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Gray【完结】>第202章 奇迹

  一年后。

  布鲁塞尔基地。

  “刚刚的是……那边的谈判人员?”

  “是!一年了,他们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只要肯谈话,上将所提出的人类未来蓝图就有了可以实现的希望。这真是太不容易了。”

  “嗯,不过也确实该松动了。在那场战争中,损失最惨重的就是极端、咳咳,就是那边的基地。听说,因为其中大部分基地主管都不肯用咱们无偿提供的四维技术,从而导致无力应对入侵者,造成大面积伤亡……”

  “总之,无论是向导、哨兵,还是Mute,民众对他们的支持度已经降到底谷,大家都在期盼着平等自由的时代到来……”

  哨兵绝佳的听觉将两位前台工作人员的窃窃私语一字不漏地网罗进大脑,格雷拖着制式行李箱,推开行政大楼的厅门。

  咕噜噜,万向轮滚过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厚重的金属防护门在身后闭合。

  黑色的墨镜,普通的立领作战服,空空如也的肩章——看到来者的装扮,正在开小差的Mute女前台瞬间禁声。

  格雷大步走向内部人员专用的电梯口,在经过前台时速度稍缓,并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留下一句简短的提醒:“如果D级哨兵想,他们最远可以听到方圆一公里内的所有交谈声。”

  哨兵低沉的嗓音让那两人红了脸,再不敢出声。

  直到借监控画面看到哨兵挺拔的身影进入了电梯,其中一个比较年轻的女孩才讪讪地低声与同伴说道:“好帅啊,他、他就是……”

  同伴手疾眼快地捂住了她的嘴,点了点头,用唇形道:Gray,人类的英雄。

  这是女孩来到基地工作的第一个月,也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哨兵。

  就是这个人,杀死了最强大的入侵者首领,为人类赢得了未来。

  他本可以被授予高衔,站上人类金字塔的顶点,但他却仍旧选择只做一个普通的哨兵,抛弃了所有权利与虚名,克己奉公……

  她曾以为,这样厉害的哨兵应该是壮硕高大,全身布满虬结的肌肉,恐怖的宛若高山似的巨人,却没想到,真正的Gray仅从外表看来竟与普通人无二!

  还有那冷酷帅气的相貌,格外出众的独特气质,轻易便会让人着迷……

  唰唰唰!

  一张刚刚写就的小纸条被推到女人眼前,一同送来的,还有前辈轻轻敲在她额头的暴栗:小姑娘,别瞎想了。他的爱人就在楼下的最高机密保护区,他每个月都会回来……

  叮咚!

  下行的电梯停在B5层,通过了指纹虹膜等生物信息的验证,紧闭的电梯门打开,格雷熟练地轻提了下行李箱,阻止了万向轮同电梯口缝隙间的小小矛盾。

  他继续向着那间熟悉的病房走去。

  在一年前同母星生物的全面战争中,人类种族受到重创,本就不多的人口数四天内减少了二分之一。

  如果不是那些怪物突然消失,或许人类真的会彻底消失在这片神秘的宇宙空间中,再无未来。

  但一切如果都只是假设,没有意义。

  人类活了下来。

  正如那两个女孩所说,在战争中损失最为严重的是不肯使用庄一鸣提供的四维技术进行战斗的极端派基地,那减少的半数人口大半都出自其中。

  但,这样的结果却也意外推进了平权派“三权分立”主张的发展。

  向哨数量的减少,四维武器的出世,千万民心的所向……向导、哨兵和Mute拥有平等地位的局面正在逐渐成型,势不可挡。

  战争的危险并没有完全消失。

  Black临走前说过,它们还会再回来的。

  这是仍旧笼罩在人类头顶的一片阴云。

  再没人有时间去伤感悼念那些逝去的曾经,大家忙碌起来。

  忙着商谈,忙着重建,忙着研发,忙着……

  格雷轻轻推开病房门,随手将行李箱放在走廊墙角。

  他独自进入房间,坐在林辞无菌仓的旁边,他惯常落座的地方。

  一把没有靠背的高脚凳,一直放在这里,已经陪伴了他们整整一年的时间。

  格雷就这样沉默地坐在凳子上,卸掉了一身的冷淡与坚强。

  与母星生物的战斗结束了,人类在这场战争中得知了太多深藏的秘密:向哨出现的原因,向哨与Black之间的关系,人类曾经的作为,向哨曾拥有的过去,叛逃者的存在……以及他,“Gray”的特殊性。

