑起来,也回以问候,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话,这下许来眨眨眼,可是听不懂了。

  “我是过来工作的,早晨起得早了,随便走走,”许来说,“我还不太听得懂你说的话。”

  妇人也还是笑,眼里都是笑意,她路过许来身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窝窝头,问许来吃不吃。

  这事情倒还真不用什么语言,妇人拿出窝窝头,往许来方向,准确点来说是嘴边的方向一递,拱了拱手,许来就能猜想到是这个阿姐要请他吃东西的意思。

  “不用不用,我吃过早餐了。”许来连连摇头,心想这边的人都好热情,“谢谢啊。”

  妇人不收手,仍是把窝窝头要给许来。

  “好吧,”许来还是把窝窝头收下了,“谢谢你。”

  妇人又笑了一笑。

  许来还想往前走来着,妇人却好像和他抱的是不一样的想法。

  她向许来招手,走几步,看许来没跟着她走又继续向许来招手。

  许来好难拒绝这种热情友好的人的,只好跟着她走。

  事实上,妇人是正要去查看自己田里作物的,她遇到许来之后就想着带他也一起走走,可能也不是让他欣赏什么,就是分享。

  许来跟着她往田地深处走进去了,摄像大哥扛着摄影机,看着泥泞的路和田垄两边的树丛面反而愣了一下,跟着就跟丢了人,最后只好拿田园风光来填补素材。

  妇人家的田地边缘种了一棵枇杷树,果子已经落了许多了,也仍能看出来今年茂盛时的样子。

  妇人招呼许来摘些,许来说:“太高了,我摘不着。”其实也是看着果子小小的,怕酸。

  原先村里的枇杷很多人摘的,无论是田地里的枇杷树还是家里头院子里种的枇杷树,果子成熟没几天就会被大人小孩摘光。

  可是村里经济并不那么景气,一条公路连接到山里,里边的人也知道了外边的消息。

  越来越多的青壮年村民选择出去打工,剩下来务农的大多都只剩下老头子老奶奶们,连留下来的孩子都越来越少。

  老人家们老了就不好摘果子了,为了那几口枇杷要是闪了腰、摔了人,那更是不划算,只能摘下离地面近的那些来吃,吃也吃不了那么多。

  于是只能看着枇杷在树上成熟、又在树上烂透。

  可惜,但也没有办法。

  因此妇人看见许来其实也高兴。

  那颗枇杷树长在一个小斜坡上面,妇人三两下就走下去,徒手抓下树枝,又扯下另一枝,吃了一颗,然后把完整的一串递给了许来。

  “谢谢。”许来接过来,盛情难却。

  结果许来得到了两手枇杷,吃也分不开手吃,捧着它们跟着妇人往前走。

  妇人像桑吉一样,带着许来把周边的景物都参观了一轮,用着许来听不懂的方言给许来说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玉米,长了一米多高,已经有部分抽了穗子了。

  花生没长出来的时候,许来也认不出来那小苗苗底下就是花生,黄黄的小花躲在叶子下。

  她带着许来在田里绕了一圈,走回大路上,许来以为这就完了,还没有,妇人看着许来,像是疑惑他怎么没有继续跟着她走,许来又继续跟着她走了。

  妇人家有两地田,另一块地也种了花生、玉米等作物,还种了豆角,这个许来倒是能认出来了。

  许来捧着枇杷捧了一路,偶尔不慎掉落一颗,妇人就把它捡起来吃了。许来不小心掉了好几颗时,妇人就把它们捡回来,把坏了的挑出来丢掉(刚才妇人从树上摘下一串时并没有挑选,一串里偶尔也有几颗坏果),然后把剩余的全放回到许来手中。

  她也不是过来浇水什么的,就是看一看,发现大家都长得好好的,拔了些野草就带着许来回了自己家,请许来喝茶。

  许来捧了一手枇杷终于有机会放下,他无以为报,洗干净手,只能用音乐回馈她的热情。

  耕作的妇人穿的是拖鞋,而许来穿的只是他来时的运动鞋,从田里走了一圈之后,许来的鞋底沾满了厚厚一层泥,走起路来脚上足足重了一倍。

  在后来走路过程中,许来也没能把泥蹭干净。

  许来还无意中找着了昨天看到的那条悬崖路,原来在村子这头的那段路是宽的,走着走着,那段才窄了,许来背着吉他,没有往前走。

  到中午的时候,许来回了桑吉家。

  那时,颜景时和桑吉都已经在家里了。

  桑吉看见他之后就热情地向他挥手打招呼,灶台上升起炊烟,日光明盛。

  许来有点不好意思走进去,因为鞋子太脏了,桑吉也不管,只是拉着他进来。

  颜景时将他从头到尾看了一眼,露出点笑意:“这是去哪了?”

