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正对着街道,点点路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飘进房间。

  栾莫迟赤脚从床上下来,走到温鸢身后,长臂一揽,将他整个人圈在怀抱中。

  隔着薄薄的丝质睡衣,后背传来热度烫的温鸢心生惧意,“怎么不睡?介意和我睡一张床?”

  “没有。”

  栾莫迟握着温鸢胳臂,将他整个人转到自己面前,“你睡吧,我去别的房间。”

  说完他就拾起搭在椅子中的外套,一甩袖子披在身上。

  温鸢拉住抬脚要走的栾莫迟,“我还不想睡,你,要不要喝一杯?”

  栾莫迟偏头看他,幽深的眼眸中泛着缠绵的光,“好。”

  酒店房间内有红酒,品质谈不上多好,只是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喝酒上。

  一口酒入喉,既涩且苦,而后才有缕缕酒甜回味,他拧着眉,将酒咽下,听见栾莫迟喉间逸出的低笑。

  “笑什么?”

  剔透的酒杯折射出诱惑的色泽,栾莫迟对着温鸢举起杯,一饮而尽,“不太好喝,等回家请你喝最好的。我父亲喜欢收藏红酒,他有个很大的酒窖,我和弟弟总是偷偷跑进去玩。小时候他不让我们喝,我们就总好奇,觉得那里面一定藏着世上最好喝的饮料。有一次他不在家,我和栾沣溜进去,我们带着起子,开了一瓶红酒,喝的第一口就觉得,可太难喝了。”

  温鸢笑着点头,“我懂,以前我爸抽烟,我也偷过他的烟尝,抽了一口就再也不稀罕了。”

  栾莫迟偏头看他,眼中含着笑意,五官之间忽明忽暗的是街道路灯透射进窗户的点点灯光。

  恍惚间眼前的栾莫迟同方才杂志上的脸重叠,时光未在他脸上留下岁月痕迹。

  温鸢怔怔看他。

  忽然,这张令无数人疯狂迷恋的脸在他眼前放大,一个吻悄无声息落在额间。

  温柔而强势的吻沿着高挺纤直的鼻梁而下,炽热的舌不断攻城略地。

  酒精似乎起了完全相反的两种作用,它令大脑麻痹,又使身体沸腾。

  “栾……莫迟……”

  “我在。”

  栾莫迟目光熠熠,是茫茫雪原中唯一火源。

  无论迷途还是陷落,凭借这炙热的目光,都可得到救赎。

  这样的目光似乎看了他很长很久,以至于迟钝的大脑终于电光火石间忆起,六年前栾莫迟看他的目光就同此时一般。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间,栾莫迟就给了他独一无二的关注。

  只可惜,现在才发现,晚了。

  温鸢闭上眼,不再压抑自己,他伸手环住栾莫迟脖颈,主动亲吻令人心颤的眼眸。

  明日如果要撕破脸,就争一夕欢愉。

  房间内拉着窗帘,气息浓郁。

  两个人的体温比空调运转更温暖,温鸢醒来时觉得身体不属于自己。

  不论是体内的胀痛还是紧紧环抱的躯体,都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栾莫迟给的,他会记一辈子。

  “醒了?”

  近在咫尺的眉目生动深刻,栾莫迟忍不住亲亲温鸢颤动的眼睫。

  温鸢闭上眼任他亲吻。

  “害羞?”栾莫迟不依不饶的亲他眼睛。

  温鸢睁开被吮吸的湿漉漉的睫毛,“没有,我很高兴。”

  “你这表情并不像高兴。”栾莫迟将温鸢往怀中紧了紧,“更像是赌徒的孤注一掷,死刑犯的临终饕餮。”

  温鸢身体僵直,在紧贴的怀抱中猝然发冷,他哆嗦了下,马上被更紧的环抱住。

  “怎么?”

  “我是贪图享乐,沉迷男色。”他推开栾莫迟,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和窗户。

  冷风与阳光同时涌入房间,吹醒温鸢不切实际的妄想,“可惜,君王该早朝了,今天还有拍摄任务吧?”

