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午后的仲元村,由于是农闲时节,一片带着懒意的安静祥和。

  冯山坐在自家小卖部的门口打瞌睡,突然被一声高亢尖锐的女人声音惊得瞬间猛一抬头。

  “哎呀来了来了,我家建伟回来了!”

  原来是宋婶正站在小卖部外不远处,面对村口兴奋地高声嚷嚷,身边围着几个无聊等看热闹的三姑六婆。

  冯山边打哈欠,边好奇地探出头去张望。

  只见一辆黑色SUV正缓缓朝村里驶来,彰显价值的车头标志以及锃光瓦亮的车身,与这一穷二白的偏远山村相当格格不入。

  冯山暗自嗤笑,心想宋婶哪里来的自信,敢认这台豪车是她家蠢儿子的,嘴上却没直接点破。

  “嚯,建伟有出息呀,去县城工作才两年就开得起这种豪车。”

  宋婶得意地扬起下巴,翘着兰花指顺了顺头发,又拢了拢身上崭新的衣裳,仿佛穿的不是市集上50块钱买的大花棉袄,而是上等皮草。

  “嗐,一台车而已算得上什么,建伟工作的可是大公司,上市的那种,而且他老板老看重他了,答应明年要给他升职加薪呢,到时候再贵的都开得起。”

  三姑六婆纷纷附和,夸赞宋建伟年轻有为,是仲元村的骄傲。

  宋婶被夸得飘飘然,答应三姑六婆说可以让宋建伟开车载她们兜风去。

  冯山见不得宋婶那幅小人得志的嘴脸,懒懒开口道:“哦,开得起好车,怎么不帮忙修一修你家那栋破土房?这车要小几百万呢,都够你家在村里建好几栋房子了。”

  顿了顿又道:“别是认错车,到头来白高兴一场。”

  宋婶瞬间黑了脸色,顾不上穿新衣服的体面,撸起袖子指着冯山破口大骂:“艹你个死瘸子你懂什么!建伟早跟我说了今天要回村里来,况且这村里除了我家建伟,谁还有那能耐买得起像样的车,自个儿穷酸还见不得别人好,活该你腿被人打断,一辈子没发达!”

  三姑六婆亦默契地向冯山投来鄙夷的目光,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随时准备以口水声援宋婶。

  见此架势,冯山怂了,缩了缩脖子打算撤回小卖部内,却见黑色SUV果真停在了宋婶跟前,一张跟宋婶如出一辙的胖头鱼一般的脸,从驾驶位车窗内探了出来,朝宋婶挥了挥手。

  “妈!”

  宋婶立马怒气全消,志得意满地瞪了冯山一眼后,笑容重启,张开双手迎了上去。

  “哎呦我的好大儿,你可太给你妈我长脸了!”

  冯山立时惊得张大了嘴巴。

  “妈你快住手!”宋建伟却慌忙喝止宋婶拉车门的动作,压低声音道:“你们全都不要碰!这车我可擦了百八十遍才让我大老板满意的,不能让你们手给摸脏了!”

  此话一出,宋婶如同遭雷劈一样,表情和动作同时石化,半响才挤出一句:“……这车不是你的?”

  宋建伟:“妈你开什么玩笑,把我卖了都不够这车一零头,这我大老板的。”

  宋婶顿时后背一凉,感觉背上插满了来自塑料姐妹眼神投射的嘲讽之箭。

  “那刚才说的载我们去兜风,还算话吗?”村妇A故意大声问。

  “你没听到吗,摸一下都嫌我们脏,哪能让我们上车去。”村妇B道。

  “所以说没本事千万别吹牛,不然牛皮吹破了只能割脸皮去补咯。”村妇C讥笑道。

  前排吃瓜的冯山差点没笑出声。

  宋婶只觉脸上每个毛孔都在燃烧,恼羞成怒地揪起宋建伟的耳朵,在他耳边怒吼:“臭小子!两年不回家胆肥了是不是!我是你妈!碰一下车怎么了!敢嫌我脏?!”

  此时一个比冬日劲风还要凛冽上几分的声音从车后座传来。

  “吵什么。”

  宋建伟吓得脸色铁青,不顾宋婶的愤怒,粗暴地推开宋婶的手,回头堆笑道:“对不起对不起,吵醒您了真的非常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跟我妈打听村里哪里停车比较安全清净,她一乡下人没什么文化,粗鲁惯了,嗓门大了点,不是故意打扰到您,希望齐总您多多包涵。”

  后座男人环顾车厢,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后,眉间的褶皱又紧密了几分。

  他眼神示意宋建伟关上车窗,问:“他人呢?”

  宋建伟还未来得及开口回答,先让猛地从车窗伸进来的手惊出一身冷汗。

  “妈你干什么!”

  “死崽子!敢说你老娘粗鲁!关什么车窗!有本事你夹断你娘的手!”宋婶气得脑热,开始撒泼。

  宋建伟哪有心思搭理她,二话不说用力将宋婶推出窗外,随后迅速关上车窗。

  宋婶被推得踉跄着后退,三姑六婆见了谁都没想扶她一把,反而齐刷刷地让出一条道来,以致于宋婶最终一个屁墩儿跌坐在地上一泥水坑里,新衣裳立马被溅得面目全非。

  宋婶愣愣地坐在地上,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泥点儿,睁圆着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她抬头见塑料姐妹全都捂着嘴幸灾乐祸,顿时急火攻心,正要发作,村妇A忽地指着摸个方向大喊道:“嘿你们看那边!那不是季家那野种儿子嘛!”

