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聂芷言和吕栋栋昨晚在实验室忙到凌晨,从死者脚趾缝取出的组织,经过多次稀释和比对,材质与一款精梳棉制成的高档品牌袜完全吻合。这样一双薄袜,在市面卖价50元一双,普通人根本用不上。又到半夜,聂芷言清洗死者心脏准备解剖时,突然发现隐藏在主动脉下端的缝合线。根据尼龙线周围的情况和乳内动脉桥的表现,死者应该在三个月前做过搭桥手术。而手术打结方式使用了三迭结。

  聂芷言跨专业选择报考法医前,是滨南大学医学院高材生,求学期间,其中一位导师,便是滨南心胸外科的顶级教授。她这位老师仍工作在一线,这些年常有往来,惯用的打结方法正是三迭结。不想深夜打扰老者,聂芷言第二天一早和他取得联系,意料之中,林盛复就是他曾经的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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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烧成这样了,我怎么认得出来?”法医实验鉴定中心三楼的停尸房里,室温低冷,郑海莲抱着双臂,嫌弃地吼道。

  “这是程序,家属都希望见死者最后一面,死者也同样。”聂芷言戴着口罩,鄙夷地睨了一眼那个女人,拉上尸袋。

  “等案子结了,你们就可以把尸体领回去。”聂芷兰认真端详郑海莲,回来的路上万桐发来简讯,根据邻居的证词,她和她的弟弟都有嫌疑,但此时此刻,竟看不出一丝破绽,还是说,真的有人杀死枕边人能够做到面不红心不跳?

  “确定是我们家老林吗?他前晚还给我发微信。”女人叫嚣着,还是难以置信。

  “至于为什么还和你联系,就交给我们警方跟进,郑女士,我们想请你,还有你弟弟郑海鹏协助调查。”

  “什么意思?你们怀疑我?小鹏也不会杀他姐夫。”郑海莲情绪明显激动起来。

  “合理推证,请你配合。”聂芷兰把她请到第一询问室,万桐已经坐在里面。

  “可以要求换人吗?看到她我浑身不自在。”郑海莲对她印象很不好,连面都不想见。

  没等聂芷兰开口,万桐自觉走出去,把褚涛换进来做记录员。

  “郑女士,二号晚上8点到11点,你在哪里?”聂芷兰见褚涛拔出笔,摊开了笔记本,开门见山问。

  “聚会,吃饭,跳舞,还有……”

  二十分钟询问,基本排除郑海莲嫌疑,案发当天她和几个朋友参加聚会,随后就留下来打牌,到晚上12点才离开,目击证人很多,所以没有作案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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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海鹏是十分钟前被另外两名警察从床上捞起来的,万桐走进第二询问室,就看见他靠在椅子背上,歪着染了奶灰色短发的头,两条腿搁在桌子上,翘起二郎腿。

  “坐正,这里不是你家。”

  万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旁边的民警已经准备记录。

  “嗨,是美女警察,我听话,放下腿。”郑海鹏举起手,嘿嘿笑了两声,一副流氓样。

  万桐翻着白眼,突然想到言姨是不是同样对她的行为表示无奈?感同身受后回过神,轻咳了一声,问:“二号晚上8点后,你在哪儿?”

  “二号晚上?记不清咯,我这个人就是出了名的记性不好。”男人毫不在意地摊开手,没有心思回答她。

  “1月底,你挪用公司发给员工的公款,要不要我把资料直接交给经侦部门?”她拿出一个文件夹,里面装着什么不得而知。

  “你!怎么知道的?”姐夫答应帮他保密,早已毁掉所有的证据。

  “所以你是不是怕林盛复掌握你的罪证,杀他灭口?2号晚上究竟在哪?你不说,我们也能查出来。”万桐把文件夹往中间一扔,气势逼人。

  “我那晚一个人在家,没有出门。”男人眼神开始躲躲闪闪,明显底气不足。

  “哪个家?你最好老实说,鼎晟国际三单元,我们立刻可以调出相关监控。”

  “我……”郑海鹏坐立不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埋着头闭口不言。

  二楼询问室外间的监控室,聂芷言一手端着咖啡杯,从门外经过,听到监控电视里万桐掷地有声的语调,情不自禁停下步子,靠着门,一站就是十分钟。

  果然适合询问嫌疑人,女人不经意弯了弯唇,喝完杯里的咖啡,拎着从三楼证物室取的证物袋,转身消失在楼梯的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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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询问室形势大好,万桐居然稳下性子,由郑海鹏思考和发愣。她拿了点赵帼英前两天去市场买的100元一斤的红茶冲泡了一杯,悠闲地呷着。

  “能想起来吗?这可是杀人,不比其他,还是说,就是你杀的?”

