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朝暾初露,赵扬便从睡梦中醒来。

  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干脆起身去了半边亭看日出,眼见宿鸟归林鸣啼,山谷渐次明亮,这才换了靴鞋,下到洞底。

  时辰还早,守在洞口的弟子还靠在洞壁边打盹。赵扬没有叫醒他,径直走了进去。

  还是熟悉的山洞,看上去与昨晚并无什么不同,只是沾了些晨雾的潮气,吸入时颇感凉彻心肺。

  熟稔地沿着潮湿山壁往前走,转过一道弯,便能看见白玉床散发的微朦光芒了。

  赵扬抬眼望去,脚下一顿。

  幽暗的洞室中,莹莹的绿珠照映下,那璀璨流光的白玉床上,坐着一抹白色身影……

  他放缓了步子,半点不敢眨眼,生怕眼一闭,眼前的景象就成了虚幻。

  那侧影,那他足足看了两百天的侧影,被垂顺泼墨的长发遮住了大半侧颜,只留一双澄净黑瞳,怔怔望向石壁上悬挂的那幅雪山图。

  脚步踉跄,重心不稳,脚尖不小心踢到了一颗细碎的石子,发出了“叮”一声细响。

  对方蓦地转过头,幽黑的双眸直直对向他,眼中闪着警惕的光。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打颤:“你……终于醒了?”

  没有想象中的一眼万年,也没有抱头痛哭。

  对方只是皱了下眉,耸起一丝疑惑,眼中浮上的雾气掩在白玉床散出的朦胧白光中,看不真切。

  那颗被他踢飞的石子像是钻进了他自己的心里,硌得他生疼。

  对方警惕地盯着他一步步走近。

  眼见他只剩了十余步远,竟一个翻身,蹦到了玉床之后,只将脑袋探出来瞅他。

  他尴尬地停下脚步。

  “你是谁?”对方质问声沉沉,眼神像一只察觉到危险的豹子。

  “……”

  对方见他没回话,又道:“你为什么用这种表情看着我?”戒备地朝四周望了望,又恶狠狠地对着他嘶吼:“你到底是谁?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难道……谢逢失忆了?

  他茫然无措,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我是赵扬,这里是……”

  这里是什么地方,好像还真没个确切的洞名,只因他叫着顺口,才喊了碧潭洞……

  “……是水潭下的山洞,圣教圣地。”

  “文绉绉的……有病吧!你们脱了我的衣服?”对方裹紧身上单薄的中衣,“我可没有钱。”

  赵扬一愣,对方这是以为自己被他绑架了?

  对方又似猛地想起了什么,掀起衣摆,目光在身下逡巡一圈,确认无虞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赵扬囧了,难道是以为被他玷污了清白?

  可当初明明是对方上杆子要他玷污的好吗?再说了,真要论被沦玷污了清白,他才是下面那个!

  简直是贼喊捉贼,倒打一耙!

  对方神色稍缓,抬头望向他时眼神淡定许多:“你说你叫赵扬?”

  虽是这么说,但脸上的表情显然不像是认得他的样子。

  赵扬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还记不记得你是谁?”

  对方头一扬:“我叫谢逢。”

  难道谢逢没有失忆,只是把他给忘了?

  赵扬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从衣领中翻出了枚玉佩,擎在手中,好让对方瞧见:“那你还记得这枚玉佩吗?”

  对方保持着昂首的姿势,用狭长眼角打量了那玉一眼,极为干脆:“不认得。”

  赵扬不死心:“你要不要再仔细看看?”

  对方傲然摇头:“不用。不认得就是不认得。”

  赵扬微颤着将玉佩握回手心,顿了一下,道:“那你还记得你今年多少岁吗?”

  对方终于肯垂下首直视他,嗓音淡定又清泠:“你这人好奇怪,我还能不记得自己多大吗?我今年二十岁。”

  二十岁……

  就是说,谢逢的记忆整整倒退了五年吗?

  赵扬默默将玉佩塞回衣领,苦了脸。

  可就算倒退了五年,也不该记不得这枚玉佩啊。

  “等等,”对方突然出声,“我认得你。”

  赵扬眼睛蹭得亮了。

  “我差点以为是什么奇装癖的犯罪团伙,专门绑架人割肾卖肾的,吓了我一跳。”

  “……”

  原来刚才对方掀开衣摆,是在检查是不是自己的肾被他割了……

  对方直视着他,语气笃定:“好在我想起来了,你是赵扬,是大我四届的软件工程专业的学长,据说当了S大四年的校草,我在学姐的书中见过你的照片。不过,我同学都说你是光棍校草。”

  “……”

  “奥对了,你下面的那届校草,不,应该说你下面的那两届校草,都是我。”

  “……”

  “不出意外,往后的两届校草,也会是我。”

  “……”

  “赵扬?你今儿个这么早就下来了?正好找不着杜胥,你陪我采药去吧。”

  洞口飘来熟悉的声音,两人齐齐扭头望去,只见叶先圻转着玉笛,施施然飘了进来。

  他一见白玉床后站着的人,登时双目瞪出,足尖一点就飞到赵扬身侧:“诶——,他醒了?!赵扬啊,苦守寒窑二百日,终于盼得情郎归啊!”

