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四点钟,老式公寓楼下有老人三三两两聚堆闲聊。

  嘴上说着家长里短,眼睛不停瞥向路边停着的豪华跑车。

  车上的人垂头丧气,细长手指绞着袖口扣子,时不时叹气。

  栾莫迟伸手揉揉温鸢脑袋上不服帖的软毛,“我爸妈很喜欢你,他们刚刚还给我发消息,让你下次再去。”

  温鸢在栾莫迟一顿揉搓下头垂的更低,“不去了,我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生我的气?”

  “你怎么可以骗我……”

  温鸢仰起埋在大衣领口的脸,他因为灰心丧气整个人缩成一团,尖尖的下巴被藏住,只剩下对委委屈屈的眼睛。

  像家里被猫欺负的萨摩。

  栾莫迟嘴角漾起丝笑容,“我爸妈想见你,我担心你拒绝。”

  温鸢眼睛亮闪闪,像萨摩被投喂时的单纯天真。

  “你如果直接告诉我……我不会拒绝你。”

  “嗯?一开始让你加入我们山栾影艺,你不是拒绝了吗?”

  温鸢撇撇嘴,“那个时候是你经纪人找到我,你只是让我自己考虑,没有非要我加入。”

  栾莫迟笑了,“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提出来,你就同意?”

  温鸢看着栾莫迟的笑有些后悔,话说出口也不能收回,“只要不违反法律法规和道德底线。”

  栾莫迟点点头,沉吟着勾勾手指,“过来。”

  温鸢以为栾莫迟又要同他说什么悄悄话,虽然是栾莫迟自己开车,车上并没有其他人,但他还是习惯性的乖乖附耳过去。

  阳光透过车窗照射到脸上,车内有柑橘的清新味道。

  温鸢微微眨动眼睫。

  车外刮过寒风,风吹着车身晃动。

  一个轻柔的触感晃过脸颊,擦过耳边,若有似无。

  栾莫迟如峰眉弓占据他全部视线。

  画面突然被定格,时间漫长的温鸢可以数清他每一根眉毛,长的短的,颜色深一些的浅一些的,每一根都挠在心尖上。

  柑橘的气味从香氛瓶中、从栾莫迟身上源源不绝的侵占每次呼吸,渗透进四肢百骸。

  让他手脚酥麻心跳失常。

  以至于被栾莫迟握起双手凝视都无法推拒。

  也是因为栾莫迟的眼神那么温柔,手心那么暖和,身体在自动渴求冬季中的融融暖意。

  “讨厌吗?”

  栾莫迟舒缓磁性的声音鼓荡耳膜,扣着心弦,让人根本无法说出否定的话。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在温鸢沸腾的大脑里胡乱冲撞,理不出个头绪,他不敢看栾莫迟,极其迅速的摇摇头,又鸵鸟似的把自己缩回大衣中。

  “很乖,下次去我家不要说什么好朋友。”栾莫迟低低笑了,语气蛊惑,流露着引诱的味道,“不讨厌我,就试着接受我?”

  温鸢猛地抬头,撞进栾莫迟专注凝望他的目光,抗议的话还没说出口,栾莫迟又说:“脸有点红,发烧了吗?”

  他伸手要试温鸢额温。

  “不不不,没有,我我很好,我要回家了,家里还有事情。”温鸢眨巴着眼睛结结巴巴的后退。

  “回家?不邀请我上去坐坐?” 栾莫迟一本正经的说。

  一般剧本中写到这个对话套路时,就意味着接下来会有个激情戏,亲吻上床什么的。

  温鸢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脸惊悚的看向栾莫迟。

  栾莫迟伸手在他滚烫的脸颊上轻轻拧了下,“逗你玩。我还要进组,下次见面只能是第六期节目了。”

  一个念头在脑中划过,温鸢被栾莫迟搅乱的心神终于冷静下来,“你专门从剧组出来?”

  “你发现了六年前的秘密,我要奖励你。”

  “奖励?”

  “嗯。”

  栾莫迟的态度太过理所当然,温鸢回到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所谓的奖励是混乱的见家长?还是那个春风拂过湖面带起细微涟漪的吻?

