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不见浮游【完结番外】>第70章 N—囿于樊笼

  徐邀想通后,决定不再举棋不定了,打算现在就开始写辞呈,明早再来公司打印,然后直接交给解听免。

  不过幸好解听免一直对他的工作能力有所存疑,所以交给他的任务基本也会让薛临再掺一脚,因此他就不需要像其他员工一样还得提前一个月交接工作,他可以非常麻利地直接打了辞职报告走人。

  只是想来也是辛酸,解听免在工作方面,居然就从未信任过他。但这也在他意料之内,毕竟这才是他所认识的解听免,虽然性情有所改变,可在其他方面,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徐邀将电脑开机,点开文档,刚打上“辞呈”二字并居中,突然手机铃声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外卖送餐。

  他这才想起来半个小时前点了晚饭的,便带上手机乘坐电梯下楼了。因此,就没看到在他离开后不久,从另一部电梯中走出来的裴遇生。

  徐邀拎着外卖上楼,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正准备打开饭盒,忽而听到了办公室内传出来的交谈声。

  他屏息听了听,发现居然是裴遇生的声音。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裴遇生和解听免经常因为公事会有交流,所以徐邀便打算继续吃饭,可是下一刻,他又听到了张南阅的名字。

  不得不说,这三个字对于徐邀来说和警铃的区别也不大了,他拧眉思索了少顷,将饭盒盖回去,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开始偷听起来。

  裴遇生扫了一眼窗台上的百合花,感慨:“幸好你总算是走出来了,想当年,徐……”

  他垂下眼睛,瞧见解听免握笔的手下意识攥紧了一下,便改口道:“他刚走的时候,你活得跟行尸走肉也没什么区别了。”

  “学校也不去了,就躲在他曾经住过的那套房子里。每天抽烟喝酒,高考也没去,还是你妈得知班主任的消息赶过去的,骂着把你撵去考场了。不过已经错过第一天了,而且你也无心考试,成绩自然不忍直视。”

  裴遇生呼出一口气,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现在看你放下了心结,也接受了张南阅,解听免,真的是太好了。”

  解听免将笔帽盖上,丢回了笔筒中,朝裴遇生瞟过去:“怎么好端端的,忽然提前了陈年旧事?”

  “就是昨晚裴些偶然间和我聊上了,”裴遇生笑了一下,“他说他想……他了,也有点替他感到不值。”

  “明明当年裴些也是很喜成乐见的,也不知为何最近怎么突然改口了。于是我昨晚没忍住帮你说了几句话,然后裴些就气呼呼地把我赶出来睡了,我就是想来找你诉苦一下我昨夜睡了一晚上沙发的悲惨经历。”

  解听免皱起眉,缓缓吐字:“裴些突然改口?”

  门外的徐邀骤然心跳一紧,咬住牙关,想把裴些拖过来暴打一顿。

  裴遇生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也不算是改口,他以前也经常动不动就为‘他’打抱不平,我都习惯了,就只是昨晚说得令我不舒服了些。”

  徐邀轻轻呼出一口气,无声地拍了一下胸脯。

  解听免眉头舒展,轻笑了一声:“多谢你帮我说好话了,也难为你睡了一晚上的沙发。”

  裴遇生双手抱臂,陡然肃容道:“对了,张南阅知道你身上伤疤的由来吗?她有……亲眼看见过吗?你不怕……吓到她?”

  伤疤?解听免身上什么时候有了伤疤?

  徐邀蹙眉,手心紧握成拳,挪动步子凑近了一点,附耳于门上。

  “她还不知道,没见过,”虽然倏然被提起了那段尘封已久且不堪回首的往事,但是解听免的神色却没有多大浮动,不咸不淡道,“找个时间我会亲自和她说明的。”

  裴遇生感叹道:“当年你妈打得也太狠了,真是下了死手啊,一点也没留情面,后背全是血。要不是把你送去的是你家名下的医院,估计医生都要报警了。”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你妈的做法,任何母亲知道了自己的儿子居然是同性恋,肯定都会接受不了的。你妈当年撞破,回来你就挨了打,也不知道当年有没有为难徐邀。”