  栾莫迟从床上坐起,看着逆光而立的温鸢,微微眯起眼睛,他静默了一瞬,答非所问的说:“温鸢,如果你的答案我不满意,我不接受。”

  昨天的拍摄任务完成的不错,再就是顾忌栾莫迟的腰病,导演下通知栾莫迟白天没有拍摄任务,只是黄昏的时候要补一场古城墙上的戏。

  场景也不远,就在城郊的旅游景区,不需要爬山。

  吃过早饭,温鸢兴致勃勃的拿出房间内的旅游宣传册,邀请栾莫迟去这里的博物馆参观。

  旅游手册是每个房间的宣传资料,上面列了这个西北小县城乏善可陈的几个景点,博物馆是其中之一。

  博物馆的简介上介绍了本地从古时候到现代各方面的变迁历史,每个地区其实都有这种博物馆。

  栾莫迟视线扫过旅游手册,点头说:“里面有件西汉时期出土的箜篌,我们去看看。”

  大雪封门,博物馆里偌大的展厅中连工作人员都不见踪迹。

  栾莫迟牵着温鸢,沿着走道走过一个个展厅,停留在被玻璃展柜保护起来的箜篌前。

  玻璃柜中的箜篌凤首龙脊,形态栩栩如生,历经岁月不腐,丝弦静止,似乎正在等待有人将它唤醒。

  温鸢指指说明牌:“你看介绍,它出土自某位王妃墓,陪葬品不多,唯独放了这么把箜篌,国内发掘的其他墓穴中都很少见。”

  栾莫迟说:“那她的王爷一定很爱她。”

  温鸢略微诧异:“为什么?金银都没有,从哪里看出来的?”

  栾莫迟指着玻璃展柜中的箜篌,声音低沉:“她夫君与她相知相爱,知道她爱琴如宝,金银对她毫无价值。只有琴能陪伴她,所以她夫君才会特意将琴放在她身边。”

  温鸢沉默,而后说:“真挚的感情当然令人感动,视金银为无物大部分人都做不到,毕竟钱可以买感情,也可以买锦绣人生。”

  栾莫迟挑眉问:“你信?”

  温鸢抬头,与他对视:“如果我说我买过呢?”

  栾莫迟开口:“钱与感情、人生不等价,我不认为可以买卖。”

  温鸢视线闪烁,缓缓落在玻璃展柜上,“……我更喜欢那把箜篌。”

  栾莫迟眉毛蹙起,每当他们的谈话接近真相,温鸢总会转移话题,“你想要的话,我把家里的吉他送你。”

  那把名为Bright star的吉他,在脑海中拨动勤学,它在温鸢记忆深处闪光。

  “它很漂亮,可惜不适合我。”

  温鸢转身离开箜篌展台,走向另外的展厅。

  参观完博物馆,栾莫迟带着温鸢赶到拍摄现场,他去化妆,温鸢依旧带着护目镜和兜帽,披着军大衣坐在栾莫迟的助理小雅身边。

  有人偷偷问小雅,那是谁,怎么坐在栾帝的休息椅。

  小雅往温鸢身前一站,挡住别人窥视的目光:“是栾老师的弟弟,过来探班的。”

  对方挠头离开,“咋那么眼熟捏?”

  这一场补的是栾莫迟作为反派的巅峰时刻,他登临城墙远望江山,目之所及皆为他所有。

  反派的霸气和野心一展无遗。

  远方山脉白雪皑皑,落日余晖的灿灿金光中栾莫迟身披黑羽大氅,神情倨傲,帝王的气势令人胆寒,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城楼下仰望他的人群、镜头,最后停留在温鸢身上。

  牢牢锁住温鸢的视线在无言的传递事实:他是他的。

  温鸢推推护目镜,将兜帽往下拉。

  第三天栾莫迟依旧没有拍摄任务,陪温鸢在这个寒冷的偏远小城探索。

  坐过无人的摩天轮,看过包场的文艺片,滑过结冰的湖面,路过祈福的古庙。

  像一对年轻的处于热恋期的情侣。

  第四天,温鸢睁眼发现栾莫迟已经穿戴好。

  他默默坐在床边,一瞬不瞬的望着温鸢。

  他面目沉静,温鸢竟看出了丝悲伤。

  栾莫迟说:“我们谈谈吧。我知道你今天要走。”