  轻柔的吻让温鸢脑子持续沸腾,既不敢多想又忍不住回想。

  如果换成别人,他大概会把人当做网球给打飞。

  可栾莫迟的吻是柑橘味的。

  “啊啊啊啊——”温鸢抱头在被子中打滚,为什么他会记得一个吻的味道!

  这样矛盾的状态证明他其实是喜欢栾莫迟的吧,温鸢模模糊糊的想。

  可是,不行。

  他还有一个关于冠军的秘密,这秘密横亘在他和栾莫迟之间如同天堑绝壁。

  不说出来,他们的关系会始终维系在这种暧昧又不能敞开心扉的状态,一旦秘密公之于众,则只能反目成仇。

  秘密总归要说的,栾莫迟的愤怒、指责、报复也要接踵而来。

  今天的感情多真挚,他日的冷漠就会多尴尬。

  不能再任由栾莫迟和自己沉陷在这段没有结果,注定悲剧的感情中。

  这是为了栾莫迟好。

  温鸢彻夜难眠,等他辗转反侧做好决定时,夜色由浓转淡,茫茫情意如水成冰。

  转日寒潮来袭,小区凉亭中晒太阳的老人们躲在家中不肯出门挨冻,偶尔有人裹着厚厚棉服匆匆跑过留下一片白雾,网上到处是冻彻心扉的哀嚎,温鸢却无所察觉。

  心无暖意,不觉周遭寒冷。

  又隔了天,温鸢从音乐平台上看见之前的两首歌终于发表,在他反复和音乐制作工作室强调后,那边终于放弃给裴青轩唱。

  转而找了个实力派唱将录制歌曲,歌手是位具有海豚音的女歌后,实力无可挑剔,感情充沛技巧纯熟,十分具有感染力。

  比裴青轩的演唱不知高出几个等级。

  歌曲一发布就登上本期音乐平台榜单。

  榜单前五,温鸢自己的作品就占两个位置。

  温鸢点开歌曲下面的评论。

  【单曲循环出不来了】

  【白池歌后与曲王袁文的合作,绝对精品】

  【袁文好久没出作品了,一出就是爆款】

  【歌后唱到我心里去了,我花了好多年才从抑郁中走出,这个词简直是我心境的写实】

  【写歌的人应该也有曲折的过去吧,袁文的词曲总让我想起心底的伤口】

  词曲作者署名袁文,是温鸢偶尔发表自己作品的化名。

  而他过去以袁文的名字发表的作品几乎全部是裴青轩瞧不上的作品。

  瞧不上还会打击,嫌弃温鸢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裴青轩对那些看不上的作品的评价是“没人会喜欢这样无病呻吟的东西”,“矫揉造作”,全然不顾它们都是温鸢的心血。

  温鸢关掉电脑。

  没两天,佟书帮他约林非尘见面的事情定下来。

  见面的时间是晚上,温鸢白天查了林非尘的相关资料。

  网上资料不多,在几年前一些舞蹈大奖赛的得奖名单中,林非尘名列前茅。

  还有些关于比赛的视频剪辑,林非尘跳得古典舞气质出尘,技术过硬,翩若惊鸿宛若仙人。

  门天逸说的不错,林非尘算得上出类拔萃天生吃这碗饭的。

  只可惜近两年林非尘很少比赛。

  温鸢对林非尘有印象,应该说他对裴青轩相关的一切都有印象。

  他曾经和裴青轩难得外出吃饭,裴青轩却接到林非尘的电话,电话中不知道说了什么,裴青轩只甩给对方几个字,“非尘,你愿意等就等吧,随你,我很忙在准备节目,等节目结束再联系你。”

  裴青轩当然没什么节目。

  那个时候裴青轩需要新的作品,正忙着哄温鸢给他写歌,没空应付林非尘。

  温鸢记得自己当时涌起的并非喜悦,而是兔死狐悲的同情。

  他很清楚,一旦裴青轩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么下次被无情冷落的就是自己。

  晚上佟书和温鸢按照约定在咖啡店见面,佟书给温鸢讲了关于他和林非尘相识的过程。

  两年前佟书到音乐学院举办的音乐节玩,不小心磕坏把陈列展览用的吉他,佟书赔不起,被负责展览的同学狠狠骂了一通,还嚷着要送他去警局。

  当时是路过的林非尘仗义执言给佟书解围,还借给佟书钱赔偿损失。

  因为这事,佟书一直把林非尘当哥哥看,经常给林非尘发信息约他出来表示感谢,但林非尘很少回复,即便回复也是平平淡淡的“不必”,“谢谢”之类。

  能答应和温鸢见面,佟书自己都觉得稀奇。

  只是两个人等了个把小时依然不见林非尘,温鸢让佟书打电话问问。

  林非尘就一直挂电话。

  “奇怪,他平常不挂我电话的。”

