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已经连着下一场继续演下去,导演没有叫停,景珍也渐渐舒缓眉头,现场演职人员聚精会神地看着焦点处那一场无形的交锋。

  岐飞鸾惊慌道:“不是!!”

  沉檀气息丝丝缕缕缠绕过来,这段时间她刻意与渝辞保持着距离,骤然靠得这么近使她有种被这个人完全掌控的感觉,被侵略的不安严严实实地裹挟住她的心脏,每跳一次都是意念与本?能在缠斗博弈。

  “可是你还是跟那些所谓的江湖义士一起,在竹沥的带领下,攻上洞虚门,杀到了为师面前。”那些字句被冥昭噙在唇齿间碾磨,几乎可以闻到铁锈腥味。就在前日,她刚沐浴完毕准备就寝,一柄寒芒从屏风后亮出直取印堂。

  刀锋经月色浣洗如霜雪清亮,映出她徒弟那双鹰隼般的眼睛。

  “我没有要杀你……”岐飞鸾被戳中逆鳞,痛得垂下眼帘,不敢与她师父相视,她思绪纷乱浑浊,不知如何自辫,只得机械性的重复,“师父……我没有要杀你……”

  她从未曾想过,要冥昭的性命。

  “我只是,必须要保护竹沥。”

  冥昭一把钳住逆徒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苍白的唇和青筋爆出的脖颈衬得此时的岐飞鸾异常脆弱,再也看不到曾经雨夜仗剑,十步杀一人的凌厉果敢。

  可其实,她根本没有对她动刑。从小到大,岐飞鸾都是她倾注大量心血栽培的徒弟,她将她视为下一任洞虚门接班人,纵使这个逆徒曾经差一点就要了她的命,她也舍不得对她下一点狠手。

  “飞鸾,我是你的谁?”

  岐飞鸾勉强抬起眼睛,嘴唇蠕动:“是师父。”

  冥昭又问:“那竹沥又是你的谁?”

  岐飞鸾在她掌中颤抖起来,掐着脖子的手指骤然锁紧,声音也渐趋暴戾。

  “竹沥又是你的谁?!”

  一滴清泪自岐飞鸾眼角滑落。

  “竹沥……”她闭上了眼睛,“是我恩人的徒弟。”

  “恩人?”冥昭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是为师看着长大的,为师竟不知道你还有个恩人?”

  她把“恩人”两个字咬的极死极沉,磨牙吮血般辗转在唇齿之间:“你从未离开过洞虚门,什么时候多出个恩人?”

  “我离开过洞虚门。”岐飞鸾缓缓睁开眸子,如鹰隼的锐利眼眸此刻是琉璃般一触即碎。

  “净屏峰下七日夜,矢志难忘。”

  那是冥昭闭关的第一年,她没了师父庇佑,待她如父的长老重病身亡,一夜之间仿佛失去了一切。被同门欺辱,被各堂香主迫害,早就看她不痛快的势力一拥而上,将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女拉下高台。她曾冒着大雨跑到冥昭闭关的山门外,吹响师徒二人约定好的曲乐,可是她吹到嘴唇都干裂了,也没等来那个能为她执伞遮风挡雨的人。

  等到一年快要过完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冥昭走火入魔,毒侵心脉,竟将前去送饭的弟子活活吸食入腹。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还衍生出不同版本,无一不是在说洞虚门门主之位即将易主,冥昭将成为洞虚门人人得而诛之的罪人。

  洞虚门诸派相斗,群魔乱舞,本就迫于冥昭淫?威暗中蛰伏的势力彻底撕开伪装多年的面具,那些已经跑到明面上来作威作福了许久,以魇祷香主为首的长老及门徒更是猖狂,直接乘势给岐飞鸾安上了个罪人之徒的恶名,逼她自绝于净屏峰。