  “我,我,我没做!我去朋友家喝东西,昨晚才离开。”郑海鹏深知,杀人是重罪。

  “地址,都做了什么,能待两天?”

  “万胜园5栋3-2,我们吸毒。”他全盘托出,因为此时无法和朋友联系上,警方只要一探究竟,说谎会不攻自破。他交代清楚,颓然地瘫在靠椅上,不赘一言。

  从郑海鹏的口供中,警方很快找到和他一起的两名男子,三人涉嫌聚众吸毒,被行政拘留。如他所述,确实没有作案时间。林盛复的案子犹如一张漏洞的网,所有的证据藏匿在深处,让他们再次陷入困局,凶手仍逃之夭夭。

  一切重回原点,聂芷兰无力地坐在办公室,手肘撑着座椅的扶手,略微前倾。5分钟后,马昭打来电话告知她,有目击证人当晚在黑暗中见过凶手,只是询问过程,有些棘手。她挂断通话,思绪翻飞,安排隔壁办公室的褚涛和万桐从省道206可疑车辆和焚烧燃料着手调查,独自开车往雷龙县驶去。

  万桐去交警部门调取当天国道和省道的全部影像,回来时已日落西山。揣着两个U盘的她经过警犬队,看到聂芷言抱着小马犬,右边盛放着小半桶白色的粉末。

  “咘咘乖,别乱动。”她温柔地抚摸着小马犬,戴上手套的右手捧起白色粉末,便往咘咘身上抹,而小家伙就像听得懂人话似的乖乖蹲着,灵活的长尾巴轻快地摇摆。

  “好啦,翻身。”聂芷言左手按住它淘气晃动的右脚,又捧了一手白色粉末,细致地擦洗肚子。

  “聂法医,这是在?”万桐轻手轻脚靠近,好奇发问。

  “汪,汪汪!”小马犬察觉有陌生人靠近,警惕心顿起。

  聂芷言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安抚着情绪:“咘咘上个月自己跑来我们警局,应该是主人因为它有严重的皮肤病,把它遗弃了。刚才用玉米粉帮它干洗。”

  女人提到咘咘时眼神特别温柔,万桐忽然觉得自己连……算了,干下这杯苦酒,相信日久见人心,言姨一定能慢慢认同她。

  “案子怎么样了?”聂芷言放下咘咘,任由它趴在身边,突然问道。

  “难办,抓到两个嫌疑人,都有不在场证据。”

  小马犬摇着尾巴,蹭她的脚,聂芷言宠溺地抱起它,漫不经心说:“你怎么不试着从死者资产方面入手,都提到他的小舅子挪用公款,之后呢?解决没有,怎么解决的?”

  “啊?你怎么知道。”

  “偶然听到的。”女人回过身,背对着万桐,“走,咘咘,我们回去吃饭。”她抬眸,脸颊好似有红云不经意漫上。

  忽冷忽热……万桐瞧着她离去的背影,撅起了嘴。

  雷龙县万源乡派出所

  聂芷兰刚跨进接待室,就见到马昭紧皱了眉,注视着眼前手舞足蹈的人。

  “怎么?”

  “杨帆,18岁的聋哑孩子,这里还有点问题,早上民警拿着初步判定的案发经过挨家挨户打听的时候,他就死拉着朱防不放。”

  “啊,啊,啊。”聂芷兰观察男孩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舌头伸长,耷拉着脑袋,她点点头,从旁边找来一张纸和一支笔,打算用文字和他交流。

  “很棒,我是警察姐姐,你能看清楚那天晚上姻缘树下的两个人吗?”

  他摇头,过两秒又点了点头,抓着笔:“黑,看不清,但两个人都戴着眼镜。”聂芷兰看着眼前的一字一句,渐渐松开眉头,仿佛眼前就是希望。男孩字迹清晰且工整,他其实从小爱读书写字,胆子特别大,乡里的人都称他“杨大胆”,可惜17岁那年的某一天,夜晚发高烧,穷乡僻壤的地方没有正规医院,延误病情,才成了聋哑人。

  “打雷的时候,有光,能看清其中一个人左脸有颗痣。”

  “是他吗?”女人写完字,从文件袋中找出林盛复的照片。

  “是,光特别亮,痣很清楚。”

  “嗯,还有吗?”

  “没有了,啊,另一个人背对着我,但他左腿走路不方便,有点瘸。”

  聂芷兰郑重地拍了拍男孩的肩膀,替死者感谢他:“谢谢你,好孩子,你很勇敢。”末了,在最后一个字后面,画上一个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