  他下意识就顺口说出来了这个如禁忌一般的名字,反应过来后浑身一凛,赶紧去打量解听免的神色。

  还好,并没有失态,只是沉了一下脸而已,那应该还不至于将他五马分尸。

  徐邀闻言,烙印在记忆深处难以磨灭的画面骤然浮现——那个女人找上了他,对他说的话语,以及……给他的狠狠一巴掌。

  明明已经隔了十几年了,但仿佛还是能感觉到那个猝不及防的疼痛,徐邀捂住脸,猛然阖上了眼睛。

  “应该没有吧,”解听免揉了一下眉心,“‘他’没有和我提过,而且我看‘他’的神态,也没瞧出什么异常。”

  “‘他’没有异常,那‘他’看出你的异常了吗?”裴些锁着眉头,“你也真是刚啊,说和家里断绝关系就断绝了。我也不敢相信,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居然会沦落到去便利店打工来赚生活费,你那段日子……到底是怎么坚持下去的?”

  徐邀直接滑落在地,面色惨白。

  这些……解听免从未和他提起过。

  他咬紧牙关,骨节泛白,狠狠扒着冰凉的地面。

  他神色狠厉地盯着面前的这扇门,如果不是承担不了暴露身份的后果,他一定要冲进去质问他一番。

  好意思夸赞他演技好?某人的演技才真是不遑多让啊,同他相比也是平分秋色了。他居然到死的那一刻都没瞧出来解听免有过落魄潦倒。

  解听免不愿回忆那段失意的时光,便打算敷衍了事,淡淡说:“都过去了,反正也没打工多长时间,我后来还不是主动回去了吗。”

  裴遇生听出来他的搪塞,便不再揪着这个话题了,又转过去聊工作了。

  徐邀轻轻爬起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晚饭已经凉了,不过即使还是热的他也根本没有胃口再吃了。他面无表情地将饭盒盖上,装进塑料袋后也扔进了垃圾桶。

  电脑上还显示着他才只写了个标题的辞呈,他垂着眼睑凝视了须臾,将电脑关了。

  他仿佛成了裴遇生口中的行尸走肉,完全没有了自己的意识,恍惚着走出了公司,又恍惚着踏上了多年未曾坐过的公交车,等他终于渐渐缓过神来了,发现公交车居然已经到了终点站。

  司机停了车,喊道:“小伙子,一路上叫了你好几声都没有反应,我就只好继续往前开了,现在都到终点站了,你也该下车了。还有,坐过站可不能怪我,我有提醒过你的。”

  徐邀瞥向窗外,黑漆漆的也看不太清楚,他直起身,朝司机走过去,问道:“没事,是我的失误。师傅,这里是哪里啊?”

  司机拔下钥匙,往不远处的山上指了指:“看到没,那个就是游云寺,这个你总听过吧,现在就在这里。你要是想回家,只能自己往回走一段路,坐返程的一趟公交了。”

  游云寺……

  居然鬼使神差下到了游云寺!

  徐邀踉踉跄跄地下了车,险些跌倒,堪堪扶了一下车门才站稳,然后又迅速往山上举步走去。

  游云寺虽然在山上,但是这座山并不高,所以他稍微加快了脚步,半个小时也就到了。

  他虽然只去过一次,可是他和解听免的着缘之物却出自此处,他对这座寺庙的情感很复杂。

  游云寺不愧为绍河市最有名的寺庙,即便现在已经入夜了,可还是有一些游客在参拜游逛,或许是要在禅房里歇一晚,这在游云寺中算是很常见的事情。

  一个小僧走上前,双手合掌朝他躬身一拜:“阿弥陀佛,施主深夜到访,是想来敝寺宿一晚的吗?”

  徐邀摇了摇头。

  他其实都没想好要来游云寺做什么,只是看见了,就不受控制地想前往,打算重游一下故地。

  他便道:“不是,我就是想拜一拜。”

  小僧让开一条路,示意他请便。

  徐邀刚抬足,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师傅,我想问一下,现在贵寺还售卖祈愿佛珠吗?”

  小僧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笑道:“没想到施主竟然知道敝寺的祈愿佛珠,看来施主定是在很多年前就到访过了。”

  他解释说:“祈愿佛珠早在九年前就不再售卖了,不过施主如果想祈愿的话,可以去后院。那里屹立着一棵百年古树,将自己的愿望写在红绸上并绑在树上,也是很灵的。”

  祈愿的古树……

  徐邀的脊背逐渐僵硬,身体泛上寒意。

  ——“2017年11月7日……我今年破了一次例,想自欺欺人地相信一次,于是我许了一个愿望,还去了郊外很有名的游云寺。”

  他瞬间就喘不上气来,猛地踉跄后退了两步!