  宋婶一听,马上扭头看去,果然见季轻云正拿着几株黄艳艳的腊梅花,悠然地往这边走来。

  宋婶一下子找到宣泄满腔怨气的靶子,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大步冲到季轻云面前,一把夺过季轻云手里的腊梅,扔到地上。

  “好你个季轻云,谁给你胆子偷摘村里的腊梅花的!”

  季轻云望着地上的腊梅花,面露惋惜,抬眼看向宋婶,淡淡道:“可我记得往年路边的野生腊梅花开时,摘得最欢的明明是你们家啊,怎么都是村子里的人,你们摘是理所当然,我摘倒成偷了?”

  “你都说了,我是村子里的人,当然可以摘,至于你——”宋婶冷笑一声,“连你那个所谓的爹都已经卖掉房子跑路了,你一野种还算什么村里的人。”

  听说季宁居然瞒着他,一声不吭把房子卖了,季轻云立马变了脸色。

  不过他很快稳住情绪,“我是不是村里的人,不是你说了算,如果你觉得我偷摘梅花,大可以报警抓我。”

  季轻云说完,懒得再跟宋婶纠缠,绕过她就要走。

  “走什么走,我还没说完!”宋婶不依不饶,三步并两步追上并堵在季轻云面前,往他脚上吐了一口唾沫,“在外面混不下去就回来,你当仲元村是什么垃圾回收站!”

  说着宋婶又一脸自豪地指了指黑色SUV。

  “瞧见那边那台车没有,好几百万呢,我儿子开的,你要没他那样的本事,少舔着脸说自己是仲元村的人,这里没有容得下你的地方,赶紧滚!”

  “瞧您这话说的。”季轻云笑了,“仲元村当然不是垃圾回收站,得亏有您这么个搅屎棍在,这儿早就是粪坑了。”

  说着扫了眼宋婶身上的脏污,皱着鼻子道:“还是说其实您很喜欢这个人设,喜欢到亲自下粪坑搅屎去?”

  “你你你!”宋婶气得直哆嗦,差点没背过气去。

  “至于那台车,真是你儿子的么,我刚怎么似乎看见,他连碰都不让你碰一下呢?”季轻云说着又扫了围观的三姑六婆一眼,“不过也能理解,毕竟你们平时在村里比熊孩子还手多,谁家院子里的东西没遭过你们毒手,要是这车被你们刮到蹭到了,你儿子估计赔不起的吧。”

  被连带内涵了的三姑六婆马上狰狞了表情,纷纷上来将季轻云围住,指着他的鼻子叽叽喳喳,各种脏话一股脑全往季轻云脸上招呼,骂得一个比一个难听。

  宋婶缓过劲儿来,越想越觉得气不过,挤进暴风圈中抬手就想往季轻云脸上招呼。

  然而没等她发力,一只大手便从身后牢牢控制住她举起的右臂,即便隔着厚厚的棉袄,宋婶依然因为那恐怖的抓力而疼得龇牙咧嘴。

  三姑六婆则全被眼前这个男人高大的身材以及凌厉的眼神震慑住,立时噤若寒蝉,全都缩着脑袋退得远远的。

  宋婶疯狂挣扎无果,瞥见宋建伟正满脸惊恐的下了车,踌躇不前,忙向他求救:“建伟你快来!妈被欺负了你管不管!这狗娘养的季轻云敢联合别人踩到全村人头上,你还不赶紧过来跟以前一样揍死他丫的!”

  “我我我没有!”宋建伟闻言几乎吓破了胆,耍手摇头结结巴巴地否认,“我我我明明跟轻云……从小到大都是好,好朋友啊……哪有打过他……”

  可惜说这话时他眼神飘忽,声音发虚,丝毫没有说服力。

  “你跟这野种是个屁好朋友!就凭他也配?!”宋婶已然失去理智,仰着头尖叫道,“识相的就马上放开老娘!不然等我老公来了,我要你和那野种一样横着离开仲元村!”

  “妈你快别说了!”宋建伟厉声喝道,眼里尽是生无可恋的绝望。

  高大男人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冷笑,浓黑色的眼眸锁定在宋建伟身上。

  宋建伟抖了抖,一个腿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季轻云脚边,扯着季轻云的裤子哭喊着道歉:“轻云对不起!从前是我少不更事,我该死!可我已经知道错了,请你看在同学多年的份上,让齐总网开一面别开除我!我刚给了房子的首付准备和丽丽结婚的,要是工作没了我供不起房,丽丽一定会甩了我的呜呜呜……”

  季轻云看宋建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往他的裤子上蹭,顿觉一阵恶心,嫌恶地试图把自家裤子扯离苦海,然而无果。

  齐荆楚见状,眸中杀气四起,甩开宋婶,一脚踢开宋建伟。

  “再敢把你那张脏脸往季轻云身上蹭,别说济新,我让你连锦县都混不下去。”

  而宋婶这边,已经因为信息量过载而大脑死机,喃喃道:“什么买房?什么结婚?这个男人是谁?你为什么要跟野种道歉……”

  “妈你够了!”宋建伟快崩溃了,“你要再提野种这两个字,我就跟你断绝亲子关系!”

  宋婶满脸的难以置信,眼睁睁看着自家儿子,毕恭毕敬地替季轻云拉开那扇她连碰一下都不被允许的车门,又在被季轻云无视后依然满脸堆笑,目送季轻云和那位齐总走进小卖部后,战战兢兢地把车开进了村子,却自始至终没分给自家老母亲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