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轻云走出派出所时,看见齐荆楚正抱手倚在门外的柱子上,侧着脸凝望已被染成橘色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昏黄色调下,微风吹起他散落的几缕发丝,线条锋利的侧颜晕染上了一层温柔,画面美得让季轻云生出用画笔留住这个瞬间的冲动。

  但下一秒季轻云只觉一阵恍惚,眼前场景变成另一个黄昏夕阳下,齐荆舟半明半暗的身影渐行渐远。

  上辈子时,他将这个画面画了下来,起名《夕阳》,并打算用它参加一国际大赛。

  结果《夕阳》不负所望,成功斩获大奖,只是它的作者,变成了莫佑寒。

  而季轻云自己,最终被齐荆舟杀死在《夕阳》这幅画下。

  身后派出所内的嘈杂声,将季轻云拉回现实,发现齐荆楚正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凝视着他。

  季轻云忙整理好心绪,挂上笑容走到齐荆楚身边,“齐总怎么还在这,不会是在等我吧?”

  齐荆楚只盯着他,没答话。

  季轻云被看得很不自在,摸了摸鼻子打算离开,却听见齐荆楚说:“你为什么接近齐荆舟?”

  季轻云心头一震,下意识回头望向齐荆楚,发现对方眼里有好奇、探究以及某种读不透的炙热情绪,唯独不见敌意,便稍稍放下心,淡定笑道:“因为我喜欢他啊。”

  “说实话。”

  季轻云看着齐荆楚的严肃脸,知道他不是轻易能打发的,收起笑意认真道:“这就是实话,我一个乡下穷小子,遇上齐荆舟这种帅气又多金的大腿,愿意带我离开望不到希望的泥潭,过上不愁吃穿的日子,我当然喜欢他。”

  齐荆楚望着季轻云的眼睛,沉默良久,才沉声说:“齐荆舟不会把心,放在你这种长相的人身上的,不想万劫不复,就早点抽身离场。”

  季轻云本以为刚那一番话,会引来齐荆楚的唾弃嘲讽,没想到齐荆楚竟然会真情实感地劝他,心顿时被一股莫名的情绪填满膨胀,涨得他觉得呼吸困难。

  如果上辈子有人这样告诉他,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了呢?

  可惜,没有如果。

  季轻云垂下眼眸,定了定心神,又重新换上漫不经心的笑,往前一步凑到齐荆楚耳边,轻声问:“那你呢?”

  “我什么?”

  “会把心放在我这种长相的人身上吗?”

  “……”齐荆楚阴沉着撇开脸,扯了扯领带,才冷声道:“不会。”

  季轻云并不在意,“那可惜了,你没机会看到我更多有趣的内在。”说完转身往派出所外走去。

  走没几步,他想起齐荆舟杀齐荆楚,多半是为了争夺济新集团这块大蛋糕,虽然这次是个乌龙,但这件事总归是悬在齐荆楚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季轻云觉得有必要提醒齐荆楚一下,便又回头对他说:“齐总你一定要注意安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齐荆楚听罢,眉毛一挑。

  季轻云这话是在威胁他?

  呵,挺大胆的。

  *

  季轻云算准了齐荆舟差不多时间要来“检查功课”,便老老实实在公寓里呆了几天。

  这天他刚起床不久,门口即传来了动静。

  季轻云从二楼下来,见齐荆舟沉着脸,连关门的声响都带着怒气。

  当齐荆舟看到头发乱成鸡窝,身上还穿一套丑不拉几的格子睡衣的季轻云时,脸色更不好看了,径自走到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完全没有要理季轻云的意思。

  屋子里只剩下电视里播报新闻的声音。

  季轻云见状,也不打算上去自讨没趣,扭头钻进了厨房,先做了份三明治喂饱自己,再慢条斯理地开始热牛奶。

  等他端着两杯牛奶到客厅,电视上正好在播关于济新集团的新闻,当屏幕上出现齐荆楚的脸时,齐荆舟虽然脸上不动声色,但季轻云能清楚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强烈恨意。

  季轻云心下了然,这人肯定是在齐荆楚那边碰了钉子了。

  脑补着齐荆舟被齐荆楚冷脸训斥到抬不起头的画面,季轻云嘴角差点要翘起来了,幸好在齐荆舟看过来时,他及时低头掩盖了过去,并顺手将其中一杯牛奶放到齐荆舟面前。

  “我热了牛奶,温度应该正合适,你尝尝?”