  赵扬抽了抽嘴角:“我不陪你去。你找杜胥一起,赶紧去吧。”

  叶先圻黑亮眼珠滴溜溜打量了谢逢一周,觍着脸对赵扬笑道:“我也不想去了。杜胥手抖,我给他的草药他总是接不住,我还是等你吧。”说罢竟毫不客气地走去雪山图下的石榻上坐着去了。

  谢逢冷冷道:“你又是谁?”

  叶先圻:“……”

  叶先圻腾地从石榻上弹起:“哟,这是失忆了?”又三步并作两步到赵扬身旁,插笛回腰,“你们这玩的是哪出?”

  赵扬抿紧嘴唇,白着脸摇头。

  叶先圻的“哈?”字还没出口,谢逢又已冷声道:“这是要演话剧王宝钏和薛平贵吗?还是别的什么舞台剧?所以你们穿成这副模样?还有,是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吗?有事先征得我的同意吗?如果没有,你们这是绑架罪。”

  叶先圻:“……”

  赵扬清清嗓,小心谨慎道:“天鸣山庄的赵铭之,你对这个人物还有印象吗?”

  对方将眼神一寸寸挪到他脸上,疑惑道:“你也看过那本书?那不是刚出场就领了便当的炮灰么?”

  叶先圻:“……”

  赵扬:“那你还记得书里有个叫谢逢的么?”

  对方又瞥了他们两个一眼,道:“记得,和我同名,大反派魔教教主。怎么了?”

  赵扬“哦”了声,伸手指向床后潭水:“你照照潭水,看看你样子变了没?”

  对方狐疑地斜瞅着他们,像是确认了他二人绝对不会背后偷袭,这才躲在白玉床后弯下腰,对上泠泠的水光。

  片刻后声音自床后传来:“没变……但我什么时候头发这么长了?诶……疼,这不是假发么?”

  他二人:“……”

  见对面那人久久不肯站起,赵扬小心开口:“你可能穿书穿成他了。”

  “什么?”对方骤然自潭边站起,一双曜黑双目瞪来。

  叶先圻:“你别这样看着我们,我们不是精神有问题。能在刚穿越就有高人指点,这是多么可喜可贺的事情……尤其,你已经这么大了,不用回头学八股文。”

  “你跟我出洞。”赵扬不由分说跨步上前拉住对方的手。

  对方甩了几次手,喊了两声“放开!”他都没理。

  毕竟是大病初愈,尚十分虚弱,他抓住对方简直是小菜一碟。

  对方这样喊了几次,估计也觉得十分没脸,终于不折腾了,老老实实跟着他走。

  猊毫怕他在洞里憋闷,早先已将通往崖底的瀑布门打开了,赵扬就近领着他抄小道过去。

  不过是二十岁的毛头青年,注意力很快就被这崖底奇观吸引了。

  “哇,这大理石质量不错啊。刚才洞里那颗夜明珠,我可以拿走吗?估计值不少钱。”

  “天呐,是瀑布!这么高的瀑布?这是几星级景区?”

  “这该不会是当初花果山水帘洞的取景地吧?不对啊,这两边悬崖……难道这是东非大裂谷?”

  赵扬将对方拉至瀑布前草地,松了手:“这穿书系统连接总有问题,特别是第一次,奇慢无比。这里信号好,他们应该能联系上你了。”

  果不其然,他才说完这句话,就看到对方的脸上抽搐了几下,对着天空里的不知道谁,高声痛骂:“你有病吧!”

  赵扬眉心一跳,叶先圻也跟了过来,从背后拽了拽他:“这怎么办?”

  赵扬:“你帮我看看他现在还有没有武功。”

  叶先圻趁着对方无暇顾及他,抄起对方一只手迅速把脉,撒手回道:“没。”

  赵扬:“行,我知道了。”

  赵扬眼见对方脸上各种表情明灭变换,最后变成一片寂然死灰后,才开口道:“他怎么说?”

  对方木然将眼神移到他脸上:“一个男的,说我本来就是这个世界里的谢逢。”

  赵扬点点头:“他说你有几次重生机会?”

