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不见浮游【完结番外】>第93章 P—漫天飞雪

  2017年12月25日,暴雪。圣诞节,倒计时0天。

  今天,是徐邀的生日。

  虽然是周一,但是因为雪实在太大了,一晚上过去地面覆了厚厚一层,几乎要淹没至小腿。

  位于南方的绍河就没下过这么大的雪,所以为了安全着想,几乎所有中小学全部暂时停课了,就连蜿蜒曲折的道路都是静悄悄的,仿佛一下子就陷入了死寂,整个世界都没有什么人了。

  解听免很早就从家离开了,因为积雪太厚,开车很危险,所以他是徒步走到医院的。抵达的时候,全身燥热,后背仿佛烧了起来。

  他乘坐电梯上了楼,在走出电梯的同时,他将手摸进了口袋,这里面有他准备好赠给徐邀的生日礼物。

  他一如往昔般推开房门,发现一直只能躺在病床上的徐邀,居然此刻正站在紧闭的窗户前赏雪,甚至连衣服自己都能换上了。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黑色的裤子、黑色的鞋子,脖子上还缠了一条解听免送给他的黑色围巾。

  这是……回光返照。

  解听免注视着一身漆黑的徐邀,缓缓捏紧了双手。

  徐邀循声回头,一身黑衬托得他长久不出门的皮肤更加白皙,因此也就愈发憔悴,冲他甜甜一笑:“来了。”

  解听免走过去,将花瓶里快枯萎的百合扔进垃圾桶,要换上新的两株,徐邀开口:“不用了,别换了。”

  解听免恍若未闻,固执地往瓶子里插上新的百合花,动作堪称是有点暴力粗鲁的。

  徐邀靠近,按住解听免的手,轻声喝道:“听免,可以了,真的不用换了。”

  “为什么不换!”解听免嘶吼道,短短几分钟,他眼白里就爬满了红血丝,“我答应过你的,不会让你看见枯萎的百合的,它坚持不到明天了,你明早醒来就会看见凋谢的百合了,怎么可以不换?”

  徐邀松开解听免的手腕,平静地与他对视:“因为不需要了,我坚持不到明天了。”

  “徐邀!”解听免溃防,丢下新买的百合花,将他一把拥入怀中,哀戚道,“这话你收回好不好,怎么可能会坚持不到呢?你都坚持这么久了,谁能精准预料自己的死亡日期,就连医生都不行。你不要吓自己,肯定会没事的,今天……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啊……”

  徐邀闭上眼睛,他靠在解听免的颈窝中,呢喃吐字:“我又何尝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如果有的选择,我根本不愿意在今天去死。生日变成忌日,实在是太难听了,可是解听免,我能感觉到,自己真的坚持不到明天了。”

  “徐邀!”解听免撤身,不愿再去面对徐邀,“你不用再说了,我不信,我不会相信的,你一定会平平安安的,你一定可以活下来的,我不信,我不信……”

  徐邀凝视着仿佛陷入魔怔状态的解听免,拉起他的手,将他带至身前,欺身靠近,吻上了他的唇角,一触即放:“听免,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不想再待在医院里了,我们出去吧,我想去一个地方,你陪我好不好?”

  虽然只是浅浅的一个吻,但瞬间就把解听免从恍惚中拉回来了,他眼珠微微转动,轻声问道:“去哪?”

  “学校。”

  雪真的太大了,解听免叫不到车,所以最后和徐邀是徒步赶往一中的。

  但是徐邀毕竟精力有限,即便回光返照也不可能会有能走那么多公里的力气,所以只行了一小半路程,后面全程都是解听免背他过去的。

  徐邀就静静趴在解听免的背上,撑着一把伞,哭得无声无息,泪水打湿了解听免咖啡色的大衣。风一吹,他感觉被泪水浸湿的脸蛋就好疼好疼,犹如小刀在他脸上划出血痕。

  总算来到了学校,解听免用“将作业忘在了学校”的说法成功糊弄了保安,他们一起来到了教学楼。

  徐邀仰头望着白茫茫的天穹,开口:“听免,我想去天台,你带我去吧。”

