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背阴面【完结番外】>第14章 蛋糕

  梁鹤洲觉得燕惊秋会大发雷霆,或者打他几拳泄愤,但什么都没发生,他靠近,燕惊秋只是把手掌搭在他臂弯,埋怨了一句。

  “很疼啊。”

  “抱歉。”

  他“哼”了一声,噘着嘴巴嘟囔,“额头的包刚好,后面又添一个,你见不得我好是不是?”

  “我给你看看。”

  燕惊秋低下头,靠在他肩上,感觉到他粗粝的指腹在发间穿行摸索,头皮一阵发麻,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我很想见你的,你在躲我吗?”他问。

  梁鹤洲不说话,拨弄他细软的发丝。

  “昨天你一句话不说就走了,我没追上你,本来还想着晚上能吃你做的菜呢,结果我和庭南吃的炸鸡。”

  “你们三个人?”

  燕惊秋笑起来,“怎么可能,我让那个人回去了,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你是不是吃醋啦?”

  梁鹤洲面无表情地摇头,去拉他身后的衣柜门,说:“应该没有肿,很快就会好的。”

  燕惊秋抱着他不放手,“你国庆休息吗?我们一起出去玩,市郊的竹林,明天晚上七点出发,我顺便在那里过生日。”

  “我没空,要打工。”

  “可是你刚刚明明说,排班表还没出来,你怎么知道你不休息?”

  他拿出裤子,就这么套在了及膝短裤外面,边系围裙边说:“往常都没有休息。”

  “不行,你必须和我去,你得给我过生日,鹤洲鹤洲,你陪我陪我……”

  梁鹤洲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拿出一根棒棒糖递过来哄他,“我去跟经理确认下,明天告诉你。”

  燕惊秋接过那根长颈鹿样式的棒棒糖,打量几眼,笑着说:“这不会就是生日礼物吧?你把它剥开。”

  梁鹤洲剥开糖纸,燕惊秋把糖果凑到他唇边,“你先尝尝什么味道。”

  他垂着眼睛,盯着那糖看了片刻,双唇浅浅碰了下边沿,答:“芒果的。”

  燕惊秋这才把糖果含进嘴里,舔了舔嘴唇,嘴角留下一抹暧昧的水光,梁鹤洲清楚地听见他的呼吸声,和糖果碰撞牙齿发出的细小喀拉声。

  舌尖的芒果香,两人交缠的鼻息,一个间接的吻。

  他脑袋发晕,咽了咽发痒的喉咙,不自觉抬手抚了抚他耳边的碎发,说:“我要走了,晚上回去小心。”

  燕惊秋一把搂住他的脖颈,踮了踮脚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与他平视,含糊道:“我不想走,你为什么就不能一直跟在我身边?”

  梁鹤洲扶着他的腰,上下摩挲了几下,声音喑哑,“像凯撒一样?”

  “对啊,”燕惊秋笑了,手掌虚虚地掐着他的脖子,虎口抵在他喉结上,“像凯撒一样,给你戴个项圈,我走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只听我的话。”

  分明是极冒犯的话语,但梁鹤洲竟不认为有什么不妥,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早已被拴上项圈,在燕惊秋还不知道的时候,成为了他的狗。

  他把燕惊秋送出门,两人站在幽暗巷口的角落里道别,燕惊秋贴着他的脸颊,低声说:“记得给我打电话。”

  他用棒棒糖轻轻点了点梁鹤洲嘴唇,“走了。”

  梁鹤洲看着他小跑进午夜街头寥落的灯光里,久久才回过神来。

  *

  明天是假期第一天,今晚店里人满为患,比平时更忙,凌晨四点最后一桌客人才离开。梁鹤洲和其他员工打扫完卫生,天已经蒙蒙亮了。

  排班表被经理贴在更衣室墙上,他扫了一眼,只给他排了明天一天假期,看来是没办法陪燕惊秋了。

  他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在店里吃早饭,明明喝的是粥,却仿佛总能尝到甜腻的芒果香,嘴唇上沾着的糖渍,好像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吃完饭他回了趟家,穿越整个市区,耗费两个多小时,来到他和母亲租住的一间十五平的老旧房屋。

