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透过雅间镂空的雕花木门,看到齐荆舟那张意味不明的笑脸时,季轻云嘴角瞬间沉了下来。

  没等带路的领班推开木门,房间内的齐荆舟抢先一步来到门后,从里面拉开门。

  “秦老,好久不见,久闻您也是一位戏曲爱好者,可惜每次我来的时候都恰好跟您擦脚而过,今天刚好听说您也会到这来,于是斗胆先进了雅间,希望能向您讨教一二。”

  “我以为是我哪个老糊涂的老伙计跟我开玩笑呢,没想到是你小子。”

  秦沁东眯着眼,看似笑意盈盈,周身散发的却是透着寒意的危险气息,十足像一只在痛击猎物前假意示好的狡猾狐狸。

  “原来我朋友年龄层已经这么低了,我自己竟然不知道。”

  齐荆舟听出了秦沁东话里话外的不悦情绪,不由暗暗打了个颤,心思一转旋即决定祸水东引,怒斥领班道:“你们怎么办事的!我明明交代你们要跟秦老说是有一位非常尊敬他的晚辈在雅间恭候,这么简单几个字都说不清楚吗!”

  其中“晚辈”两个字特别加重音强调。

  “齐先生非常抱歉,是我们一时疏忽,造成您和秦先生的困扰我深感遗憾。”

  领班似乎对这种强行甩锅的行为司空见惯,道歉流程相当丝滑。

  毕竟这里站着的谁她都得罪不起。

  “这次就算了,我可不是没有肚量的人。”齐荆舟顺坡下驴,还不忘给自己立善良大度人设,“秦老,虽然因为领班的失误造成了您的不高兴,但看在她并非故意且已经诚恳道歉份上,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计较。”

  秦沁东笑而不语,淡淡地抬手示意领班离开。

  而季轻云冷眼旁观齐荆舟的卖力演出,对齐荆舟这副演得连他自己都信了的虚伪嘴脸嗤之以鼻。

  同时他还改变了劝秦沁东换个雅间的想法。

  他倒要留下来看看,齐荆舟费尽心思,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齐荆舟见两人没有离开的意思,堆笑着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听闻秦老您每回过来,必定会点上一壶上好的太平猴魁,刚好我朋友送了我一些品质不错的茶叶,说是自母树,一两千金,不知您是否替我品鉴品鉴?”

  秦沁东没有推拒,但也没有多看齐荆舟一眼。

  他拉着季轻云径直走到房间内唯二两张正对窗外戏台的太师椅前坐下,完全无视椅子之间茶几上摆着的冒着热气的茶水,对季轻云说:“其实你小姨对听曲压根一点兴趣没有,你知道她为什么每次都愿意陪我来吗?”

  季轻云摇头。

  “因为她喜欢这儿的太平猴魁,那茶叶来自青门堂老板的自家茶园,外面喝不着。”

  秦沁东说着把白玉做的茶杯拿在手里,轻轻晃动着茶杯中澄澈的茶水。

  “我反倒对这玩意兴趣一般,权当解个口渴,难得今天你小姨不在,咱们正好换个口味如何?”

  季轻云心领神会,知道老爷子可乐瘾又犯了,正色道:“小姨说你最近血糖偏高,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你碰高糖的东西,尤其是可乐。”

  说着拿起桌边的餐单翻了起来。

  “换口味的话,不如我们喝陈皮白茶?正好听你刚才有几声咳嗽。”

  秦沁东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哀怨道:“若枫那丫头一个管我就够烦人了,现在连你都为难我老头子。”

  季轻云半撒娇半安抚道:“好啦外公你别生气,等你血糖稳定了,我偷偷给你买丹桂坊的桂花绿豆糕吃,保证不告诉小姨。”

  彻底被晾在一边的齐荆舟,知道自己马屁拍到马腿上,气得咬牙,见季轻云起身要往外走,立马整理好表情迎了上去。

  “云秋你陪秦老坐着就好,我去叫人准备。”

  季轻云没跟他客气,从善如流地坐回到椅子上,又指了指桌上价格不菲的茶水。

  “要不你顺便把这些拿去倒了吧,就这么放着挺碍眼的。”

  齐荆舟闻言瞬间瞪大了眼睛,一股怒意涌上喉头,几乎要灼伤他的咽喉。

  秦沁东阴阳怪气给他摆脸色就算了,现在居然连秦云秋这小子都敢理直气壮地使唤他。

  秦家简直欺人太甚!

  季轻云没听到动静,转头去看齐荆舟,见他正一脸阴鸷地站在阴影里,不住暗暗偷笑,心想我就爱看你不爽但又奈何不了我的样子。

  随后季轻云右手撑太师椅的扶手上,托着下巴对齐荆舟眨了眨眼,表情如小鹿般无辜又天真。

  “你不愿意吗?”

