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早九点半,上午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进来,将教室里的嘈杂照的一片清晰。

  谢清许垂头收拾桌面的东西,听到后面传来一道含笑的女声:“听说会议厅有陆先生的演讲,清许你去吗?”

  陆先生,陆谨言,如今江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青年才俊行业新贵,前后不过五年,将盛蔚资本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公司打造成名声大噪的上市公司,如今盛蔚资本风头正盛,估计要不了多久,便能成为这一行的行业领头军。

  陆谨言此人,更是多次作为教学案例出现在课堂之中。

  恰逢校庆,今天学校邀陆谨言回母校作为优秀毕业生演讲,为他们这些刚踏入这一行或即将踏入这一行的新手菜鸡们做一个指引。

  谢清许当然要去,手上动作不停,低低应一声:“去。”

  身后女生又说:“那我先去帮你占座。”

  “不用。”谢清许眼皮半阖,礼貌拒绝:“我马上过去。”

  “那一起吧。”

  谢清许微微蹙眉,不知该如何应答,却听到身后传来女生们嬉笑的打趣声。

  还不等他想出来,傅矜已经站在他座位旁边,手指抓着包带,脸色微红的看着他:“好了吗?”

  算了。

  谢清许敛了思绪,跟傅矜一起离开教室。

  刚走出几步,肩膀却被人用力撞了一下,谢清许侧目,高铭擦着他身体经过,眼神掠过他身侧的傅矜,眼底满满的敌意。

  谢清许只当没看见,很快收回视线,继续往会议厅走去。

  到的时候,偌大的会议厅竟是人头攒动,挤的满满当当,估计再来的晚点,连座位都占不下。

  谢清许在最后一排坐下,傅矜坐他里侧。

  演讲尚未开始,会议厅里各种压低声音却仍旧难掩兴奋的交谈声不绝于耳,都在讨论台上那位陆先生。

  女生讨论的话题目前大多停留在脸身材气质上,男生则大多在讨论这位陆先生的发家史。

  不过也没讨论多久,谢清许坐下不过一两分钟,台上主持人就上了台,简单的介绍过后,将话筒交到了陆谨言手中。

  谢清许的目光跟着所有人一起落在台上那人身上,那人穿白衬衫黑西裤,衬衫袖口折至手肘,一头黑发全部梳至脑后,打理的一丝不苟,话筒举至唇边,还未开口,整个会场已然鸦雀无声。

  等到再开口,嗓音低沉,那张英俊的脸上一派游刃有余的漫不经心。

  这场演讲跟他本人的气质很相符,没有多余的赘述,单刀直入,据个人经验结合经典真实案例倾囊相授。

  对现状剖析一针见血,前景预测干脆利落,风险评估更是清晰明了,比起平时的课堂来,少了几分枯燥,多了几分生动。

  谢清许听的认真,还在本上记了不少东西。

  两个小时的演讲,不知不觉进入尾声,结束时,整个会议厅响起热烈掌声,只觉得意犹未尽,好在还有一个答疑解惑的环节,供学生们就自己不理解或感兴趣的方向继续深究。

  又是半个小时,会议厅内求知氛围浓厚,谢清许兜里手机却忽然响起,不过他调了震动,此时不至于影响到别人。

  摸出手机来一看,屏幕上跳跃的是医院护工的名字。

  会议厅还有无数其他专业刚下课的学生在往进涌,想要一堵这位江城新贵的风采,谢清许却不得不起身,拿着手机站起来去外面接电话。

  一通电话结束,谢清许折身回来只匆匆跟傅矜打了声招呼,就拎着书包离开会议厅。

  回宿舍简单收拾了下东西,又一路埋头往校门走,途中,一颗香樟树下,却忽然撞上一人。

  紧接着,一枚车钥匙落在覆了斑驳树影的地面。

  谢清许嘴里说着对不起弯腰去捡,抬起头来,正欲把车钥匙放回原主手中,对上那张脸的一刻,却不由恍了神:“陆先生……”

  钥匙悬在掌心上方,陆谨言也一并顿在那里。

  会议厅里答疑时外面还不断有学生涌入,有一道身影却逆流而上,硬生生从人流中挤了出去,他当时随意往过一扫,只觉得莫名几分熟悉。

  等此刻再次偶然碰到,对上这张正脸,才完完全全看清,冷白的皮肤,瞳仁漆黑,眼尾微微上翘,眼睫浓密,鼻梁高挺,唇色水红。

  霎时,好像十七八岁时的记忆穿过时光的长廊,一路走至现在。

  岂止熟悉。

  分明五六分相似。

  “陆先生,你的钥匙,抱歉。”一道声音打断思绪,随之对方指尖重新动弹,轻轻刮过他掌心,留下一点凉意,将车钥匙放进他掌心。

  陆谨言终于回神:“没事。”

  听到这个回答,谢清许微微颔首,不再停留,绕过他扬长而去。

  陆谨言看着逐渐消失于人群的那道背影,半晌,轻拢了一下掌心那点未散的凉意,收回视线,攥着车钥匙继续往停车场走去。

  五六分相似,也终究不是。

  记忆里那只手总是热的,刚刚这只,却极冷,哪怕是这样的季节,都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

  叶淑音的情况不太好。

  事实上,这一两年以来,这样突然的病情恶化已经不止一次两次,急救室那扇门,谢清许熟悉到都能数清上面有多少道细小划痕。

  依旧是一整个下午的急救,急救室上方的灯闪了又闪。

  谢清许靠在墙上,垂着眼皮看着走廊里最后一缕阳光暗下去,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叶淑音再度被推了出来,又昏迷着被送入重症病房。

  谢清许被主治医师喊到办公室。

  再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心口闷的厉害,谢清许看过叶淑音,出了外面透气。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只零星闪烁着几点灯火,可微弱的灯火照不亮无处不在的漆黑,也驱不散仿佛总是蒙着一层阴翳的人生。

  谢清许坐在长椅上,回想起刚刚主治医师的话。

  叶淑音病了太久,病情从中期一路恶化至晚期,迟迟找不到合适的配型,几年的时间,谢国扬留下来的那点保险赔偿花的七七八八,别说继续治疗,就是住院费,都已经交不起。

  就像是一条漆黑到看不到尽头的路,连旁的人都看不下去,要劝他放弃。

  可他怎么放弃?