  这里位于桃湾西区,是公认的“贫民窟”,物价要便宜许多,中午或是晚上,沿街会有摆摊的小贩,售卖水果蔬菜。

  他推着车在街边走走停停,买完菜才回家。

  出租屋在一条弄堂里,在巷口的时候,他就看见了坐在门前台阶上的裴素丽,她在洗衣服,腰背佝偻,骨瘦嶙峋,双腿间一个盛满衣物的红色塑料大盆,看着甚至比她的人还要大。

  他喊了声“妈”,裴素丽抬起头来,眼中绽出一抹笑意。

  “回来了。”她随意擦了擦手,站起来迎他。

  梁鹤洲要上课打工,不常回来,几个月不见,她又苍老许多,像一株颓败的昙花,凋谢是不久就会到来的宿命。

  他拂开裴素丽伸过来的手,推着她进屋,说:“妈,我来洗吧,你坐会儿。”

  裴素丽满口应下,但还是抢过他手里的袋子,拿去了厨房。

  说是厨房,其实只是一个用木板隔断的狭小空间,几平方米,水池和煤气灶台占据了一大半的位置,一个半人高的冰箱放在角落,冰箱上头放着砧板,平时裴素丽就搬一张小凳坐在这里切菜。

  她瞥见塑料袋中一大串饱满圆润的红提,回头嗔怪地瞪着梁鹤洲,“买这个干什么,多贵。”

  梁鹤洲站在门口,盯着她凹陷的双颊,慢吞吞地说:“过节,买一串尝尝,妈不是最喜欢红提了?”

  “你这孩子……”她回过身去,唠唠叨叨地数落,利索地把其他蔬菜放进水池,又看见了什么,转头问道:“这面粉和白糖还有牛奶买来做什么的?”

  “有个朋友过生日,想做个蛋糕。”

  “好,应该的。妈总担心你交不到什么朋友,你呀,得多跟人接触交往,不要总是独来独往。”

  她低着头洗菜,看着实在是削瘦,最小号的衣服穿在身上也显得空落落的,脖颈处的颈椎骨凸出来,像一个巨大的瘤子,怪异异常。

  她最近找了份洗车行的工作,起初老板不想录用她,看她太瘦弱,一副使不出什么力气的样子。她不肯罢休,每天早早过去,拿着抹布擦车,比店里来了一个多月的年轻学徒工做得都好,这才被留下来。

  下午三点她就下班,再去附近一家小工厂煮饭,五六十份吃食,全部由她一个人准备。梁鹤洲有次去帮忙,看见她站在那口大锅前,举着一只长柄锅铲,费力地翻动锅中的食物。他心惊肉跳,总担心她细瘦的手臂会承受不住,在来回翻转间骤然断裂。

  “妈,你别弄了,一会儿我来。”他走进逼仄的空间,拉着裴素丽出来,把她按在椅子上,倒了杯水给她。

  母子俩隔着木板闲聊,裴素丽说起假期安排,洗车行休息三天,但小工厂只休息一天,假期里除去晚饭,还另要准备午饭。

  “付双倍的工钱呢。”她略带兴奋地说。

  梁鹤洲不应声,低头洗菜,看着浸泡在水中的一颗颗水灵灵的红提,脑海里浮现出从前裴素丽吃提子的画面,那时候他以为,母亲会永远美丽优雅,捏着那红提的指尖会永远柔软细腻,洁白如雪。

  但生活的洪流无法阻挡,它逮住他们,他们无能为力,无可遁逃。

  梁鹤洲在厨房忙活,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等把菜都端出来,才发现裴素丽已经把衣服都洗完了。

  房子太小,只能在窗前拉了一条晾衣绳悬挂衣物,当做“阳台”。他把衣服晾好,两人一起吃了饭。

  之后他简单收拾了家里,回房间补觉。屋子里只放了一张单人床,窗下塞着一个长条的快递纸箱,里面存放衣服,其余什么都没有。

  原本他只准备睡一个小时,起来后做好蛋糕去送给燕惊秋,但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摸出手机一看,通知栏里数不清的微信消息,还有五六个未接来电。

  他有些心虚,回拨过去,等待音还没响起就接通了。

  燕惊秋大约是火冒三丈了,厉声质问道:“你怎么说话不算话?说好给我打电话的!再有两个小时,我就要去竹林了!你在哪?!”

