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庭南在林荫道上找到燕惊秋,他正拉着某个足球队的人在说着什么,那人不是梁鹤洲,很快两人就挥手道别。
他来到跟前,打了声招呼。
燕惊秋回头,看见他和几个男女都跟了过来。他把目光落在送可乐的男孩子身上,歉意地笑了笑,说:“我们下次再约。”说罢就拉着程庭南离开了操场。
两人沿着林荫道信步,程庭南说:“该说你什么好,人家送你的可乐,你转手就给了梁鹤洲,还是当着本人的面。”
燕惊秋满不在意,“一瓶可乐而已,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
“哪止一瓶可乐,你就那么跳下去追梁鹤洲,那么多人都看着呢。”
燕惊秋双手插在裤兜里,吊儿郎当地踢了踢脚边一颗石子,轻哼了一声,说:“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怎么会喜欢那种硬邦邦的人,抱起来不舒服。我就是想找个乐子,日子太无聊。”
或许是人生太过顺风顺水,燕惊秋总是喜欢寻求刺激和挑战,寻求一种在风浪中浮沉的不安定感。
程庭南不是很能理解他。
“他身上有什么乐子可找的。”
燕惊秋答非所问,“我送他可乐,他不要,我问他要联系方式,他也不给。”
身旁这个轩然霞举的青年,靠着一张完美无缺的脸庞,迄今为止,未曾体味过“被拒绝”的滋味,在情情爱爱的事情上,他只需要眨眨眼睛,便有无数狂蜂浪蝶纷至沓来。
因为美丽,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他无所不能,也几乎是在被无限度地纵容、原谅。
然而肆意妄为到如今,总算在梁鹤洲这儿打了个磕绊,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挑战。
程庭南心中了然,挑挑眉,问:“所以你想和他玩玩?”
“嗯,到时候再找个借口分手。”
“你怎么这么缺德,”程庭南埋怨了一句,“我觉得他不是会恋爱的那种人。”
“那我和你打个赌,一个月,不,半个月内攻略他,我赢了的话,这学期你得给我买早餐。”
“哪个学期不是我给你买早餐,”程庭南的口吻有些担忧,“这样不太好吧,你还是别去招惹他了,他要是知道你在耍他,不得跟你动手啊,你这细胳膊细腿,分分钟被他打趴下。”
燕惊秋云淡风轻,“放心,不会有事的。”
程庭南“啧”一声,“你还真的是很闲,对了,你刚才和那个足球队的说什么呢?”
“我问了他们晚上庆功宴的地点。”
“你要去?”
“嗯。”
“那行,玩得开心啊,我就先回宿舍补觉去了。”
燕惊秋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转身朝校门口走去。
*
晚上七点。
燕惊秋捧着一大束玫瑰走进包厢时,看见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梁鹤洲。
显然,为了这场聚餐,他特意拾掇了自己,戴一顶黑色鸭舌帽,穿着小翻领的浅黄色条纹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开着,锁骨若隐若现,衬衫下摆扎在黑色的及膝短裤里,脚上一双白色帆布鞋。
这一身行头,不管是与他冷漠的脾性,还是与他魁梧的身形都极其不相衬,看上去似乎皆是命运般的错配,应该穿在那个送可乐的男孩儿身上才对。
他没有坐在桌上,站在角落里打电话,周身仿佛岿然立着一道屏障,将所有人隔绝开来。
燕惊秋把玫瑰换到右手臂弯夹着,没有理会众人的调侃,敷衍一笑,走到梁鹤洲身边,叫了他一声。
但或许是包厢里太过吵闹,梁鹤洲没听见似的毫无反应,对着手机低声说:“妈,身体不舒服就休息两天。”
他的声音和语气比下午那会儿柔和许多,像冬季黎明时分的浓雾,网一般围拢过来,包裹住燕惊秋,不多时他的思绪就变得惰怠而迟缓,心也潮潮的,仿佛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他没有打扰梁鹤洲的通话,默默观察,发现他的黑色短裤边角已经洗得发白,从那顶鸭舌帽上弥散出一股稀疏的霉味,脚上帆布鞋的鞋边隐隐有开裂的痕迹。
燕惊秋看向自己崭新的鞋子,又听见梁鹤洲说:“妈,你别急,再有两天我就发工资,钱肯定能还得上。”
他脑袋钝钝的,还没有来得及细究这句话的含义,头顶响起梁鹤洲的声音,重回了一副冷然的腔调。
“你在干什么。”
燕惊秋回神,露出一个笑,将玫瑰花举到他跟前,抵着他的下巴,说:“祝贺你比赛胜利。”
梁鹤洲把手机塞进口袋,面无表情地推开花束,沉默着径直向餐桌走去。
燕惊秋气恼地抿了抿唇,跟着走到餐桌旁。
球队里几人让出两个相邻的位子,默认他们要坐在一起。
梁鹤洲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一只手紧抓住椅背,手背上的青筋隐现浮动,最终他还是坐下了。
燕惊秋赌气似的,强硬地把玫瑰塞进他怀里,一边坐下一边小声说:“不许拿开。”
梁鹤洲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到玫瑰上,拨弄了一下系在包装纸上的红丝带。
因为人多,座位与座位之间的间隙狭小,燕惊秋与他紧紧挨着,胳膊都伸展不开,他再度闻到梁鹤洲帽子上的陈旧味,从他颈间还飘出一股寡淡的苦涩气息。
燕惊秋辨别了一会儿,从遥远的记忆里翻找出“硫磺皂”三个字。现在这年代,还有人用这种便宜的肥皂洗澡么?还是说特意买来作治疗用?