  可是一棵崖边古松救了她。

  拖着一具半死不活的躯壳在净屏峰下苟延残喘七日七夜,终于被人扶起来背在背上,像一条弃犬一样被带回了家。

  救她的人是如今天下第一医谷谷主,姓名取自《天问》中“冯翼惟像,何以识之”的冯翼。冯翼声带沙哑难辨性别,听起来像枯木磨石,粗糙嘶哑的很,但却很温柔。

  他大半时间戴着面具,身着白衣,一头长发尽曳于地,这个背影不得不让岐飞鸾想起了她生死不明的师父。

  冯翼谷中无日月,数月转瞬而逝。冯翼谷不同于洞虚门,没有那些暗流汹涌,有的只是对于医术的热忱。她很少有过这样闲暇安逸的时光,尤其是在冥昭闭关之后。可是大多数时间里她总是望着那个相似的背影思念冥昭。

  冯翼把她留在谷中,并没有不闻不问,反而对她十分上心,亲自为她医治伤病不说,还将她带到冯翼谷的藏书阁里,任她自由翻阅经典,遇到疑难处,还会耐心详尽地为她解惑。

  不是恩师,胜似恩师。

  冯翼谷的弟子来借阅典籍时常见到这样温情的一幕,不由笑着打趣:“我们谷主待你可真好,你既然学了谷主的技艺,什么时候拜谷主为师呀?”

  岐飞鸾闻声一震,手中卷轴跌落在地。

  冯翼俯身帮她拾起,难得含了些愠怒,但转头斥责谷中门徒的语气还是一贯低柔:“莫要说笑,我已经有徒弟了。这样的事今后不许再提。”

  如梦初醒,岐飞鸾呆愣着站在原地,连冯翼递过来的书卷也忘了去接。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明明自己也是有师父的人,而且她的师父,也是极好的人。但从那天开始,想见见冯翼的徒弟,就成了岐飞鸾心中的一个夙愿。

  再后来,是洞虚门亲上冯翼谷要人。

  她被兵戈声惊醒,跟着守门的弟子一路跑到冯翼谷入谷处,三年未见的师父满身血污,噙着抹陌生的笑意,对她伸出手。

  “飞鸾,随师父回去。”

  三年思念,一朝得见,竟然是这样的情形。那些曾为她熬制汤药,与她在公厨一道用饭,与她朝夕相对的冯翼谷门徒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或死或伤。血腥味散在的百草香风之中,惨烈得不堪入目。

  冯翼当时就站在那里,面具盖住了脸上的情绪,可岐飞鸾分明能从那抹身影里看到悲恸难忍和怅然若失。

  此一别山遥路远,重峦叠嶂隐白衣。

  冥昭回来了,可是有冥昭的洞虚门并没有恢复往昔平和,血雨腥风愈演愈烈,厮杀夺权不死不休。冥昭开始以雷霆手腕整肃洞虚门,以利益诱之,以财帛动之,以酷刑镇之,不降不顺便直接杀之。岐飞鸾身为冥昭唯一的弟子自然要协助左右,她不是做不来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只是每每看着依然是一袭白袍的冥昭,恍如隔世。

  她曾比任何人都期盼她回来,可是她真的回来了,却已非当年模样。

  师徒二人日日相对,岐飞鸾在午夜梦回时却总想起另一个也惯穿白衣的人。

  这种沉堕于混沌中的迷茫持续了很久,直到她奉师命下山,见到了竹沥——

  冯翼谷第一弟子,

  那个人的徒弟。

  即便再不想承认,也是她曾经……是她至今嫉妒着的人。

  没有人知道她重新来到冯翼谷时的心情,她离的那样近,只需几步就可以跨进谷中,潜入书阁,或许还能见一见那个人。

  但她知道,咫尺便隔天涯。

  此生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少年的笑容很干净,她总会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这么巧呀,他也爱穿白衣。

  她不知道自己在竹沥身上怀念着什么,是冯翼的济世仁心,还是昔年冥昭的温柔幻影。

  不论是什么,她都想要守着。

  谁都动不了,谁都不能动。

  冥昭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极为古怪:“竹沥的师父,是你的恩人?”

  “不错。”岐飞鸾仰头靠着,那双琉璃般脆弱的眸子里弥漫着无尽悲恸,这是她此生最大的憾恨,“谷主深恩,无以为报。我又怎么能伤害竹沥……”

  “好……好。好得很,好得很!”

