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父亲大人竟然说的是这个!

  秦牧云本来要争执的话,一下全都吞回去了, 甚至不知道此刻该作什么反应。

  但秦知寒也不需要她们给反应, 已经决定了, “云儿, 你出去,这事儿我要和赵康好好商量下。”

  秦牧云下意识想拒绝, 但迎上秦大人威严的目光,还是乖乖行了礼退出去。临走前,还满怀复杂地和赵羡词对视了一眼,本想拉拉小手, 但当着她爹的面, 终究没敢做。毕竟秦大人平时看起来平易近人, 可要真严肃起来,也够让人头大的。

  赵羡词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让秦牧云放心。可等到这里只剩下自己和秦知寒时,赵羡词简直浑身寒毛都要倒立起来了。

  这个婚事, 到底应还是不应?

  她有心和秦牧云行百年之好,又确实因秦牧云年纪不大而心怀顾虑。

  人是会变得,尤其心智尚未足够成熟时。

  年少时, 或有破釜沉舟不顾一切的爱恋与狂热,甚至分不清那是生命力的蓬勃带给人心的张力,还是真正从心而出,欣赏一个人,爱上了一个人。

  赵羡词虽然活了两世, 但对于和另一个女子相守一生这种事,依然抱有极大震惊。她对这件事本身充满怀疑,因而也对要不要接受而踌躇不决。

  可她偶尔也会想,不如,就相信了。去相信,去努力,全力以赴去改变,让未来不可知的变数都成为两人生命里不一样的底色,不要害怕失去。

  但每每这种一鼓作气,都撑不起第二次。

  赵羡词太害怕在感情里失去了!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这种历经两世的刻骨心寒,让赵羡词实在不敢对感情这种事抱有多大期望。她甚至不相信自己,能面对秦牧云未来可能出现的变心。

  现在还只是对秦牧云好,没有别的原因,无所求自然无所畏惧。她想对人家好,就对人家好了。也没有想要什么回报。可秦牧云想要的,显然要比这种关系更深入的多。

  那是夫妻。

  白头偕老,不离不弃的那种。

  这两个字眼在赵羡词的心里有很重的地位,她这辈子原没指望再成亲,只是万万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秦牧云竟然给她打开了这样一个崭新的世界!

  令人心动,充满期待,也充满未知的懵懂和恐慌。

  赵羡词现在,委实没有信心。尤其她还是在女扮男装的情况下,这么一个弥天大谎,万一哪天被扯了下来,不知道要面临什么呢!

  赵羡词原来是想着,孤身一人,就算以后被发现自己是个姑娘,那大不了就扯下脸皮,做个抛头露面不知廉耻的姑娘。可现在却对暴露身份充满恐惧,毕竟,她要和秦牧云成亲。

  多了一个人,便不管做什么事,都显得有些束手束脚,瞻前顾后。

  赵羡词自己都不喜欢这样的状态,却又无计可施。

  如今这种境况,实在是令人始料未及。她甚至想干脆拒绝这门亲事,两厢安好得了。可面对秦牧云时,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秦知寒一言不发,观察她神情半晌,才问,“我虽属意让你娶我女儿,但丑话说在前头——”

  赵羡词忙打起精神,认真听讲。

  “一来,我和夫人只得一女,宠爱过甚,不打算再将女儿远嫁,所以,你要做赘婿。”

  “二则,你未能将来历尽述,我也尚未查清你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但为免以后连累到我女儿,成亲之日,你要同时写一份放妻书和婚书。”

  “放妻书?”赵羡词愣了下,“那是——”

  和离?刚成亲,就准备好和离?赵羡词眼皮直跳,真不愧是秦大人。

  秦知寒道,“自然,我也允诺你,虽说要你做赘婿,但你大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不必留在秦家。以后若云儿身子养好,能为你生育一儿半女,我也不强让孩子姓秦。”

  又说,“不过此事不可强求,云儿底子不好,虽说这几年遇到神医,好好调养了一番,但怀孕生子总是要冒极大风险——我也就不多说了,你们小夫妻的事,自己商量着办。你以为如何?”

  听着秦大人状似闲谈一般说着这样的话,赵羡词却觉得压力扑面而来,甚至额上冒出了冷汗。

  这个“赘婿”还真不是一般的不好做!她稳稳心神,才道,“秦大人美意,晚辈体会在心。只是一点,秦小姐如今还小,谈婚论嫁是否太早?倘若她只是年少好奇一时兴起,日后若再看上别的青年才俊,岂不受苦?”

  秦知寒听了这话,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紧紧皱起了眉,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望着赵羡词说,“你一个大男人,留不住自己的女人?还有脸问我怎么办?”

  这一瞬间,秦大人甚至有点怀疑之前的决定,十分不解的道,“我看你小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一个姑娘对你有意,你不抓紧机会把人牢牢绑在身边就罢了,竟然还想着以后这姑娘还能看上别人?你一个男人,这点魄力和决心都没有?难不成,你竟是想坐等着姑娘投怀送抱,什么也不做吗?让一个女人对自己死心塌地,这是我们身为男人,最起码的能力!”

  早就听说这个赵康娘娘腔,虽然做生意有点眼光和手段,但为人处世总是过于拖沓,比女人还文弱,原以为只是传闻,如今秦大人见他这模样,简直要气不打一处来!那种话——那种话也是一个男人能问的出来的?简直就像一个男人张口说自己不行一样。

  秦知寒心里此刻满是不解,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骂这个脸黑还个头不高的青年,愈发觉得瞧不上眼了!

  更甚至,还有点怀疑,秦牧云是不是真的一时兴起,不然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没有胆气的男人!