  今天绍河的温度已经零下了,没有人能受得了长时间待在室外,解听免当即就不同意:“不行,我已经将你带到学校了,我们随便选一间教室坐着吧。”

  徐邀就料到解听免不会愿意,他淡淡一笑:“算了,那我自己爬吧。”

  话毕,抬脚踩上了第一阶楼梯,可才走几步他就开始气喘吁吁。

  解听免红着眼睛死死盯着蹲下|身来休息的人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流星走到了徐邀的身旁,直接抄起他的腿弯,将他打横抱起,沙哑道:“别爬了,我带你去。”

  抱着爬楼很费体力,所以解听免速度很慢,徐邀也不急,就安心靠在解听免的胸口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半个小时后,总算抵达了天台。

  他们来到了天台边缘,因为有护栏围着,所以根本不用担心掉下去。

  解听免将徐邀放下来,自己喘着粗气,竭力平复着紊乱的呼吸。

  徐邀露出笑容,将一中的全貌纳入了脑海中,随后慢慢地坐了下来,解听免也跟着一起席地而坐。

  天台的地面盖满了雪,坐下来的地方会因为体温而逐渐融化成水,解听免担心徐邀湿了衣服会难受,将他抱在了自己的怀中,让他的后背抵靠着他的胸膛。

  二人沉默了半晌,解听免率先开口:“徐邀,你撒谎。”

  徐邀的回光返照不知在什么时候如海水退潮般消散了,只剩枯败之相,他倚在解听免温暖的怀里,声音很轻很低:“我撒什么谎了?”

  “你答应我的,”解听免吻了一下徐邀的耳钉,将下颔轻轻抵在他的发顶,“可你却把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收回了。”

  徐邀反应了过来,浅浅一笑:“这个啊……那真是很抱歉,实在是命不由我,是天注定的,它要擅自收回你今年的生日礼物,我又能怎么办呢?”

  解听免闭上眼睛,泪水猝然滚落,徐邀渐渐感觉发根好像湿了。

  寒风卷着浓雪呼啸着一动不动的他们,身上开始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徐邀的眼睫都落了雪。好冷啊,这种冷,感觉和漠河那夜都差不多了,无论是这回还是那次,他都要冻得失去感觉了。

  “徐邀,”解听免泪水斑驳,哽咽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在我这里还预定了一封情书,离约定的那天还差165天,你说你不会失约的,会如期来找我讨要,你现在要失约吗?”

  “是啊,我还预定了一封情书,你不提我都要忘了,好可惜啊,我要收不到了……”徐邀的眼睫眨得很慢,语调也很缓,仿佛是被放了慢动作,他牵了一下嘴角,“对不起,听免,我要失约了,至于那封情书……”

  他淡淡地笑道:“你就去我墓前烧给我吧,我拿到后一定当场读完,然后就去你的梦中寻你,再给你一封回信。”

  解听免顿时泣不成声,不断收紧自己的拥抱,恨不能将人勒进自己的骨血里。倘若能融为一体,那就再好不过了,他就可以天天看见徐邀了。

  徐邀咳了几声,好像更虚弱了,连气息都轻了很多。

  没想到,居然真的被穆惠安说中了,他的下场就是……不得好死。

  徐邀不欲去想这个人,他颤了颤眼睫,挂在他睫羽的雪粒簌簌而落,他觉得好冷啊,不由自主地开始打寒战,解听免见状赶紧抱紧了他。他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听免,你有没有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啊?”

  “……有。”解听免松开一只手,伸向了口袋,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丝绒盒子。

  徐邀侧目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其中装的会是什么。

  解听免打开盒子,里面赫然就躺着一只素白的戒指,没有任何钻,非常适合男士佩戴,他的声音轻颤:“徐邀,你愿意戴上吗?”