  温鸢坐起身套衣服,“你要去片场吗?不用送我。”

  他的绒衫套到一半被抓住,头蒙在衣服中,双手却还举在头顶,整个人就以这个奇怪的姿势被栾莫迟拥入怀抱。

  “温鸢你答应过的。”

  双手困在衣服中,胸膛还半露,栾莫迟抱着他贴在心口,心脏跳的乱七八糟,“再等等好吗?”

  胸口突如其来的疼痛,温鸢挣扎,意识到栾莫迟在他心头狠狠咬了口。

  “等什么,你到底让我等什么?”

  高高在上的栾帝何时说话这般委屈过。

  就如同绞在和裴青轩那段感情中的温鸢,喜怒哀乐全由裴青轩掌控。

  “不会很久,等裴青轩……”

  “裴青轩”三个字刚出口,温鸢顿了下,显然知道不该提他的名字。

  果然,下一刻,另一边胸口又传来骤痛,打断温鸢的思路。

  痛,却不痛苦。这是栾莫迟的惩罚。

  他被栾莫迟扒拉出脑袋,“你说什么?裴青轩?”

  “你还放不下裴青轩?”

  “你在等裴青轩?”

  他声音隐忍,眼底却混杂着显而易见的不可置信。

  栾莫迟表情少有失控的时候,他作为影帝,表情管理已经成为面部肌肉的自动记忆。

  温鸢看着伏在他身上的栾莫迟,刚睁眼时的那丝悲伤此时化为明明白白的难过伤心在栾莫迟眼中汇聚,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都走向失望,气势尽褪。

  被主人丢弃的小狗。

  “栾莫迟……我,不是的,你听我说。”

  可是说什么呢,说他并不在意裴青轩,说他在意的只有一个人吗?然后等他和裴青轩扯出六年前的真相,让栾莫迟再痛苦一次?

  这样的痛苦他感同身受,栾莫迟双眼中闪烁的光珠垂落,落在温鸢眼窝,温鸢竟分不出是自己的泪还是栾莫迟的泪。

  即便如此,栾莫迟还在等待,“你说……”

  他自栾莫迟身下抽出手,擦掉栾莫迟眼眶中将落未落的水珠。

  “栾莫迟,对不起。我很感谢你曾对我的帮助,我会报答你。”

  栾莫迟凝视温鸢半晌,低笑起身。

  “所以你千里迢迢跑来背我下山是报恩?”他背对着温鸢,看不见脸,只听得见语气中无尽嘲讽,“我以为我们在约会。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没再回头,摔门离开房间。

  温鸢呆呆坐在床上,房间内的温度骤然下降,冷的他将被子扯到身上,紧紧裹住自己。

  可被褥之间的气息和温度却被栾莫迟一并带走。

  温鸢伸出手,发现他手中什么也没有。

  等温鸢失魂落魄的收拾好东西,拎着小行李箱走出酒店时,门口一辆车迎上来。

  一个剧组司机探出头。

  “温先生,栾老师安排我送您去机场,时间比较紧,我开的会快点,您系好安全带。”

  温鸢猛地抓住司机的方向盘,“栾莫迟让你送我去机场?”

  司机不明所以的点头,“他说您大概十点出来,坐三点的飞机。现在都十一点了,咱们得快点,开到机场得三四个小时。”

  温鸢苦笑:“辛苦您。”

  司机确实开的快,他比温鸢还着急赶飞机。

  温鸢握着自己安静的手机,置顶联系人没有任何消息。

  司机的电话倒是响了两次,都是栾莫迟的助理小雅打来的,问到了哪里。

  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除了起伏连绵的雪山就只有毫无生气的树,他看着掠过的树,将栾莫迟的名字从联系人中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