  然而赵羡词简直懵住了!她从来没想过,对感情这种事,原来女子也是可以主动的!虽然扮做男装,但赵小姐到底骨子里是个姑娘,又向来迂腐规矩学了一堆,哪里想过,原来喜欢一个人,竟然可以主动出击,想尽办法把人留在身边!

  难怪秦牧云一直以来的步步靠近总令她觉得别扭,却又不知道别扭在哪里。

  秦牧云这个人,生性放肆,虽然在周府时还算守规矩,但到底不像一般谨守闺阁的大家闺秀,一肚子花花主意,总有别人想不到的事,以至于面对感情这种事时,秦小姐也延续了这种步步为营的优良作风,喜欢一个人,就要努力去争取,让这个人对自己死心塌地才好。

  绝不可能坐等着心上人到跟前,被动地等着人家来找自己。

  尤其面对赵羡词时,秦牧云深知,如果自己也被动,那么,显然孤独终老是意料之中的事。她更明白,赵羡词对她好,无关风月。所以,一直都怕赵羡词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后,会落荒而逃。

  赵羡词原来是看不懂的,虽然一直觉得秦牧云在逐渐靠近自己,却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直到此刻,被秦大人一语点破。

  赵羡词简直如当头棒喝!哭笑不得道,“真不愧是父女!”

  “什么?”秦知寒没听清。

  赵羡词却回过神来,鬼使神差大声道,“岳父放心,小婿明白了!”一瞬间,赵羡词都为自己突然变厚的脸皮感到震惊。

  其实这半年以来,每每出去与人议事谈生意,赵羡词早已不是当初闺阁中见外男就要退避三舍的小姑娘了。却唯独对秦牧云这件事上,始终手足无措,因此每每被秦牧云故意捉弄。

  她虽扮做男子,却缺乏了男子那种锐意进取的狂妄自大,所以才被人说娘娘腔吧。

  毕竟,这世道只有女子常常扭扭捏捏面红耳赤,哪有男子见了女子束手束脚未语脸先红的?

  怪不得她没有男子气概!

  秦知寒被她突然的称呼喊得头疼,却又看见这小子好似开窍似的目光明亮,也只好忍着不适道,“孺子可教,这才是一个男人应有的样子。我就说你没继承你爹半点风流!”说着,又忍不住问,“你真是赵自省的私生子?我怎么没查到呢?”

  赵羡词面无异色,为难道,“岳父大人,说实话,我自己都不清楚。这些都是别人说的,况且我家中双亲去世的早,我又是独自一人在京城谋生,这些事情一概不知。”

  秦知寒想想,这话倒不似作假。据他查到的卷宗显示,这个赵康确实是孤苦伶仃一个人,只怕父辈们有什么事,他自己都是稀里糊涂的。于是又问,“那你为什么到南省来?你不是我们扬城的人吗?”

  “离开京城后,我本打算四处游历。正好遇到赵麒年卖铺子,我一打听,价格还算公道,就买了下来。原是孤身一人,无所谓去哪儿,就正好在此地落脚。”

  这都是赵羡词为“赵康”这个身份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左右也找不出疏漏来。

  秦大人犹豫片刻,勉强算是信了,心道,看来万事冥冥中自有定数啊。又看赵康实在一无所知,也不再逼问他,只道,“那,你和云儿的婚事?”

  “能得秦小姐青睐,是晚生求之不得的福分。一切但凭岳父大人安排!”赵羡词觉得,面对秦御史这样的人物,安心做个小白脸是最好的。

  果然,秦知寒听他说这话,才气顺不少,清了清嗓子道,“你倒识时务,不过,放妻书还是要写的。你手书一份,不要写日期,我们就以三年为期,三年后,若你们夫妻和睦,恩爱如旧,这放妻书,我便还给你。不然,赵康,你可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赵羡词自然都应下了,当场写下放妻书交给秦御史——万一东窗事发,或能让秦牧云免受连累。

  秦御史收起来,打算和婚书一起,去暗自操作一番,官府盖印,一切就万事俱备了,“好,过几日我就回扬城了,这几天你安排一下这里的事,和云儿一起随我回去见见云儿的娘亲。亲事,我们就也在扬城办了。”说完,又吩咐一句,“和离书的事,不能让云儿知道。她的性子,你想必也了解——”

  “岳父放心。”赵羡词一口一个岳父叫着,半点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这会儿才觉得,如果说钱财是自己这辈子迫切想要拿到以立足的,那么,比钱财更重要的,其实是感情。

  她太渴望感情,太过看重,以至于不敢轻易去碰。

  所以把对生活所有的祈盼都变成了对钱财的迫切追求,甚至逃避过于亲密的关系。但……如果那个人是秦牧云,赵羡词觉得,哪怕就这么一次,一生中这么一次,为一份自己想要的感情,一个能让自己心动的人,豁出去拼一把,也不枉重来一次。

  不然,这么大的空白,岂不两世都白活了?

  最渴望的东西,就应该全力以赴,尽最大努力去争取才是!

  赵羡词是如此兴奋,以至于她忘记了,自己刚刚还亲手写下一份和离书。

  不管再怎么解释,这份和离书,都不仅是秦大人为秦牧云留的退路,也是赵羡词下意识,为自己留的退路。

  可是,秦牧云这人对待感情,一旦认定一个人走上这条路,却是从来不愿意留退路的!

  而不管秦知寒,还是赵羡词,都被这场相谈甚欢的小会晤迷住了眼睛,以至于他们以为,秦牧云真的会乖乖走开,不担心秦大人会为难赵羡词。

  然而,秦小姐是最关心赵羡词的人。又怎会放心,让她一个人面对浑身上下都是坑的御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