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到了画展当天,同时也是佩普勒油画大赛宣布赛果以及颁奖的日子。

  秦云秋天还没亮就睁开了双眼。

  准确地说,他是一夜无眠。

  他稍稍侧身,身后人平稳而绵长的鼻息便落在他的脸上。

  秦云秋不由轻舒一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挣脱开齐荆楚占有意味十足的手臂,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走出了卧室。

  殊不知刚他前脚刚走,齐荆楚节奏和缓的呼吸便化作一声长叹。

  最近几天,秦云秋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齐荆楚明着暗着询问过好几次,秦云秋要不笑笑,要不欲言又止,总之没有对他透露半分。

  想到秦云秋有事情瞒着自己,齐荆楚烦躁地从床上坐起,视线不经意间落在角落衣架上一件被秦云秋遗忘的灰色睡袍上。

  此时秦云秋正站在公寓拥有无敌视野的大露台上,借着如清泉般将暗色天空冲刷出鱼肚白的晨光,眺望某座在清晨迷雾中形色朦胧的建筑,神色晦暗复杂。

  他看得入神,直到一股带着湿意的风,窜进他并未仔细扣上的半开衣领下,激起一阵轻微的条件反射的颤栗,秦云秋才想起自己只穿着一件丝绸睡衣,而这单薄的衣衫显然不足以抵御初夏清晨的凉意。

  “阿嚏!”

  秦云秋喷嚏声刚落,灰色睡袍以及一个温暖而坚实的胸膛便从后而至。

  “穿这么少还跑到这来吹风,你是冲着感冒来的么。”

  齐荆楚隔着睡袍,环上秦云秋纤细柔韧的单薄腰身,将对方完全纳入自己怀中。

  男人因为胡茬冒尖而略有些粗砺的下巴,若有似无地擦过秦云秋敏感的耳廓,荡出一阵微痒。

  秦云秋不由轻笑出声。

  “你刚刚原来在装睡啊。”他稍稍侧身躲开那不住在他脸上磨蹭的下巴,语带愧疚,“我昨晚吵到你了吗?”

  “没有。”齐荆楚柔声否认,循着秦云秋方才看得出神的方向望去,“在看什么,市立美术馆?”

  他顿了顿。

  “担心今天的事么?”

  “……嗯。”

  秦云秋再次看向那座玻璃穹顶已然被阳光映成金色,变得十分显眼的建筑。

  燕城市立美术馆,今天的活动会场。

  同时也是上辈子时,齐荆舟用刀贯穿他心脏的地方。

  自从重生后来到燕城,这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气去面对这个地方。

  尽管距离尚且有点远,但那玻璃穹顶的形状弧度,依然能轻易勾起秦云秋脑海深处的记忆。

  由于眼前无法自控地开始反复回溯齐荆舟举着刀骑在他身上,以及鲜血从自己胸前溅起的画面,秦云秋呼吸一窒,本能地抬手捂住似在隐隐作痛的心脏位置,眼前一阵眩晕,却强撑着不敢闭眼。

  他害怕再次睁眼后,发现一切只是他临死前的一场梦。

  没有重生,没有和齐荆楚的相遇,没有提醒许映治病,没有找回爱他的亲人……

  唯有疼痛和血腥是真实的。

  “云秋,云秋,你怎么了?”

  耳畔几声低哑的轻唤,及时把陷在回忆漩涡中几近窒息的秦云秋拉回现实。

  混沌的视线逐渐清明,近在咫尺的齐荆楚深邃瞳仁里的忧色,令秦云秋飘散的记忆瞬间找到锚点。

  他顾不上回答齐荆楚担忧的询问,伸手环住齐荆楚的脖子便把自己送了上去,迫不及待招惹齐荆楚的唇舌对自己予取予求,试图以此证明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并不是梦。

  “不闭眼吗?”齐荆楚轻咬了下过分热情但技巧笨拙的红艳舌尖,笑着调侃道。

  秦云秋愣了愣,终究在齐荆楚浓得化不开的眸色里,颤巍巍地垂下鸦睫,放任自己在无边黑暗中,以手、以唇、以舌,在暖金色的晨光中,与齐荆楚交换彼此的生命气息。

  就在今天结束吧,那梦魇般的旧世恩怨,秦云秋想。

  **

  相较于秦云秋的心情复杂,同样起了个大早的齐荆舟和莫佑寒,则各自都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两人盛装打扮一番后,坐上骆川安排的专车,前往市立美术馆。

  到达下车后,几个保安打扮的人便立即迎了上来。

  “骆总吩咐了,要一路护送两位到展厅。”领头的保安说着,毕恭毕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今天的安保,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密啊。”齐荆舟边走边环顾四周无处不在的安保人员,满意道,“看来骆总也很看好这批画能拍出不错的价格嘛。”

  说着他转头对莫佑寒揶揄:“这应该就是你人生的最高光时刻了,记得要好好记住。”