胡思乱想间,有个高瘦的男生走到他们身边,打断了他的思绪。那人搂着梁鹤洲的肩膀给他倒酒,说:“队长,总算把你请来了,说起来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参加我们球队的聚会啊。”
梁鹤洲抬手挡住酒瓶,“我不喝酒。”
他很注意没有碰到燕惊秋,极度克制的动作间传出一阵衣服摩擦的轻响,柔柔暖暖的,不知怎么,让燕惊秋心里的郁结顿消,错觉自己与他已经是耳鬓厮磨般亲昵的关系了。
他非常自然地把手搭在梁鹤洲腕间,正要说话,梁鹤洲却突然甩开他的手站了起来,圆桌随着他的动作颤了颤,桌上好几只酒杯翻倒,椅子也被他踢倒在地,那束玫瑰落在地上,花瓣散了一地。
包厢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他。燕惊秋有些错愕,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大的反应,也盯着他瞧。
梁鹤洲眉头紧皱,眼眸低垂,嘴唇抿得很紧,左手握住被燕惊秋碰过的右腕,来回摩擦着,像是要擦去什么脏东西,他的睫毛跟着摩擦的频率上下颤动,频繁眨着眼睛,满脸都是不安。
或者是厌恶吗?
还没等燕惊秋弄明白,便有人站出来打圆场,那高瘦男生扶起椅子要拉梁鹤洲坐回去,梁鹤洲微微摇头,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欸队长,别啊,好不容易才——”
不等他把话说完,梁鹤洲压了压帽檐,快步走了出去。他开门的动作很大,从外头涌进来一股燥热的风,直扑到燕惊秋面颊上,吹得他心中骤然涌出一股火气,想也没想便起身追了出去。
在饭店门外,他拦住梁鹤洲,有些恼怒地质问道:“喂,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别人搂你的肩膀都没事,我碰你一下,你发这么大的脾气!”
梁鹤洲置若罔闻,走向店前右侧的空地,推出一辆自行车,长腿一跨,坐上去就要走。
燕惊秋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车后座,“你不许走!先把话说清楚!”
梁鹤洲踩着脚下的踏板,好像下一秒就要蹬出去,但还是回头看了看他。
燕惊秋使劲拽着车座,身子沉下来,膝盖有些发麻,假如梁鹤洲真的这么骑走了,他一定会摔在地上,而且会摔得不轻。
然而不知什么原因,梁鹤洲松了力道,放下脚,稳当当踩在地上,回过头冷冷对他道:“没有什么好说。”
燕惊秋看着他,方才他脸上展露的神态仿若海市蜃楼,现在被夏夜的晚风一吹,已然尽数消隐。
雕塑般阴沉漠然的脸,还不如刚才那生气的样子呢,至少有些人气儿,燕惊秋默默地想。
他慢慢松开抓着车座的手,撇撇嘴,道:“算了算了,你要走的话,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带我一程。”
“不带。”梁鹤洲拒绝得很干脆。
燕惊秋愣了愣,盯着他看了片刻,软下了声音,委委屈屈地说:“你就带带我吧。我晕车,坐不了出租,等公交又要好久,我想早点回去。”
梁鹤洲不置可否。
燕惊秋见他不说话,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后座上,“就当你默认了啊。”
梁鹤洲晃了晃车把,想让他下去,他脚尖点着地,牛皮糖似的黏着,用水润润的眼睛望着他。
两人僵持片刻,梁鹤洲率先败下阵来,踩下踏板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