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在洗手间把某位同学“不小心”打翻在他身上的咖啡清理干净,季轻云一回到选修课课室,迎接他的是全场或躲躲闪闪或明目张胆的异样目光。

  季轻云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没太放在心上。

  毕竟最近他在学校里走到哪儿,都不乏这些把他当猴戏看的目光,基本已经免疫了。

  可当季轻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到他那明显有被翻动痕迹的背包时,突然心中翻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通翻找后,背包里除了一个U盘,什么都没丢。

  看来果然是冲着他U盘里的汇报ppt去的。

  好死不死的是,他还忘了在邮箱备份。

  就在季轻云眉间堆起愁云之际,上课铃响起。

  而踏着铃声走进教室的,不是之前那位古板严肃的石泉教授,而是另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赵梓增。

  赵梓增是一贯的传统儒雅墨客打扮,眯着笑眼跟台下众人打招呼。

  “同学们好,由于石泉教授身体抱恙,接下来四周的‘中国传统美学艺术鉴赏’公选课,都由我赵梓增,美院的特邀教授来代理,大家应该不介意吧。”

  学生们基本多少听过国画大师赵梓增的大名,纷纷鼓起了掌,响应热烈。

  “怎么可能介意!”

  “能上赵老师的课是我们的荣幸!”

  听到赵梓增居然是美院的特邀教授,季轻云稍作惊讶后,很快又恢复平静。

  以赵梓增的地位以及人脉,在美院混个教授的头衔,自然如探囊取物。

  察觉到赵梓增有意无意投来的意义不明的眼光,季轻云心情有些复杂。

  对于丢失了汇报展示PPT的他来说,老师从那位十分注重形式,做事一板一眼的石泉教授,换成这位害他到一半又要帮他的笑面狐狸赵梓增,到底算幸还是不幸。

  “石泉教授有跟我提过,他之前给你们布置了一项关于探讨中国传统诗与绘画美学意境的作业,本来应该今天展示汇报的,不过事出突然,他也曾提议说我可以跳过这一项,等他回来再继续。”

  听到这,季轻云不由凝神屏气,眼中放光。

  可下一秒赵梓增就浇了他一盆冷水。

  “不过我想没必要打乱课堂节奏,所以今天的汇报照常进行,你们的表现我也会按我的标准记录下来,提交给石泉教授。”

  话音刚落,有人就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高喊:“不如就季轻云第一个上好啦,美院的学霸应该没在怕的吧!”

  此话一出,教室内随即响起热烈的起哄声。

  老奸巨猾如赵梓增,自然嗅到了其中的不和谐。

  他不动声色地扫视台下,默默把跳得最高的几人记在心里,随后笑容如常地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并望向坐在第一排的季轻云。

  “既然如此,那么轻云,你愿意当一个分享的人吗?”

  亲昵的称呼不仅让季轻云心里一突,也令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不同程度地流露出了诧异。

  季轻云拿不准赵梓增的心思,沉吟片刻后,决定冒险一把,说:“赵教授,我突然想到一些新的观点可以补充进我的ppt里,所以希望您能给我一点时间,允许我最后一个发言。”

  赵梓增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道:“好,那你就最后一个吧。”

  “还有,你的平板电脑能借我一下吗?”

  闻言,众人的视线不由再次集中在赵梓增的身上,暗暗期待这位传说中最喜欢笑着捅你一刀的笑面虎大师,怎么对付得寸进尺的季轻云。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赵梓增脸上没有丝毫不高兴,而是在一闪而过的惊异之后,双眼爆发出欣喜的光芒,连眼角的细纹都写满了笑意。

  “可以,当然可以!你要愿意的话——”

  说到这,赵梓增及时回笼了理智,在众人狐疑的眼光中清了清嗓子道:“上来拿吧。”

  季轻云对赵梓增居然这么好说话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不过他已经没时间细琢磨了,拿过平板电脑便开始忙碌起来,总算在最后一组同学分享结束之前,凭记忆重新做好了一份ppt。

  当然,这份ppt只能用简陋来形容,所以理所当然地,当他站在讲台上,将ppt放出来,马上引来台下此起彼伏的嘲笑。

  “哦豁,美院高材生的审美居然就这水平。”

  “我看是人家只在乎画布上的专业审美啦,公选课的作业根本懒得花心思。”

  “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是人家根本不会做ppt啊,毕竟是乡下出身的嘛哈哈哈……”

  面对这些肆无忌惮的声音,连坐在一旁角落的赵梓增都不自觉沉下了脸色,可季轻云却只是笑笑,幽幽道:“前面几组同学的ppt的确做得精致漂亮,不过我认为ppt的核心应该是观点和想法,而不是好看却没有灵魂的套路模板,毕竟花钱能解决的事,谁不会呢?”