  对方怔了半天,才摇摇头:“没说。”

  作孽啊,这待遇还不如他,看得都心疼。

  赵扬:“有说什么时候给你安排武功副本和记忆副本不?”

  对方点点头。

  赵扬:“到时候记得喊我一起,我保护你。”

  对方又点点头,目光复杂地盯他一会:“你到底是谁?”

  他笑道:“赵扬。”见对方还是茫然地望着他,一拍脑袋,“瞧我,竟忘了书里没说。我就是天鸣山庄的少庄主赵铭之,名扬,字铭之。你就喊我赵扬就好。”

  小朋友刚穿过来精神恍惚是正常的。

  赵扬决定用亲身经历宽慰下对方幼小受伤的心灵——

  “我毕业才工作了一年不到就穿过来了。”

  “正好就是这个炮灰大婚之夜,新娘要杀他的时候。”

  “后来,那个无应门门主萧应也要杀我。我算算啊,他一共给我下了三次毒。”

  “奥,我还跳过崖,挺刺激的,还被毒虫咬过,头都钻到我手背里去了。呶,就这里。”

  “你一定要有信心,你看我到现在都还好好地活着,你要相信你也可以的。”

  “算起来我到现在也就一共死了四次?还是五次来着?”

  “……”

  ***

  当日夜里,玉圣峰凌云院。

  赵扬推开屋门,见谢逢正立在桌前,即掩了屋门,走过去随意地坐下。

  “你恢复记忆了?”

  谢逢望着他,眸光微动,点头:“嗯。”

  赵扬心旌一荡,腾得站起,一把将谢逢推倒在床,压住对方:“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

  “今天我在上。”他得意望向身下谢逢。

  趁着对方武功还没恢复,他要出其不意,反攻,反攻!

  谢逢被他压在了身下,面容沉静如水:“好。”

  说着看向从赵扬微敞的衣襟中掉出的玉佩。

  “我记得十七岁的时候,我把这枚玉佩给了你。”

  赵扬笑得嘴角都要裂开:“嘿嘿,不错,定情信物!”

  谢逢眼眸间似笼上了层水光,整张面容忽地生动起来:“仗剑江湖,神仙眷侣。”

  赵扬心下一动,愣神间,却是一个天翻地覆,他一声惊呼,尚未看清,两只手腕就已被对方用床帐上的红绳缠绕,牢牢架在了头顶。

  “你……你要做什么?”

  谢逢不答,眼底却含了些微笑意,肘下一紧,已欺身压上。

  他挣扎半天竟半分挣脱不得,不由惊得喝问:“你武功也恢复了?”

  对方已经就着这个姿势咬上了他的耳垂,一边舔咬一边在他耳边轻柔地喷气:“嗯。”

  “什么时候?”耳垂上传来的酥麻湿热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今天你领我出去之后我们不是又回了洞?就是那时去寒潭里泡着的时候恢复的,比恢复记忆还早一点。”

  “……”

  “我花了一下午才把所有信息都消化完了,把和你的所有点点滴滴都记起来了。”

  “谢逢……”

  “喊我阿逢。”谢逢的声音涩哑低沉,又含了点儿委屈,滚落在他的心尖上,让他心蓦地揪痛。

  “阿……逢。”

  “阿扬,”轻轻的一声喟叹在耳边,似呓语,似满足,“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真的……好想你。”

  心底霎那间软了,一股热流潺潺从心间流淌漫出。

  春宵一刻值千金,帐中的窸窸窣窣声突然停顿。

  “阿扬,我进去了。”

  “……”

  “来,让你在上面。”

  “……”

  “你动吧。”

  “我说的上不是这种上!”

  “嗯,好,你别激动,下一轮就留给你,可好?”

  “……,你这一轮要多久?”

  “五六个时辰吧……”

  “……”

  红色帐幔掩下了一室的旖旎春光。

  再听,帐中已是床板有节奏的吱扭吱扭声。

  还有那旖旎的喘|息,让月亮也羞得藏在了云间。

  一夜鏖战至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

  漫长的一生,也许总有一天赵扬能反攻成功的吧。

  这篇文的很大一部分其实是我在上下班的地铁上码的(),以前短篇都是一章莽完,拉成长篇,脑中小人就会拼命抽打叫我赶紧写文,从此睁眼闭眼就是写写写,最后竟然做到了日更!(泪目)

  茫茫的大晋江中,感谢您能看到这篇文,非常感谢这段缘分,如果喜欢,不妨点下收藏,后面有番外放出的话也能第一时间收到更新通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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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待着与您的下一段旅程~

  一旦开文,绝对不坑(拍胸脯)!

  鞠躬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