  但不论是极端派还是平权派,没有人选择将这些辛秘公之于众。

  很多真相是不需要普通人知晓的。

  更少的认知,有时候会变成一种珍贵的幸福。

  无论你是否真的想要。

  为了宣传平权思想,更全面的推广普及哨兵可用的独立白噪音装置,格雷作为“哨兵”被平权派包装、宣传、美化成了众人眼中“不计回报、一心为公”的形象。这是为了让向导和Mute更好地接受“哨兵”,让大家知道,哨兵也是人类的一份子,是一种和大众一样的、“普通”的存在。

  他们说,这样做是对哨兵最有益的。

  格雷对平权派的这些作为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总不会有比曾经更坏的情况出现了。

  当然,不只是哨兵,平权派想要的是三方的平等。

  于是,与此同时,和他这个“哨兵代表人物”一同被包装宣传的还有莉莉·拉斐尔和扎西次仁:莉莉身为向导,在没有结合哨兵伴身的情况下使用四维机甲武器,同入侵者战斗,是维护平权的向导的代表;扎西次仁则是Mute的代表,他也是最早接受了四维武器实验,并掌握运用了这项技术的人,在布鲁塞尔基地遇袭时,他的战斗能力,大家有目共睹……

  为了宣传平等和谐的治世理念,也为了将新技术,新科技的影响的用处推广普及,作为向哨、Mute代表的三人在组织的安排下,开始在世界各地奔波,演讲,展示能力,显示友好与和平,鼓舞人类,也促使平权理念深入人心。

  他们说,这是一种和平战争的策略,通过树立榜样和英雄,潜移默化的转变人类的观念和认知,同时,也可以避免与极端派之间的武装冲突,逼迫极端派接受现实,从而不费一兵一卒地完成人类的大统一、大团结。这是对人类最有益的,现在的人类已经不能再经受一次自己内部的消耗了。

  当然,格雷有时候会觉得,其实平权派并不需要做这些,因为现在能够幸存的大部分基地,都是借助了这项技术的力量,许多人早已亲眼见到了那些就在他们身边的英雄。

  但这不是他能够左右的。

  个人的能力再强大,也终归是广袤沙漠中的一粒沙,无垠大海中的一滴水。他可以闪光,但无法将历史的洪流握于掌中。

  “这个月,我去了TP基地。”哨兵低沉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中飘散:“那里现在成为了未结合哨兵的暂居地。”

  “在决战前TP基地就已经没有人居住,那里的损毁相对较小。”

  “庄一鸣说,虽然环境苦,但还能用。而且TP基地与其他人类基地相距远,有大量未结合的自由哨兵在,也不会引起一般民众的恐慌与厌恶。大量的哨兵还可以成为抵挡病原上残存的Z97的一道防线……”

  “他们让我和扎西、拉斐尔,一起去那里为哨兵‘表演’。展示能力,表现友好。”

  “和以前一样,我只是去坐着。我不能引起大家对哨兵能力的恐慌,也不能让哨兵对自己的能力有过多期待。”

  “唐羽说,这只是个开始,当普通人对哨兵的接受度提高后,他们会让哨兵逐渐融入各个人类基地,彻底完成融合。”

  “哨兵需要融入普通人。”

  格雷断续描述着自己的经历,像是随意地想到哪里,便将什么如实说出来。

  组织安排的“巡演”,变成了他的旅途。

  这是他“答应”了林辞的,好好活下去,到处走走停停,见到更多的人,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格桑茶卡的格桑花开了。”

  “我找到了很多八瓣的格桑梅朵。”

  “本来是想带回来给你的。但白玛说,人不能贪心。一辈子的幸福就只能取一朵格桑梅朵。拿得多了,就不是幸福,而是罪孽。”

  “我把那些花分给了哨兵。”

  “我见到了虞雅婷。她开始画画了。”

  “她画了那朵花,也画了你。”

  “但我不懂艺术。画里的人不像你。我看不懂。”

  冷调白炽灯照亮的房间里,透明无菌仓中静静躺着的男人在药剂的作用下,面色红润,那柔和清隽的五官,一如初见,美好温暖。

  格雷忽然顿了顿,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可我找不到当年那朵花了。”