  温鸢看看窗口蒙蒙雾气,套好羽绒服走出咖啡店,“我们去看看他。”

  林非尘住的地方不远,也是片老旧小区,温鸢看着小区破败的外观莫名有些熟悉。

  小区楼道的灯光忽明忽暗,踩着积满灰尘的台阶,温鸢和佟书爬到四楼。

  东户似乎长久无人居住,西户的门口还算干净,佟书敲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回应。

  “不在家?”佟书边敲边疑惑。

  “在,刚刚在楼下我看四楼有开灯。”

  佟书撅撅嘴,转身继续敲门,他刚砸了几下,铁门猛地被拉开,林非尘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他穿的很正式,似乎是要出门,只是他眼眶通红,鼻翼翕动,像是刚刚哭过。

  头发偏长,垂在肩上满身忧郁气息。

  眉眼浓艳,唇红齿白,如谪仙又似妖魅。

  难怪他是主角受。

  温鸢走上前,对他点点头,“你好,我是温鸢,能和你谈一谈吗?”

  林非尘浓长眼睫眨动,眼底血丝被忽闪的楼道灯映照的可怖,他凄然一笑。

  “不必了,我知道你找我的目的,但你找错人了,裴青轩爱的不是我。”

  楼道的灯光接触不良,频繁闪动。

  温鸢看着门内的林非尘恍若看到曾经的自己,放弃一切,为了那些毫无用处的情爱画地为牢。

  “我不是来跟你争裴青轩的,我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重新回到舞台。”

  林非尘定定的看着温鸢,眸光流转过万千思绪,终于从唇间艰难挤出一句,“进来坐吧。”

  他让开身体,小小的房间一览无余。

  林非尘的房间和温鸢的小房子格局差不多。

  但温鸢逼仄的客厅因为堆满乐器而显得凌乱,林非尘的客厅则因为什么都没有,空荡而诡谲。

  温鸢与佟书对视一眼,跟着林非尘进到卧室中。

  卧室中的风格和旅店房间差不多,一张单人床、桌子和椅子,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根本不见其他生活气息。

  林非尘指指椅子,自己在床边坐下,他抿抿唇,看着温鸢开口说:“你们那个节目,我一直有看。我原以为你是来和我说裴青轩的,他以前经常会提起你,说你——”

  温鸢挑眉,“说我听话?把你和我对比,把你贬低的一无是处,对不对?”

  林非尘诧异的望着他,“你怎么知道?”

  “这是他一贯控制人的套路。他也会在我面前说其他人做的有多好从而打压我。”房间干净整洁的一览无余,温鸢收回视线,看向林非尘,“当你听多了就会怀疑自己,甚至认为自己确实不好,配不上他,你的爱会越来越卑微,会越来越想付出,把所有一切都奉献给裴青轩,只为换来裴青轩的认可。”

  林非尘沉默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

  “哇,裴青轩够渣的呀。我以前有个朋友,他对喜欢的女孩子也这样,那女孩子本来学习特好,又活泼开朗。可我朋友每天都说她穿衣服土、没气质、考试比不过谁谁谁,那女孩子很快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也不和人说话,成绩一落千丈,我朋友让她带饭,她能早上四点起床煲汤做盒饭,结果换来我朋友一句不好吃,不够香。啧啧。”

  佟书有感而发,感慨完发现温鸢和林非尘看他的目光有些异样。

  “众所周知,我有个朋友等于我。”

  “不不不,不是我,真不是我!”

  佟书举手投降。

  温鸢把注意力放回到林非尘身上,“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裴青轩?”

  林非尘哼出声微弱的哂笑,“离开,你能离开空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