  身上背着吉他,手上拿着枇杷,白色的球鞋变黄色,仍是一鞋子泥。

  “到外边逛了逛。”许来把枇杷递给颜景时和桑吉,“吃点吧。”

  “不用了,我怕酸。”颜景时笑着摇头。

  许来也怕酸啊,刚一路他没吃就是搪塞说没手,就是想着离别后丢来着,不过一路走一路也没舍得丢,带到回来了。

  “不酸的。”许来对颜景时说。

  颜景时还是摇头。

  许来看着颜景时的样子,他是没法从颜景时的脸色判断出他昨晚喝过酒,不明白那工作人员是怎么一看能看得出来别人喝过酒的。

  难道眼神真的可以说明一切吗?

  许来认真地看着颜景时的眼睛,只看出来幽幽的蓝,没看出来其它什么东西。

  桑吉也没吃,他说(翻译这次给翻译了):“我家屋后有一棵枇杷树,想吃你直接摘啊。”

  许来想说,他就是怕酸所以都没摘啊。

  桑吉做饭去了,达瓦和两个小孩儿到朋友家吃饭不回来了,老人家回了屋子里休息。

  许来又坐到了院子里,颜景时趁这个机会和许来录了游戏环节。

  不长,最后许来得了些特产。

  两人重新坐在院子里休息,灶台上的炊烟还在升,时光变得很悠长。

  枇杷还放在石桌上,许来看着它,伸手拿了一颗,细细剥皮来吃。

  村子里的枇杷树都挺茂盛的,许来有见过三四米高的枇杷树,满树的橙色。

  这些枇杷个头都不大,皮很薄,没两下就剥了大半。

  许来也不把皮剥尽,剩一点、差不多的时候都把果肉塞到嘴里。

  果核占了内里大半位置,枇杷吃起来倒是没有许来想象中的酸。

  “这就吃了?”颜景时看着他。

  “是啊。”许来也有些疑惑地看回去,仿佛颜景时问的是个奇怪的问题,“酸酸甜甜的,还行。”

  “不酸吗?”颜景时也是看着枇杷太小、又有些是烂的,所以没想吃。

  许来摇摇头,这次他没骗颜景时,是真的觉得不酸。

  吃了一颗,又打算吃另一颗,但是一串里其实皮肉完整的也没几颗,许来挑了另一颗皮相完整些的、个头也稍大的又再次剥皮。

  他打算吃完这颗就不吃了。

  颜景时看着许来,想了一阵,说:“我也吃一颗吧?”

  “吃呗。”许来大方道。

  颜景时挑了一个,烂了一点但是个头相对大一点的,也剥起皮,尝了一口,瞬间压了眉:“好酸。”

  “酸吗?”许来挺诧异。

  “酸。”颜景时还是把果肉吃完了。

  许来看着桌面上剩下的那些枇杷——大的都没多少了,要不就是烂了一点的。

  不过看起来颜景时也不介意破了皮的果子,只要没变质就行,许来挑出一颗相对好些的给颜景时。

  “你尝尝这个?”许来给颜景时递了一颗之后,又给自己拿了两颗。

  颜景时接过去,再次剥皮、吃枇杷。

  “怎么样?”许来已经又把一颗吃完了,他这颗也还是还可以,算不得太甜,但是也算不得酸,味道挺淡的。

  “没刚才那颗那么酸。”颜景时把手上的果皮和果核丢进垃圾桶,“但是还是觉得有点酸。”

  “我觉得还好,可能是每个人口味不一样。”许来准备吃第二颗,他感觉现在他手上这颗品相看起来还不错,“要不要再试试这个?”

  “不用了。”颜景时笑了笑,感觉已经够了,“我可能对酸比较敏感。”

  许来抬了一下眉,也不说什么,准备把这颗枇杷吃完就不吃了。

  过了一会儿,许来咬下第一口,若有所思地说:“幸好你没吃。”

  这颗是许来吃到的最酸的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