  最初的那朵八瓣花被他夹进了经书,离开TP基地时,与扎西送来的礼物一同收入行李箱,带去了南极基地。

  可后来,他们离开那里的时候却没有办法将行李箱带走。

  南极基地损毁严重,那份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幸福,便也随之消失不见。

  格雷曾在南极基地重建时去过那里——平权派大肆宣传着“哨兵”无私无畏的平等互助精神,他却在如山高的废墟垃圾中寻找着他和向导的曾经。

  但找不到,连一片行李箱的碎片都没有。

  他弄丢了那朵花,那些回忆,那些幸福……

  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从背后传来。

  “进。”格雷应声。

  成为植物人的向导维持生命全靠机器,这满屋的高精尖仪器需要人工维护。

  每日都会有工作人员定时定点进入这里。

  咕噜噜——

  “您好!布兰德特上将!”

  上将,是人类高层曾想授予格雷的军衔。但格雷拒绝了。

  “我不是上将,你来、”格雷摇头,说着,让开了自己的位置,回身的瞬间却愣在了原地。

  维护人员的工具推车下层,一个老旧的制式行李闯入了他的视线。

  “上将,这是梁首席让我带给您的。这是他当年来基地时一同带来的您的东西,但因为后来的事情太多,太突然,便一直忘了换给您……因为太忙,他没有办法亲自前来向您道歉,就只能由我替他捎一句道歉给您。对不起。他……”

  维护人员的话已经再无法进入哨兵的大脑。

  格雷踉跄着,走到了那个行李箱的旁边,蹲了下来。

  维护人员被哨兵的样子吓到,不由自主地退开了两步。这里的仪器一直都是他来养护,整整一年,12个月,他从未见过哨兵这样的神情:“那、我……我先去为林向导检查外室机器……您、您自己……我稍后再来。”

  无视了维护人员匆匆离去的脚步声,格雷颤抖着,打开了行李箱的拉链。

  破碎的酒罐,发了霉的风干牛肉,几件旧衣服,经书,格桑梅朵……

  他终于找回了他们遍寻不到的幸福。

  可他的向导却再也不会哭,不会笑,再也没法给予他任何回应。

  林辞无声无息的沉睡着,像是就要这么一睡到底,天荒地老。

  格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又怎么移动的。

  他回到了无菌仓,重新坐回了他的凳子上。

  他轻轻地捏着那朵干巴巴的花,他看着躺在舱内的向导。

  一滴透明眼泪砸在舱盖,溅起小小的水花,然后滑落。

  哨兵哭了。

  “活着很好。”男人的手隔着玻璃,仔细描画着向导的五官:“真的很好。活着,可以看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遇见各种各样不同的人。”

  “但我很累,这里,”格雷说着,贴在玻璃罩上的手掌向下滑动,移到了向导心脏的位置,他说:“活着,这里会很疼。”

  哭泣,诉苦,说疼……这都是林辞教会他的,是林辞让他学会了做一个正常的人,是林辞给了他一个可以休憩的安心之所。

  可现在,他失去了那个人,失去了这片灵魂的归宿之地。

  他就快要撑不下去了。

  “我很想你。”哨兵闭上了双眼,低低地说着。

  ——我也……很想你。

  向导的声音出现在脑内,就像他们曾经那样毫无阻隔地进行精神交流那样。

  是幻觉吗?还是梦?

  嘀嘀嘀!嘀嘀嘀!

  检测仪刺耳的提示音将现实灌入哨兵的心脏。

  格雷睁开眼,他看到了透明舱罩下同样睁开了双眼的向导。

  林辞很虚弱,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办法发出声音,连最渺小的气声都被玻璃阻隔,变得若隐若现。

  但格雷脑内的声音却再次坚定的响了起来:我也很想你。

  “醒了?!醒了!快来人!患者醒了!这是个奇迹!这是个奇迹!”

  病房外,传来维护人员急切而惊喜的大喊,伴着各种仪器的欢奏,吵闹却让人快乐得想要哭出来。

  无菌仓里,林辞的手指轻轻颤动,所指的方向,是一片薄薄的八瓣花。

  他动了动嘴唇,唇形说的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