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扬将附近崖谷凡是长草的地方都寻了一遍,终于在溪涧边找到了叶先圻。

  叶先圻正抻长脖子指天大骂:“你给我把嘴里的草吐出来!要筑窝用别的草!”

  赵扬这才发现对面树上有一团黄绿毛的东西,果不其然正是嘴欠的黄毛,只是此时它嘴里衔着数根草茎,只能鼓着腮帮子傲视叶先圻。

  叶先圻:“你不和受伤的曲长老蹲一起,在这里四处乱窜什么?我问你,我摆在这里晾干的水,就我专程从洞里装出来的水,怎么这么快就没了,说,是不是你这只蠢鸟喝的?”

  赵扬往叶先圻脚下望去,岩石上还有一只青瓷瓶,瓶口开着,想必是叶先圻晾晒析出晶体用的。

  黄毛小心翼翼将嘴里的草茎在枝桠上放置稳妥,扭头嘎嘎笑了两声,嗷道:“来啊!打我!啊!”

  “shit!”叶先圻口吐脏话,扇尾一甩,一个暴击砸了过去。

  黄毛刚举起的翅膀尖顿时冒了黑烟,毫无挣扎便从枝丫上直直摔落在地。

  “一只麻雀也要跟我斗,太嫩了。”叶先圻哼哼冷笑,袖风一卷,那堆在枝桠上的药草顿时飞回他手中,顺势被塞进了袖筒中。

  “又来找我?这次是什么事?”叶先圻的心情显然被黄毛搅得一团糟,黑着一张脸,将扇子摇得飞快,“曼花她昼夜不舍地照看曲长老,这只鸟就偷溜出来霍霍我们!”

  赵扬看了眼瘫在草丛中要死不活的黄毛,干笑两声:“说的是,这鸟最是欺软怕硬。我找你……确实有事相求……我记得你叶家世代名医,怎么说也该有些金创药膏什么的吧?”

  “你要金创药膏?”叶先圻狐疑地看他,“你受伤了?”

  赵扬继续干笑:“没,没有。就是万一不小心受伤了,手边有瓶药抹着也方便……呵呵呵。”

  “受伤了我再把药给你就是,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不!”赵扬拉住叶先圻袖子,义正言辞,“也不能总是麻烦你。万一别人受伤了呢?我在旁边,不就可以顺手抹了?”

  叶先圻眼珠一转,了然地拉长了声音:“奥~你要把谢逢弄伤?”

  赵扬:“没!绝对没有!”

  叶先圻:“那我明白了。”

  叶先圻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小玉瓶:“这个是外涂的。记得,一定事先就得涂上!”

  “可能一开始会有点冰凉的触感,不过就几秒钟,过去了就好了。”叶先圻叮嘱道,“其实也没啥不好意思的,你迟早要走这一步的,你该庆幸有我在,多少公子小姐来我家豪掷千金就为买这一瓶药。”

  一个金创药你都能吹得这么金贵?

  合着我还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赵扬一把夺过叶先圻手里的玉瓶:“谢了。”

  “奥,对了,这个你让谢逢抹比较好,你自己抹的话,可能够不到那么深。”

  “哈?”难道这药还得谢逢自己给自己抹?那谢逢多不好意思?够得不如谢逢深……叶先圻这家伙的意思是,他的手指没有谢逢的手指长吗?

  叶先圻一抬胳膊挎在他肩膀上。

  “你知道做这个药我有多不容易么?你都想不到,要摘那个三白草有多难。曼花长老那里那么多女弟子,我也不好意思明抢,唯一能帮点忙的也就杜胥一个,结果没想到这只死鸟还来捣乱!”

  他说着用脚尖踢了一下被雷劈得半死不活的黄毛。

  “你们……在做什么?”

  熟悉的低沉声音在身后乍然响起,吓得赵扬一个哆嗦从叶先圻肩下滑了出来。

  是谢逢。

  可千万不能被谢逢发现他跟叶先圻要了什么!

  他慌忙将手中玉瓶收进袖中:“你……你怎么来了?”

  “你们……”谢逢一向清冷的眼眸,此刻却似喷出了熊熊火焰在他二人脸上扫了一圈又一圈,又将刚才问的话重复了一遍,“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赵扬明显心虚气软,回答得就不是很有信服力。

  老天,这谢逢怎么又发这么大脾气……

  “你们……一直一起?”谢逢连眉心都气出了竖线。

  懂了!一定是说他不务正业又出来乱逛乱晃!

  “我们一上午一起寄出去了好多书信,很快天鸣山庄就会带人赶来了!”

  他上午是做了正事的!谢逢这么冤枉他,他不服!

  谢逢不说话了,独自将自己杵成了一根柱子,浑身散发冰凉寒气。

  叶先圻沉吟开口:“其实赵扬是……”

  卧靠!不能说啊!他要出其不意稳站攻位啊!

  赵扬狠命一扯叶先圻衣袖,抿紧嘴巴用眼神示意对方万不可说出去。

  叶先圻摇了摇头,盯着他的脸然后叹了口气:“难为你了。”满脸都写着同一个词——用心良苦。

  “偶尔也让他帮你分担一些,什么都要你自己准备,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叶先圻又叹出一口气,用扇尖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抚。

  “我先走了,你们继续。”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往草丛中走去。

  踏马这也太不够意思了!

  留他一个人面对黑脸谢逢?

  眼看谢逢阴沉沉站在那里,身周已隐隐往外散发黑烟,赵扬眼一闭,反正他们关系也确认了,撒个娇又怎样了!又没人看得见!