  徐邀静静地注视着这枚戒指,许久都没有开口。

  “……徐邀?”解听免的音线颤抖得更厉害了,并且,还藏了丝丝恳求。

  “好。”徐邀垂了眼睑,同意了。

  解听免勾起嘴唇,执起戒指,缓缓地套入了徐邀左手的无名指上。

  大小尺寸正合适,严丝合缝。

  徐邀内心顿时酸涩一片。

  他几乎日益都在消瘦,解听免要订购这枚戒指,定是得提前准备。

  可是他手指的尺寸几乎隔段时间就改变,所以解听免定是趁他睡着时反反复复测量了很多次的,而且在提交尺寸时必定经过了无数次的精心计算,才能在最后估算出他于十二月二十五号的手指尺寸。

  “喜欢吗?”解听免噙着笑。

  徐邀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嘴角翘起,浮出笑意:“喜欢。”

  他没力气,但还是努力地抬起左手,对着飘雪与光亮注视着这枚指环。

  在光照的映射下,戒指漾出一圈圈光晕,徐邀这才发现,戒圈上似乎还刻了字,而且就直接刻在了外圈,并没有如大部分戒指那样印在了内侧。

  是什么字……竟需要如此肆意地彰显出来呢?

  徐邀眯起了眼睛,不断改变着照射的角度来观察。解听免自然瞧见了这一幕,明白徐邀这是在做什么,但他没有直接宣布答案,他要让徐邀自己去发现。

  徐邀总算看清了,下意识呢喃出声:“活、下、来、陪、着、我……”

  在他念完的那一瞬间,解听免的嘴唇附在了徐邀的耳廓,又重复了一遍:“活下来,陪着我,徐邀。”

  徐邀的身躯顿时开始战栗,他在颤抖,竭力压制着猛然倾泄的不舍情绪。他哭得克制,但矜持无效,在化为嚎啕大哭的那一刻,徐邀不知道又是从哪里爆发出来了最后的力气——

  他将与他手指严丝合缝的戒指狠狠拽下来,无名指顿时就红了。手臂伸出护栏外,他扬手,将其丢入高楼之下,行云流水又出其不意的一套动作让解听免始料不及。

  他抱着徐邀的身躯,听着他因这激烈又吃力的行为而呼吸不稳,胸膛也剧烈起伏。

  解听免呆愣住了,完全不敢相信方才发生了什么,他听见自己开口艰涩地问道:“……为什么?”

  刚才的举动将徐邀最后仅存的精力悉数耗尽了,他如同失了骨头,瘫软在了解听免的怀里,颇为费力地回答:“你……明明……心知肚明。”

  是啊,解听免其实是知道徐邀这么做的缘由的。

  无非是……不想在徐邀死后,他被这枚戒指缚住了,如同困兽一般,自甘沉沦、不得解脱、囿于樊笼、不见浮游。

  “徐邀,你的心……太狠。”

  徐邀轻轻地笑了,承认了:“是啊,我就是如此狠心,你看不惯也没关系了,反正很快就见不到了,而且,是再也不会看见了。”

  解听免心如刀割,他似乎都能听到心头血在滴答的声音,逐渐淹没了他的呼吸与知觉,独留冷却的躯壳。

  徐邀微微扭头,泼墨般的瞳仁缓缓转动,认真又眷恋地在解听免的面孔上凝视着,一寸寸、直勾勾,仿佛要把他的皮肉骨骼尽数镌刻在心底,卷入黑暗的不得相见。

  “解听免……”徐邀缓缓抬手,手指轻轻触上解听免的鼻尖,力道很浅,仿佛就像雪粒落在皮肤般那样,几乎感觉不到。随后指尖下移,至唇峰、至下颔,最后停留在喉结,又唤了声,“解听免……”

  解听免已无法予出回应,他哭得悄无声息,早已在崩溃的悬崖边了,只差一步就要坠入万丈深渊、不见天明。

  “解听免……”徐邀似乎非要解听免给予应答,执着地呼唤、不舍地呢喃、眷恋地拉扯。

  他在频频回首、他在贪恋最后的人间、他在为难以割舍的爱人停留驻足:“解听免……”

  “我在,”解听免缓了许久才能开口应答,在徐邀看不见的背后,他的泪水早就决了堤、冲了坝,“徐邀,我在,我一直在。”

  “解听免,人这一生那么长,我只能堪堪弥留不过二十年,真的太短、太短,”徐邀攥住解听免的佛珠,“所以你要长命百岁、要平平安安,你知道吗?”