  齐荆舟霎时被这双圆润鹿眼中闪烁的星光晃失了神,聚在喉咙间的怒火亦因为他自己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而被瞬间浇灭,只余下嘴巴动得比脑子快的一句“不,我愿意的”。

  齐荆舟出去后,秦沁东突然开口:“看来你不太喜欢齐荆楚的这个弟弟啊。”

  “这人能力不行却自以为是,老使些旁门左道手段跟齐荆楚作对,想要争夺济新的掌控权。”季轻云丝毫不打算掩饰对齐荆舟的厌恶,“他接近讨好我们家,绝对是想拉拢秦家做他的后盾,对付齐荆楚,所以外公你可千万不要被他的糖衣炮弹骗了。”

  秦沁东没有表态,反而露出欣慰的神色,笑道:“看你这副同仇敌忾的样子,没想到齐家兄弟阋墙这种秘而不宣的家族内部龌龊事,齐荆楚这么快就对你毫无保留了,你们比我想的还要恩爱嘛。”

  季轻云顿时语塞。

  他这时才回过味来,刚才那番话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差点暴露了自己和齐荆舟有着私人恩怨。

  幸好错有错着。

  季轻云偷偷松了口气。

  现在应该算是彻底打消了秦沁东对他和齐荆楚关系的怀疑了吧。

  齐荆舟回到锦瑟雅间时,外面搭建在湖心上的水上戏台上的表演已经开始,秦沁东和季轻云正看得津津有味。

  齐荆舟无心在意戏台上的动静,高声指挥着鱼贯而入的服务员把茶水和点心布置好,引来秦沁东的不满。

  “嗐,这热闹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戏台搬到这屋里来了。”

  齐荆舟指手画脚的动作一僵,忙示意众人放轻手脚。

  待众人离场,齐荆舟亲自倒了一杯热茶,恭敬地弯下腰,递到秦沁东面前。

  “抱歉秦老,刚才是我疏忽,打扰了您看戏的兴致。”

  秦沁东接过茶,神色松弛地抿了一小口。

  “茶的味道不错。”

  当齐荆舟以为时机到了,正准备跟秦沁东说他筹谋许久的忽悠话术时,却听秦沁东话锋一转:“既然小齐你说想跟我讨教关于戏曲的事,我自然不吝分享,不过你得先认真听戏,我们在这风雅之地,就该只干风雅之事,至于其他钱权之类的俗事,就免了吧。”

  齐荆舟听罢,脸上笑容瞬间冻结,半响才讪笑道:“当然,当然。”

  戏台上哀婉的袅袅歌声如泣如诉,然而齐荆舟根本分不出心神去欣赏。

  刚才秦沁东的一番话,无疑扼杀了他在秦沁东身上努力的一切可能性。

  齐荆舟的视线不自觉地转到秦云秋身上。

  其实自从上次酒会之后,齐荆舟一直没有放弃勾搭秦云秋的想法。

  即便如今基本整个商界都知道,秦云秋和他哥齐荆楚是一对未婚夫夫。

  可惜那天之后,秦云秋便似乎突然绝迹于社交场,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位秦家小少爷的日常行踪,秦云秋仿佛是秦家养在深闺的菟丝花,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于是齐荆舟设想中的一百零一种勾搭大法,完全无用武之地。

  那么今天这一场“偶遇”,何尝不是一个转机。

  齐荆舟来之前,根本不知道陪秦沁东来听曲的,会是秦云秋。

  他打探到的信息中,定期陪秦沁东来青门堂的人,一直是秦若枫。

  他今天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齐荆舟不禁再次想起方才秦云秋抛向他的那个四分天真三分无辜三分勾人的眼波,心中一阵荡漾。

  他稳了稳心神,挑中一盘粉艳艳的桃心酥,凑到秦云秋——

  季轻云身边。

  “云秋,这个点心我尝过味道不错,你也尝尝看?”

  季轻云面对突然出现在嘴边的一小块粉色酥饼,心下一惊。

  他转头看向齐荆舟,见齐荆舟一脸只要季轻云张嘴,齐荆舟下一秒就会将酥饼喂进季轻云嘴里的殷勤表情,狠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季轻云不由想起很久之前,在城中村的那间屋子里,齐荆舟以居高临下的施舍姿态,强迫他不得不吃下一堆难以下咽的劣质甜点。

  同样是这张脸,同样是请人吃甜点,态度天差地别,但一样令人作呕。

  季轻云嘴角浮起一抹讽刺,没有理会齐荆舟举着的手,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戏台上。

  久久没能等到回应的齐荆舟最终悻悻地收回了手,但他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反而让一直在雅间内待命的专属服务员帮他把椅子搬到季轻云旁边。

  “你硬凑过来干嘛。”季轻云不胜其烦,但因为不想打扰到一旁沉浸听曲的秦沁东,压低声音道。

  “云秋,你对我这么凶,是不是因为我哥对你说了什么,让你误会了。”齐荆舟说着身子往前一探,离季轻云又近了一步,“我和我哥的确有些矛盾,可你是我哥将来的另一半,也就是说我们以后会成为一家人,我认为我们之间有必要更深入地相互了解,你觉得呢?”

  我觉得放屁。

  季轻云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