  “你就不要生气了嘛……”话一出口自己都肉麻得抖了一抖。

  谢逢闻言,面色果然松动了一点,眼神也变得柔和许多。

  再接再厉!

  赵扬半垂着脑袋,略作委屈道:“我只是出来找猊毫,想让他帮我送信。后来找不到你,随便逛逛,听到这边有声响,才过来看看的,不然也不会碰到叶先圻……”

  赵扬低头扫到歪着脑袋瘫在软泥中的黄毛,那只蠢鸟张着喙半吐出红色尖舌,眼也半眯着,看上去快死了。

  赵扬蹲下将黄毛捧在手心,痛心疾首道:“没想到叶先圻竟然会对一只主人受重伤无人保护的无辜小鸟痛下毒手,真令我痛心。唉,我们救救曲长老的这只鸟吧……”

  谢逢闻言果然走上前来,全身的冰霜之色已是褪去,眼中也浮现出了款款温情。他轻轻拨拉了一下黄毛,温声道:“它伤得不重,应是装死蒙骗叶先圻的,你切莫如此伤心。”

  ……

  赵扬震惊地瞪着手心黄毛,那只鸟听了谢逢的话,竟如无事鸟一般支棱着细腿站了起来,又扑腾了两下翅膀,当两人不存在一般飞走了。

  赵扬目瞪口呆地望着那渐飞渐远的黄绿身影……

  这只鸟也太心机了吧!

  这不会是人穿成的鸟吧卧去!

  谢逢却浑然不觉,仿佛是对此鸟装死司空见惯、毫不以为意,硬生生将话题又扯了回去:“其实我也不是生气……就是见你有什么话都会对他说,你和他交谈时也总言笑晏晏,看见我时却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哈?和“他”?“他”是谁?是说叶先圻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赵扬不可思议道,“那种假清高、自大、臭屁哄哄,仗着武功比我高,又对我施过些小恩小惠,动不动就给我摆脸色的人,我会对他言笑晏晏?”

  谢逢这是从哪里得到的错觉!

  赵扬愤愤不平,却见谢逢刚缓和下来的面色唰地又变黑了,他回想了下自己刚才发表的一番言论,懊恼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赶紧嗫嚅着补救:“你对我是大恩大德……”

  却只换来对方幽深似潭的眼眸,滚烫得似乎要把他全身都灼穿。

  赵扬耷拉着脑袋万般无奈:他说的明明是叶先圻啊!这谢逢干什么非要拿自己对号入座啊啊啊!

  赵扬勉强跟在谢逢的身边往回走,感觉自己就像走在低气压云团台风眼的旁边,看似风平浪静,可一个不小心就会有摧枯拉朽般的狂风暴雨过境……

  还是得赶紧把事办了,增进感情,说不定到时候谢逢就对他百依百顺了。

  赵扬一脚踏入崖底空地,便发现早已飞回来的黄毛已将此地又搅了个天翻地覆。

  地上散乱着各种锅碗瓢盆,草地被踩得一团糟,不时一阵树叶雨纷扬落下,竟是被祝堂主的阵阵剑气劈落!

  祝昭雨怒气冲冲举着把剑:“你这死鸟!竟敢抢我和阿云的私潭!”

  私潭?

  对啊,私潭!

  赵扬心中拊掌大笑,若他同谢逢据一处潭水为私潭,借助水和药膏的共同效力,定然不会伤到谢逢!

  “shit!”黄毛树敌无数,心态却奇好无比,叽叽哇哇地飞到东、飞到西,所飞之处一片狼藉。

  祝堂主的剑快、准、狠,黄毛被剑气削掉了不少绒羽,终于讨绕尖叫:“shit!我!错了!”

  岂料前方谢逢突然顿住脚步,略带疑惑地扭头问他:“这黄毛是在同猊毫道别?”

  “咳……”赵扬被口水呛得眼泪汪汪。

  谢逢这是什么神仙记性,当日他在悬崖上信口胡诌的话竟然还能记得!

  私潭之争最后以黄毛惨败为终结,荀护法将被劈糊的黄毛收走送去曼花那里养伤去了。

  赵扬吃了顿暖胃熨帖的热粥,闲适地摸着肚子躺在猊毫那床软皮毛上午休。

  自从上午谢逢发了脾气,他便觉得自己有必要

  低调一阵,下午还是老老实实待在洞里比较妥当。

  谢逢正在床边打坐,气息平稳,身形笔直。毒伤显然是没再发作过了。

  赵扬一个人静静地躺到申时,觉得有些闷了,便爬起床,挪到洞口站着看风景。

  洞底已无皓日直射,静水潺潺,树林深幽,隐约露出几片浣衣女弟子的衣角,一派悠然闲适。

  对面天空,却有一团白影映着石壁滑过。

  赵扬定睛一看,是猊毫。猊毫惬意翱翔,优雅展翼,一个转身向他这边俯冲,赵扬这便看清,他背上还有一人,赫然便是那一向不苟言笑的荀护法。

  猊毫甩甩脑袋,在他面前跐溜而过,炫耀之色

  万分明显,再甩甩小尾巴,一人一兽便隐入了树林深处。

  片刻之后,机械的女声无波无澜地自脑中响起:【恭喜!贵方为猊毫寻找媳妇的契约已经完成。荣幸地通知贵方,从今往后,贵方可自由寻找配偶,我方不会再干涉贵方求偶行为。特此通知。】

  耶!太好了!

  赵扬满脸兴奋回望犹在打坐的谢逢。

  对方仍端坐床边,俨然不知自己即将被吃干抹净。

  赵扬按下心间狂喜,尽量波澜不惊地开口:“你一般晚上是在哪处潭水中沐浴的?今晚我也想去沐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