  他捏着眉心,“抱歉,我去不了,明天还要打工。”

  “梁鹤洲!我生气了!”他重重喘了两口气,又喊:“我真的生气了!”

  梁鹤洲握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停了片刻,电话被挂断了。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莫名焦躁起来,最终还是换好衣服出了门。

  他没有骑车,因为时间来不及,拦下一辆出租赶去燕惊秋公寓,到地方后在附近的糕点铺子买了一个小蛋糕,拎着上楼。

  按了三下门铃都没有回应,梁鹤洲以为他已经走了,正要离开,里面传出脚步声,伴着燕惊秋怒气冲冲的问话。

  “谁啊!烦死——”

  门被推开,最后一个字燕惊秋吞回肚子里。他盯着梁鹤洲,眼神幽幽,半晌,扑过来抱住了他。

  梁鹤洲瞥了一眼空旷的走廊,搂着他进屋。

  他应该刚洗完澡,头发湿淋淋的,带着洗发水淡香的水汽萦绕弥散,直熏得人心荡神驰。

  梁鹤洲心猿意马,推了推他,把蛋糕放在桌上,说:“抱歉,不能陪你了。”

  燕惊秋看看那蛋糕,又看看他,“这就是生日礼物?你就送这个?”

  他把视线落在别处,沉默不语,余光觑见燕惊秋耳廓一点点染上了红,显然气到了极点。

  果然,燕惊秋抬手把那蛋糕挥翻在地,奶油溅得到处都是,一颗草莓滚落到他脚尖前。

  一百六十块钱,就这么打了水漂。坐出租过来,也花了七八十。

  十岁之后,他就不过生日了,也再没吃过这么贵的蛋糕,所有超过十块钱的东西,在他这里都变成奢侈品。

  十块钱的十六倍,十几串红提,母亲一个人两周的伙食费,他一天的工资。

  燕惊秋不食人间烟火,当然不会明白。

  他本想解释,告诉他因为太累睡过了头,告诉他本想亲手做一个送来,但燕惊秋没给他机会。

  “你那个破兼职有什么好的?我早说了我可以给你钱,我花钱请你陪我出去玩,你都不愿意,你摆什么臭架子?”他在气头上,声音和言语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尖锐。

  梁鹤洲仍是沉默,木头似的呆站着,一动不动。

  燕惊秋冷笑一声,抓起桌上的钥匙跑了出去。

  不多时,楼下传来一阵跑车的轰鸣,梁鹤洲走到阳台看下去,燕惊秋上了其中一辆跑车。七八个男女的笑闹声,被跑车载着飞远了,汽车的红色尾灯在将暗未暗的寡淡天光中张扬地亮着。

  他回到客厅,收拾了地上的狼藉,那颗草莓他没扔,用水冲过后吃进了肚子里,很酸,酸得牙齿都在打颤。

  幸好燕惊秋没有尝。

  回到家里夜已经深了,小小的餐桌上摆着母亲留给他的红提,还有满满一大盆,几乎没动过。

  他在桌前呆坐了一会儿,回房拿了毛巾,打完水后站在门前的巷子里冲凉,就算是洗过了澡。

  房子太小,浴室是奢望,不管冬夏,回到这里的时候,他都是这么洗澡。

  他没有睡意,抱着足球出门,来到附近的小公园踢球,只待了十多分钟,毫无预兆地下起雨来。

  虽然雨势不大,淅淅沥沥的,但雨滴像针般锋利,扎在身上刺疼,阴寒的秋风直往骨头里钻。

  他只好回了家,半夜醒过来后浑身发烫。

  明天还要去兼职,生活没有赋予他休息的权力,他起来吃过药后躺回床上,很快昏沉睡去,在火一样灼烧起来的梦境中,与仍在生气的燕惊秋相遇。

  他高高在上地坐着,尽管怒目圆睁,也还是很美,眉毛高高扬起,细长的眼睛里流露出天真无知,撑着下巴的如葱指尖,展现着一种从小被呵护宠爱而养成的贵气和傲慢,他是王,是昏君,是何不食肉糜。

  而梁鹤洲,他跪在地上,把头垂得很低。

  一个玉叶金柯,一个尘垢秕糠,他靠近燕惊秋,就像蒹葭倚玉。如何能够相称适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