  此话一说,台下几人怒气值拉满,正欲发作,却听赵梓增道:“说得好,观点和想法才是重点,胡里花哨的ppt不过是辅助工具而已,况且我倒觉得轻云做的ppt简洁大气,干净舒服,并不比其他同学的逊色嘛。”

  此时再迟钝的人都能听出来赵梓增对季轻云的偏袒了,全都默默把到嘴边的讥讽和阴阳怪气吞回肚子里,蹦得最高的几人甚至已经开始冷汗直流。

  季轻云无心细品教室里的气氛变化,不疾不徐地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

  尽管他的ppt做得仓促,但条理清晰,图文兼具,不只有空洞的理论,还有具体生动的举例,季轻云的讲述也不是死板僵硬的照本宣科,而是自然而然的娓娓道来,言而有物又不失幽默,似乎早就将所有知识要点了然于心,一切均信手拈来。

  台下躁动的众人渐渐跟着他的节奏进入他打造的情境中,听得津津有味,连一开始对季轻云偏见最深的几个人,都不得不承认,季轻云这个分享,有点东西。

  “以上就是我的分享,谢谢大家。”

  季轻云说完,教室里陷入到一阵微妙的安静中。

  赵梓增带头鼓起了掌。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跟着报以热烈掌声。

  “说得好,看得出来你准备得很充分,我认为要是再补充扩展一下,应该能成为一篇不错的研究论文。”赵梓增称赞道。

  课堂结束后,季轻云把平板电脑还给赵梓增。

  “谢谢你,赵教授。”他的语气有些生硬。

  季轻云至今仍旧无法毫无芥蒂地面对赵梓增。

  “不用谢,要不我把这个送给你。”赵梓增见季轻云转身要走,忙拉住他的手臂道。

  “谢谢,不过不用了。”被抓疼了手的季轻云不禁皱紧了眉。

  赵梓增以为他是嫌弃二手货,赶紧说:“也对,怎么能送你我用过的旧东西,我回头给你买一台最新款的,平时带着上课或者去图书馆,都方便。”

  季轻云挣脱掉赵梓增的手,回头看了眼周围,有点庆幸教室里的人已经全部离开,不然以刚刚赵梓增那明显超出老师对学生关心范围的态度,不知又要传出多少难听的传言。

  “如果你是因为你之前所做的事,想对我作出补偿,我想说不需要,我已经不恨你了,但也不想跟你有什么纠葛,希望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

  “不,轻云,我想对你好,不仅仅是补偿,我——”

  赵梓增说着伸手想再去触碰季轻云,却被季轻云躲开了,他只得悻悻地收回手。

  “其实你的母亲,是我的——”赵梓增嘴唇开闭了好几次,才道出最后两个字,“故友。”

  季轻云深吸了一口气,半响才说:“所以你上次说的故人,是秦素楠?”

  “是,我听说秦家最近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外孙,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你,素楠的孩子,和她长得太像了。”

  说话间,赵梓增眉眼间难掩哀伤。

  难得遇到认识母亲的非秦家人,季轻云也顾不上对赵梓增的戒备了,急切问道:“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怎么认识的?你知道那个狠心抛弃她到死都无法原谅的人渣是谁吗?”

  赵梓增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仿佛被扼住了喉咙一般,许久才喃喃道:“死都不原谅么……”

  季轻云见此,脑海中不由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别告诉你就是——”

  “我……”

  赵梓增见季轻云已经煞白了一张小脸,看出他无比抗拒自己就是他的亲生父亲的可能性,紧了紧牙关,重新戴好那张无懈可击的笑面狐狸面具,淡淡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过是你母亲众多的裙下之臣之一。”

  “真的?”季轻云怀疑道。

  “当然。”赵梓增道,“对于我这种男人来说,得不到的白月光才是最值得念念不忘的。”

  这番话令季轻云不由想起为莫佑寒发疯的齐荆舟,顿时觉得似乎也不是不合理,决定姑且相信赵梓增的说辞,同时稍稍松了口气。

  “就算你曾经暗恋我妈,也不代表你和我之间有什么关系,我不需要你的关心。”

  赵梓增闻言,笑容僵住半秒,但很快又恢复,柔声道:“好,你要觉得不舒服,我会注意的,但我作为长辈,想要送故人之子一份升学礼物,也不算过分吧,平板电脑你会需要的。”

  “你知道的,我是秦家人,怎么会缺一台平板电脑。”季轻云背上背包,“我只是今天忘记带了而已。”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

  之后几天,季轻云在学校里人厌狗嫌的情况,不仅没得到改善,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就在季轻云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收到于凝斐转发给他的一条微信。

  点开一看,竟然是一篇齐荆楚的商业访谈。

  季轻云感觉莫名其妙,问于凝斐是什么意思。

  【斐斐:】

  【轻云:】

  【斐斐:哎呀真没幽默感,反正事情已经准备就绪了,你等着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