  “……好。”极轻极哑的一字,可徐邀还是听见了,他露出了再无遗憾的浅笑。

  可是……没有你,我该怎么活下去啊——徐邀,你太狠心了。

  “听免……”徐邀慢慢阖上了眼睛,呢喃,“我好累啊,我想休息一会儿。”

  “徐邀!你别睡,你听我说好不好?”解听免顿时惊慌失措,但徐邀并没有回应,只是眼睫还在微微颤抖,说明他还有气息。

  “这样……这样……”解听免搜肠刮肚,手足无措,脑子乱得不行,怎么都理不清,“这样,我说一句,你就回答我一句好不好?哪怕只是个轻轻的‘嗯’。”

  似乎是过了半分钟,又好像是过了半辈子,徐邀声音极低极轻地“嗯”了一声。

  解听免顿时劫后余生,差点窒息的呼吸又重新活络了过来,绞尽脑汁地思索着漫无边际的话题。

  “我以后每顿饭都帮你把西红柿挑出来,帮你打一直没通关的游戏,我还可以去学百香果柠檬汁的做法,好不好?”

  “……嗯。”

  “你不是想去芬兰吗?那我们高中毕业之后,就去芬兰好不好?冬天去太冷了,你肯定受不住的,你去趟漠河生病都要加重,还是不要给自己找罪受了,行不行?”

  “……嗯。”

  “你不是还想大学的时候和我一起租房住吗?那我们就在大学附近找一套价格适宜的房子,我们同居,好不好?”

  “……嗯。”

  “等大学毕业后,我就去创业,我才不要去解氏,我根本不稀罕。我都想好了,我打算读金融和医学,到时候我创建一家技术型公司,主攻医学方面的机械研发,到时候我做老板,你就……当我的秘书吧,那我就可以一天到晚无时无刻地见到你了,也不让你做复杂的事情,就把你捆在身边,行不行?”

  “……嗯。”

  “你喜欢百合花,那你就专门给我的办公室换新鲜的百合,这件事我不允许你假手他人,好不好?”

  “……嗯。”

  “等公司有了起色,我们就私个奔,一起去国外结婚,就选在芬兰如何?我们身着一黑一白的西装,步入婚礼的殿堂,行不行?”

  “……嗯。”

  “如果以后你想要孩子了,那我们就去福利院领养两个,一男一女,儿女双全,也算是美满了,好不好?”

  “……嗯。”

  “等到孩子们都长大了,就将公司交给他们,我们退位,去周游世界,行不行?”

  “……嗯。”

  “周游结束后,我们也不回国了,选一个国家定居吧,就还是定在芬兰,它毕竟是见证了我们神圣婚礼的地方,好不好?”

  “……嗯。”

  “等到百年之后,我们葬在一起。我们虽然生没有同衾,但死同穴,行不行?”

  “……”

  “好不好?”

  “……”

  “行不行?”

  “……”

  “徐邀,你说句话,回答我啊。”

  “……”

  他听不见了,他再也听不见徐邀的声音了,他听不见了,听不见了……

  解听免轻轻触碰上徐邀冰凉的嘴唇,张口,用牙尖重重地撕咬了他的下唇。但是,那个从不会拒绝他亲吻的人再也不会给他回应了。

  “徐邀……”解听免收紧拥抱,身体颤抖。

  解听免这才发现,徐邀的身体居然已经这么凉了,他仿佛感受不到徐邀温热的体温,难道,是因为雪吗……

  “徐邀……”

  “徐邀!!!”

  ——自此,徐邀的诞辰变成了他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