  “施主!”小僧吓了一跳,赶紧去搀扶徐邀,“您怎么了?”

  徐邀蓦然扣住了小僧的手臂,面色惨白得吓人,嘴唇颤抖:“那棵古树……我可以去找一个人曾给我许下的祈愿吗?”

  小僧愣住了。

  其实这事说难办也不难办,但说简单也不简单。

  擅自查看别人写下的祈愿,这不符合寺内的规矩,但又是写给本人的,那看一看也无妨。

  只是,古树上挂的红绸实在太多了,要在成百上千中寻到写给自己的那一根,谈何容易。

  住持后来出面了,向徐邀说明了难度,如果他能接受,那就请便。

  徐邀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爬上梯子,寺内又为他打了白炽灯,他一条条翻看了起来。

  还好都有落款,否则他凭借字迹寻找的话,那才真的是难度大,他怕是一晚上都要留在树上了。

  “不是,不是这条……”徐邀呢喃,坐在粗壮的树干上。

  寒风吹得他快要冻僵了,暴露于空气中的两只手几乎连触觉都要消失了:“不是,这根也不是……”

  住持已经很多年没看见过这一幕了,他念了一句禅语:“阿弥陀佛,”旋即摇了摇头,“都是深陷世俗欲念的愚痴之人啊。”

  徐邀找了很久很久。

  可是他怎么都寻不到。

  他没吃晚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长时间的寻觅更是让他逐渐丧失了力气,他的胳膊酸涩得抬不起来,就连握住红绸这个轻而易举的动作都费劲极了。

  他快要濒临绝境了。

  但是,他还是不想放弃。

  徐邀呼出一口冰凉的气息,继续在繁杂无序的红绸中竭力寻找起来。

  他只是想找到“解听免”这三个字,为什么就这么难……

  为数不多的游客也陆陆续续地下山走了,很快寺内除了僧人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空旷寂寥的寺院,万籁俱静。

  之前接待他的小僧一脸为难地走了过来,说:“施主,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我们要闭寺了,要不您明日再找吧,先去院内的禅房歇一晚如何?”

  徐邀缓缓地垂下了手,他眨了眨眼睛,眼瞳干涩得他都要视物不清了。

  他也不愿让别人为难,本欲开口,可是太久没说话且在呼啸的寒风中吹了太长时间,一张口就是掩不住的嘶哑:“好,我马上就下来。”

  小僧便先去给他准备禅房了。

  没用的,都是没用的。

  何必做这徒劳之功呢?他不可能找得到的,这红绸就像他和解听免之间的关系——有缘无分。

  徐邀准备慢慢从树干上下来,他刚踩上梯子,忽而刮起一阵狂风,梯子也在摇摇欲坠地晃着。

  他觉得不妙,赶紧又爬回了树干,刚坐下,被风卷起的某一条红绸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徐邀气得咬紧牙根,分外不怜惜地将这条红绸暴力地一扯。

  没断,看来质量还真的挺不错的。

  他下意识朝落款的方向扫过去,登时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只见尾端署名处,赫然就写着清隽有力的三个大字——解听免。

  徐邀的手缓缓拂过这三个字,仿佛是要通过触感去体会十几年前解听免写下的感受与心绪。

  他视线偏移,眼珠转动,落在了红绸上端,那简简单单的一行话上——

  我要我的爱人活下来。

  他没说“希望”或者“想”,因为这类词具有主观臆断性,是虚无缥缈的,能够成功与否难以预测,蕴含在内的,其实是深深的无助。

  解听免只写了“我要”,这是一种强烈的绝对性与肯定性,不过也真的是……好强人所难啊。

  徐邀紧紧攥住这根已经经历了十几年风吹雨打的红绸,将它贴近脸颊,所有的隐忍于此刻悉数不再克制与矜持,他清醒地沉沦。

  情|欲剖开,将他滚烧殆尽,灼热烫烈的泪水失控难抑,顷刻就爬满了整个脸庞。

  红绸晦暗,字迹晕染,善始却不得善终。

  “对不起,我失约了。”

  他囿于樊笼,不再浮游。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下章进入第四卷,也就是第二个过去时。

  PS:没有“不见浮游”这个词,它是作者本人生搬硬套强行“凑词”的。本人文盲,只是觉得前两个字与后两个字搭配在一起颇有美感,且在查询了“浮游”的意思之后,自己大致理解并牵强附会地使用了“不见浮游”这个词,特再次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