  “我一定会的。”莫佑寒低着头,声音听不出情绪起伏。

  齐荆舟以为他在赌气,不以为意地继续走着,因此错过了莫佑寒眼里闪过的精光,以及嘴角扬起的那幸灾乐祸的弧度。

  画展及颁奖礼,被安排在美术馆顶楼五楼的A展厅内举行,这是馆内最大最气派的展厅,也是秦云秋的梦魇发生地。

  齐荆舟站在后台,望着展厅内众多许久不见的名流人士,穿梭在各幅画作之间,并频频表现出欣赏之色,眼角的笑纹不禁又密集了几分。

  可当看到齐荆楚正站在角落里,对着他所在的位置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时,齐荆舟立马就不淡定了。

  “为什么齐荆楚会在这里,我记得邀请名单上明明没有他!”齐荆舟一把抓过路过的骆川问。

  “莫老师要求加上去的啊,给齐总的邀请函也是莫老师亲自发的,他没有告诉你吗?”骆川道,“要不你待会再问问莫老师呗,我要准备上台了。”

  骆川走了几步后,又突然回头道:“哦对了,不知道莫老师是不是也忘了告诉你,今天的拍卖会取消了。”

  齐荆舟闻言,瞬间如坠冰窖。

  他表情呆滞地松开拉骆川的手,视线缓缓右移,当和站在舞台另一侧的莫佑寒对上时,断线的大脑终于重连。

  隔着一个舞台的宽度,齐荆舟竟突然看清了莫佑寒这些天藏在唯唯诺诺面具下的獠牙。

  他的心头立时翻涌起不祥的黑色巨浪。

  这时台下众人已经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落座,坐在第一排正中的,正是齐荆楚,而他旁边的,则是面色凝重的秦云秋。

  骆川作为主办方代表,首先上台致辞。

  齐荆舟显然听不进任何话。

  他铁青着脸,飞奔绕过后台,费尽力气挤开簇拥在莫佑寒周围的人群,终于赶在莫佑寒上台前的最后一刻,拽住了他的手腕。

  “莫佑寒!你必须马上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齐荆舟五官已经因为怒气而扭曲,“否则别怪我当场揭发你!”

  “你一个罪犯说的话,谁会相信啊。”莫佑寒顿住脚步,回头甩开齐荆舟的手,冷笑道。

  “……”

  齐荆舟听罢,瞳孔和身体同时一震,随后僵在当场,喉咙如被针线缝住一般,半响才发出嘶哑的声音。

  “你究竟瞒着我做了什么!”

  这时,展厅内所有灯光瞬间熄灭,随之亮起的是舞台上那巨大的屏幕。

  一条条关于齐荆舟走私、内幕交易、出卖商业机密的证据,在屏幕上动播放。

  不过更吸引众人眼球的,显然是同屏按顺序循环播放的几个视频,视频内容是齐荆舟分别和谢一风、杀手、商业间谍以及几个济新股东的秘密会面。

  而他们商谈的内容,则通过布置在展厅各处的音响,以环回立体音响公诸于众。

  齐荆舟是爆炸案幕后主谋,以及多次意图谋杀齐荆楚的事实,彻底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现场一片哗然。

  “不可能……那些数据明明已经被我删掉了……不可能有人拿得到的……”齐荆舟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语,下一秒便被一束打在他身上的聚光灯刺激得睁不开眼。

  “你最大的失误,就是舍不得把那台电脑砸烂烧掉。”莫佑寒已经彻底卸下伪装,表情愈发猖狂。

  “你……”齐荆舟抬手挡住灯光,看着莫佑寒的脸,猛然抓到了解题的线头,“是你帮着齐荆楚黑进我的电脑,恢复我删掉的文件?!”

  “没错!齐总还大方地把我所有的画全买了下来。”莫佑寒幽幽道,“所以你今天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最后两个字他还特意加重了咬字。

  齐荆舟气得恨不得立即扑上去撕烂莫佑寒那张有恃无恐的脸。

  可惜他此时已经被两名身穿安保制服的大汉牢牢控制住,动弹不得。

  “把他带下去吧。”莫佑寒朝保安摆了摆手,“免得他继续丢人现眼,妨碍我的颁奖仪式。”

  然而保安们全部一脸冷漠,不为所动。

  “你们聋了吗!愣着干嘛!”

  莫佑寒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神经不由开始紧绷。

  此时全场灯光突然全部亮起。

  本被挂在舞台正上方的《晨曦》缓缓降下,最后停在舞台正中央。

  “你们别被莫佑寒骗了!这幅画根本不是他画的!”齐荆舟趁机朝台下观众大喊,“他的眼睛早就废掉了,根本分不清颜色,画是他偷来的!”

  话一出口,声音之响亮,震彻全场。

  莫佑寒以及齐荆舟自己,都不由愣住。

  莫佑寒定睛一看,才发现其中一个保安的袖口上,竟别着一个麦克风,而这个麦克风,正好因为保安压制齐荆舟的动作,停在齐荆舟嘴边。

  的确一切早有预谋。

  莫佑寒终于恍然大悟。

  而自己,显然也在这场算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