  叶淑音命不好,年轻时看走了眼,拼着跟家里断绝关系也要嫁给谢国扬,可结婚后谢国扬生意一落千丈,日日酗酒,他出生后更是脾气暴戾,隔三差五动手打他。

  叶淑音一面赚钱拉扯他长大,一面还要提心吊胆的护着他。

  谢清许永远记得叶淑音被打的头破血流仍然紧紧护着他的每一个瞬间。

  他们一起熬过了十五年,他十五岁那年,谢国扬因酗酒过度去世,笼罩了十五年的噩梦终于结束,人生总算是看到了一点光。

  上了高中,他拼命学习,想要考好大学,赚很多钱,让叶淑音过上好日子。

  可他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叶淑音却昏倒在厨房里,他慌乱的送叶淑音去医院,最后的诊断结果,是肝癌。

  叶淑音生他养他爱他护他22年,却还没来得及跟他过上一天好日子,就这么放弃,他怎么做得到?

  哪怕是只吊着最后一口气,他都要拼尽全力救叶淑音。

  没钱交医药费,他就想办法去挣。

  怎样都可以,只要能救叶淑音。

  谢清许阖了阖眼睛,半晌后,轻轻吐出一口气,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通知他明天面试。

  回学校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谢清许极力放轻了动作洗漱,却还是听到上铺传来咒骂声,伴随着游戏击杀的特效声:“这么晚了你他妈不知道动作轻点儿!”

  估计是游戏打输了拿他开涮。

  自打傅矜拒绝了高铭的表白却跟他走得挺近后高铭就这样了,变着法明里暗里找他不痛快。

  谢清许没吱声,没必要,再忍个一年半载也就快毕业了,要真起了什么冲突影响毕业,得不偿失,他也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应付其他事。

  轻手轻脚的洗漱完上了床,高铭又陆陆续续的咒骂了两句,估计是困了,没一会儿就偃旗息鼓。

  周围的一切渐渐安静下来,谢清许闭上眼睛。

  再醒来,宿舍人还睡着,谢清许穿了自己最好的一身衣服,动作极轻的离开宿舍。

  按着地址找过去,站在门外一看,上面极为雅致的二字,梵伽。

  应该是这儿。

  谢清许抿了抿唇,稳神,抬脚走进去。

  进去后便有人迎上来,谢清许说明来意,随即被带入一间包厢。

  包厢里光线昏暗,所见之处皆是一股纸醉金迷的味道,名字起的雅致,却终究只是个附庸风雅,藏污纳垢的地方。

  沙发上坐着一人,一只手夹着一支烟,见他进来,便抬头看过来,无声打量。

  从上至下,从里到外,目光一寸一寸掠过,透着一丝说不出的露骨,让人极不舒服。

  就在谢清许浑身僵硬到几乎待不下去时,男人终于开了口,隔着几缕白色烟雾,仍遮不住他脸上的轻佻:“以前干过这个吗?”

  差不多二十分钟,男人一锤定音:“行,今晚你就来上班。”

  没什么好挑剔,男大学生,这脸蛋,这身材,不出意料,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看上。

  谢清许微微颔首,离开。

  出来时外面阳光正好,从暗处陡然转到亮处,稍微有些不适应,谢清许下意识抬手遮了下。

  落下手时,盯着掌纹,眼睛很轻的眨了一下。

  说不上是开心或者难过,只是觉得,或许从今天起,有什么东西要不一样了。

  -

  下午的课结束后,谢清许抽空去了一趟医院,叶淑音还是老样子,闭着眼睛昏睡着。

  如同往常的每一次一样,谢清许帮叶淑音擦了手脸。

  离开前,他抬手帮叶淑音把耳边的一缕白发捋至耳后,微微弯了唇角,轻声道:“妈,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起身时,眼眶却微微发了红。

  等抵达梵伽,神色已经如常。

  谢清许换上梵伽统一的服装,跟在经理身后走进一间包厢。

  昏暗的光线,不堪的画面,极其糜艳的一晚,尽管他只是站在旁边销酒,出来的时候都忍不住有些反胃。

  等换下那身被各种酒水浸泡的几乎入味儿的衣服,这才像是短暂的剥离。

  在休息室里缓了几分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谢清许正准备离开,经理走过来:“小谢,你今晚的业绩不太达标啊。”

  谢清许不知怎么接话。

  经理笑了声:“刚来,正常,不过你知道咱们这儿的要求吧?”

  谢清许点头。

  经理抬手拍了下他的肩,目光盯住他的侧脸,露出个意味十足的笑:“没事,接下来加把劲儿就行。”

  谢清许忍着避开他手的冲动,只安静的点了下头。

  接下来的两天跟第一天差不多,谢清许只介绍酒和下单,对那些送过来的明示暗示一概不予理会,没那么快适应,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索性碰着的都是有身份的人,不至于强人所难,算是相安无事的干完了三天。

  到第四天,经理将他送到一间包厢门口,停下脚步,朝他挑了挑眉:“别说哥不给你机会,不是缺钱吗?好好把握。”

  谢清许站在原地,盯着门板,听着里面的动静,忽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经理却推开门,朝他抬了下下巴:“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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