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烟给熏的?

  那壮士你就赶紧离开这里啊!

  可花无数不知怎么了,捂着脸哭得肩膀抽搐,泪水止不住地从胡须中往下落,到最后,干脆松开手放声嚎啕大哭。偏他又生得五大三粗,瘪着嘴任泪滑进虬髯中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奇怪。

  壮士你不逃命么?!

  赵扬有点茫然,火都要烧过来了还有时间在这哭?!

  终于,花无数站起身,踉跄着将腰间黑绫甩出,卷上最左边那间木屋的栏杆,踏水凌波而过翻上了外廊。

  牛B啊!

  他和谢逢竟然是输在了绳索太短上!

  赵扬赶紧飘着跟上。

  花无数从怀里摸索出一串大小相似,但图案不同的五把钥匙,挑出其中一个,对了半天才将孔对上,开了门,进入屋内。

  他也跟着飘了进去,待花无数点亮烛台,他环视了圈屋内的摆设,颇感意外。

  几案上的青瓷茶具在火烛下闪着玉润的白光,屏风上的花鸟针针线线绣刻精细,丝质光滑的床单被套也都绣着栩栩如生的仙鹤。

  不得不说,他完全想象不出阿花壮士住在这种房屋里的画面,想来这间一定是阿花中意的姑娘的闺阁。

  他四处飘哒了一圈,在屏风后面的衣杆上找到了一套淡黄色的衣衫,一看就是贵公子哥儿的款式(至少同他记忆中的赵铭之穿的衣服很像)。

  他不由多看了两眼,总觉得那衣服配阿花稍微嫌小了点,可是给姑娘家穿又明显偏大。

  他心中正疑惑,回头一看花无数正坐在书桌前,便凑到前去。

  书桌上打扫整齐,一尘不染,左上方摆了副笔架,工整地挂了一排由粗到细的毛笔。

  花无数这是爱好舞文弄墨?

  花无数擦过他的脸颊弯下腰,从桌屉最下方的那格中,取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玉帛包袱,珍而重之地摊开在桌上。

  赵扬伸头一看,只见里面都是些木雕啊、发带啊、玉器啊、扇子啊一类的小玩意,看起来也是些贵家公子哥爱玩的物件。

  他扶住额头,傻子也能看出这些都是花无数喜欢的东西了。

  真是毁三观啊,阿花这种糙汉子竟然会喜欢这些小东西?现代这叫做什么来着,反差萌?

  可他一点也不觉得萌啊!

  他嫌弃地又瞥了眼包袱里的那些东西——奇怪,这些东西为啥总觉得这么眼熟呢?

  赵扬在他那可怜的记忆里四处搜寻,终于在属于原主的那些记忆里将这些东西挖了出来:原来这些都是原主“赵铭之”用旧了扔掉的东西!

  那赫连幕有这么小气吗?自己的Top1大将穷得还得把别人不要的东西拾回来用?

  可花无数只是把包袱摊在桌面,把里面的小玩意一个一个工工整整地摆好,再一件一件颤抖地摩挲过去。

  那虔诚的模样,赵扬纵使再大条,也感觉到气氛不对了。

  花无数又已泪眼朦胧,赵扬在他正前方飘着,看着他把那些原主根本就已经扔掉的东西再一个一个捧在手心,捂在心口。眼看对方那藏在浓须下的嘴角一歪又要落泪,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包袱的一角还压着一个用红线系起的信封。

  信封本身平平无奇,可花无数颤抖着去拿的双手却能证明这封信肯定不简单!

  难道会和解药有关?

  赵扬不死心地飘到上方,看花无数粗大的手笨拙地去解这个精致的系带,那是一根红色的发带,带尾还用金色丝线绣了个“赵”字。

  赵扬后知后觉地想起,擦,这是他大婚之日用的那根!

  应该是当日他被花无数抓去无应门,换衣服的时候被下人给收走了,当时他也没多想,竟没想到会在此处又再度看见。

  赵扬拧着眉看花无数解了半天才将系带解开,再看清信封封面的字,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气血直冲上脑门,已经崩裂的三观这回碎成了渣渣。

  那信上用楷书工工整整写了六个字:“吾爱铭之 亲启”。

  赵扬好不容易才让眼睛再度聚焦,此时花无数已经将一叠素白的信纸从信封内抽了出来,在桌面展开铺平。

  纸上的字迹极为工整娟秀,赵扬跟着花无数一页页看过去,三观已经碎得连渣都不剩了。

  花无数说话言简意赅,没想到写起字来却是啰嗦得很:

  “吾爱铭之

  我只敢这样私下里偷偷喊你。心中的情感压抑太久,快要将我击溃,但我不敢同你说,只能写出来,纾解心中的苦闷。

  当初,萧应大人命我监视你,我原以为你不过又是一个纨绔的富家公子哥,却没想到你那么亲切、随和又心善,明明出身名门却从不傲气凌人。

  山庄中的下人都愿与你亲近,就连山里的鸟兽也都喜欢你。我常看你去山间喂鸟雀、会走兽。你不拘世俗礼法活得肆意自然,落霞镇的任何不平你都会拔刀相助,若是哪里举行盛会也定不会没有你在场。

  你来去翩跹,一袭明衣,胜似白雪,双目流光,灿若寒星。你不似凡人,更若天仙。你似一轮明月,照得我自惭形秽,又似一汪碧泉,荡涤我那干涸的心田。

  你这样清风霁月的一个人,不应该被凡世的毒药折辱,更不应该死在夹杂着丑恶私欲的毒药之下。

  当我看到你食不下咽,我心中痛苦难当,当我看到你喝下毒酒,趴倒在桌子上的那一瞬,我心里疼痛难忍,悲伤痛楚排山倒海般向我袭来,好似我的心脏也在那一刻停止跳动了。

  当你又抬起头的那瞬间,我能听到我胸腔的心脏又开始一声声砰砰地跳了起来。眼见刀刃就要刺入你的脖颈,我再也忍不住——飞身入室,挡住了刺向你的匕首。

  你如天上的明月,朗朗的清风,是那么谦谦如玉的君子,我可望而不可及。可我却又那么想抓住明月清风,就算只能与你短暂的相遇也甘之如饴。

  我此生最幸福的日子就是那日与你在枢礼峰上晒着日光,看云卷云舒,听鸟雀归林。那一刻的美好我愿用一生去换。

  无数。”

  “铭之,对不起,对不起……”花无数言语哽咽,泪水扑簌簌掉落在纸上,立刻洇湿了一大片,模糊了字迹。

  见字迹被毁,花无数又慌忙用袖口去擦,却越擦越糊,终于忍不住将桌上所有散落的小玩意都裹到怀里,嘶声裂肺地大哭。

  赵扬半身虚浮地飘到一边,把命格拎出来问。

  【他这写的是赵铭之吗?怎么我记忆里不是这样呢……命格酱,你是不是把记忆给我塞错了?】

  【哪里错了?】

  【赵铭之那不是偷溜去山上,去镇里打架闹事么,他眼瞎吗?】

  【……】

  【真是没想到,这个世界竟然如此搅基有理,连花无数这种壮汉类型的都能被掰弯?】

  【可不是呢,就是被贵方掰弯的呢。】

  【……】

  【完了,】赵扬飘在空中急得打转,【不是说好了原主就是个炮灰配角吗?!怎么还是个蓝颜祸水?!这情债欠了一条一条又一条?还都是不得了的角色?天啊我还是申请回我原来的世界吧。】

  【警告!贵方已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在原来的世界您已被烧成了灰,请不要妄图回到原先的世界!】

  【……】

  【对了,忘了说恭喜。恭喜!贵方已解锁隐藏剧情——花无数长老的情之所钟。】

  赵扬深吸口气:【狗屁!这什么隐藏剧情,这都是一条条的情债啊情债!啊啊啊一个谢逢就够我受了,偏偏还有一个薛竟谦,现在又来一个花无数!命格酱你这样会显得我很像一个渣男的!】

  【一个谢逢就够你受了?】命格酱不知想到什么,发出了嘿嘿嘿诡异的笑声,【我也觉得你给谢逢一个人当受就够了。要不就定下来吧,省得别人说你渣男。】

  赵扬顿在了半空中,咆哮出声:【我“哔”你妈——】

  系统“文明用语”的警告声顿时在半空轰炸不停。

  而另一边,没了赵扬蹩脚的轻功拖累,谢逢抱着怀中之物,一路穿山越岭,身如鬼魅,不消片刻就钻进了来时的马车。

  他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死死抱住赵扬已经渐渐变冷僵硬的身体。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在变得寒冷僵硬,他的双眼甚至都没有力气眨一下。

  风明明不冷,可刮在眼里却带走了所有的热意,只留下冰冷的湿意。

  树影黑黢黢,千篇一律,那么多,那么密,就像是刺针,全部扎在了他的心口上,扎得他呼吸不了,甚至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我……”

  他努力张了张嘴,声音却迅速隐没在风里。

  他用着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对着空气喃喃:“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该答应你来的……我……”

  热的泪滴滚落下来,一颗又一颗,滑过他的眼角、脸颊、嘴侧、下巴,最后滴落到赵扬紧闭着双目的苍白脸上。

  他扔开马缰,颤抖着去帮赵扬把脸上的泪擦掉,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越擦越多。

  他终于着急起来:“你别哭,别哭,我一定……有办法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赵扬的一朵烂桃花,我固执地没有删花无数的戏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