  齐荆舟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只觉一股浓郁的奶香伴随着甜腻的味道划入喉咙,齐荆舟忍不住一口接一口,杯子很快便见了底。

  很少有人知道,他嗜甜如命,对甜牛奶更是情有独钟。

  莫佑寒曾经因为这个小癖好,而取笑过他是小学生口味,于是齐荆舟对甜牛奶甚至甜食已经戒断许久。

  但越压抑,便越渴望,时隔太久再次尝到这味道,齐荆舟连眼神都变了。

  失去很久后再次获得的感觉,果然很美妙。

  今天,齐荆楚可以用一句冷冰冰的“公司不会在垃圾项目上浪费资源”,抹杀掉他几个月的工作成果,集团里的那群老家伙可以瞧不起他是没有实权的私生子,认为他永远会被懂技术懂管理的齐荆楚压一头。

  但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的,很快,不论是莫佑寒,还是济新集团,都会是他齐荆舟的。

  季轻云注意到齐荆舟神情的微妙变化,仿佛看到了一头野兽的彻底异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喝牛奶喜欢加糖这个习惯,其实是上辈子时被齐荆舟带的,所以他知道在齐荆舟心情不好时,只要给他一杯甜牛奶,往往能起到不错的顺毛效果,比费嘴皮好使多了。

  只是季轻云不知道的是,这辈子让齐荆舟尝到久违滋味,从而彻底激发出他暴虐本性的人,会是他自己。

  齐荆舟异常亢奋的状态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变回那副藏起棱角的伪君子模样,瞥见季轻云手里另一杯牛奶还一口未动,便笑眯眯地抓起季轻云的手,拉起他往二楼画室走去,顺势拿过他的牛奶,一饮而尽。

  季轻云乖巧地任他抓着,心里盘算要不要备点泻药在家里,治治这人随便夺人手里东西的毛病。

  来到画室,齐荆舟一下便被画架上的一幅画吸引住了目光。

  层层叠叠的蓝色和黑色,构成了一个迷离的雨天夏夜,朦胧的灯光映照出城市的轮廓,影影倬倬,氛围感和表现力拉满。

  齐荆舟松开季轻云的手,缓缓踱到画前,眉头却愈发紧锁。

  这幅画乍看之下足够惊艳,但却经不起细品,色彩、层次乃至一些点睛之处的用笔,都感觉差了点意思。

  季轻云确实很有天赋,这么短时间已经把大部分技法都熟练掌握了,但要想画出足以帮助莫佑寒惊艳世界的作品,现在这样还不够,他还有很多细节需要调整。

  齐荆舟知道凭季轻云的天赋实力,他迟早能够悟出问题所在,可是,齐荆舟等不了那么久了。

  季轻云悄悄来到齐荆舟身边,暗中观察他的表情,看他一脸凝重,猜他十有八九是上钩了。

  这副一眼惊艳但又漏洞百出的画,其实是季轻云放出的鱼饵。

  季轻云看是时候收杆了,于是故作小心翼翼地问:“这画我画了好几天,昨晚熬夜才总算完成,齐先生觉得如何?”

  “不错,进步很大,不过……”

  齐荆舟正斟酌着说辞,季轻云叹了一口气,“颜色有问题是不是?”不等齐荆舟回答,季轻云又自顾自道,“这蓝色风干之后,跟我想要的不太一样,总感觉过于死板了,可是无论我怎么调,都调不出满意的。”

  说着他抬头望向齐荆舟,眼里满是期待,“齐先生一定可以帮我解决的,对吧?”

  齐荆舟眯眼盯着画想了半响,才说:“收拾一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齐荆舟带着季轻云在老城区狭窄的小巷子里绕了许久,才终于站定在一栋不起眼的小三层自建房前。

  房子一楼是一家大门紧闭的店铺,没有任何能招揽顾客的装饰,甚至根本看不出里面做的是什么生意,唯一能让人猜测这应该是一家店的证据,大概只有那个写着一个“映”字的破烂木牌。

  两人敲了许久的门,才听到有一个浑厚但带点嘶哑的声音从二楼传来:“谁啊!一大早来扰人清梦。”

  齐荆舟没有答话,继续拍着那扇不太稳固的玻璃门。

  “好了别敲了,命都让你给催没了。”一阵忙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被从里面拉开,一个满脸胡茬、身穿白色老头背心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后。

  “哟,原来是齐二少,今天是什么风,把你这尊大佛吹来我这破庙啊?”

  男人斜靠在玻璃门上,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拿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却找不到打火机,于是问齐荆舟:“二少有火吗?”

  “没有。”

  “那你呢,眼镜小哥?”男人将烟拿回到手上,痞笑着问季轻云。

  “没,没有。”季轻云怔怔地答。

  如今再次见到颓废但能蹦会跳的许映,他只觉得一阵鼻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