  阴冷潮湿的炼丹室里,冥昭陡然哈哈大笑起来,就着听到什么至为可笑事件后的嘲弄,无边癫色入眉梢。

  岐飞鸾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冥昭的手依旧锁在她腕间,她笑得癫狂,连带着钳在岐飞鸾手腕上的锁链也哗啦作响。忽然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冥昭屏息顿住,一双长眉蹙得死紧,黑云山雨在她眉宇间急聚拢来。

  鞮红突然就惊醒了,渝辞锁骨处的伤才刚刚恢复一点,这一折腾该不会旧伤复发了吧?!

  “师父,你怎么了师父?”她出口还记得自己是岐飞鸾,幸亏还有点本能在,差点就被吓出戏了。

  但是在喊完这句话的下一秒,渝辞凤眸一睁,犹如一双无形巨爪一下又给她薅回戏里。

  只见那张苍白容颜上,风华不在,取代而之的是一种,耄耋老人脸上才有的疲态与沧桑,凤眸清凌却无端给人感觉出尝遍世态的浑浊,冥昭就像一下子苍老了几百岁,一眼看过来尽是哀求——

  忽然那神情又变了,刚才还是黄发,顷刻转归稚童。她的五官没有任何变化,肌肤状态也一模一样,可就是一眨眼间,岐飞鸾觉得抓着自己的是一个三岁幼童,她的眼神清澈无比,却突然睁大睁大……由惊转惧,由惧转悲,她被人丢入炼丹炉,万千火舌扑涌而来——

  岐飞鸾只觉眼前一花,那神情又不同了。那是一种极为谄媚之态,油腻、市侩、在中低层抵死拼杀了数十年,原则信仰别在裤腰带上,眼前只看得到名利财势,被命运压到生死存亡之际,也不忘剥掉那张令人作呕的面具。

  如果不是腕间桎梏犹在,眼前人五官未变,岐飞鸾根本不相信此刻贴在她面前的是那个傲然疏懒的冥昭。

  几个呼吸之间,那张熟悉的脸上变幻出数十张陌生的“面具”,起先岐飞鸾还会焦急询问,可到了后面她已经完全呆住了。这种事情太惊悚了,就好像一个身体里栖居着无数个灵魂,在交战厮杀争夺着唯一的躯壳……她甚至都不知道还应不应该,称呼面前这个人,为师父。

  “你……”一滴凝在眉梢的冷汗堪堪滑落,钻进眼睛里涩得叫人发慌,“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冥昭的状况也没比她好多少,她极力控制着体内作乱的罪魁祸首,一双凤眸满溢血光。

  “今天就让我告诉你,我究竟怎么了。”

  “好停!”

  导演泪流满面地宣布:“这两场都过了啊,两位老师辛苦了辛苦了,我请大家吃海鲜大餐,一会儿咱们吃完再补几个机位就行了。”

  “海鲜大餐?”一旁的景珍合上笔记本支颐看他,“小龙虾是海鲜大餐吗?”

  导演兴奋劲还没过,心情颇好地虚心讨教:“那十二月吃什么?”

  景珍:“带鱼小黄鱼吧。”

  “空运过来都死了吧。”

  “那来几只大龙虾?”

  “掺半吧。再来点鲍鱼吧。”

  “鲍鱼几头的?”

  “十二头?”

  “十二头你也请的出手?”

  结果最后导演打了十几个电话都表示他们这个拍摄地太偏僻了,打死不送,只有小龙虾店主热情好客,于是全剧组很快就等到了一车活蹦乱跳的小龙虾。

  大厨抄着勺子从车上下来,大手一挥:“现炒的!”

  小嫒和被从酒店里拖过来的天奇一起吃了一顿心满意足的小龙虾,洗了手就去找鞮红和渝辞两个,寻思着她俩那个地方收拾麻烦,帮着一起整整。

  结果到了炼丹室拍摄区,只见俩人还维持着戏里最后的姿势,一趴一跪。

  对着一大盒鲜香四溢的小龙虾,苦大仇深。

  小嫒:“……”

  小嫒:“……你俩吃不吃啊?”

  “吃。”渝辞扭过头,慢慢把那盒小龙虾扒拉过来。

  瞧着模样,就很有吃断头饭内味了。

  小嫒实在看不下去走了,留渝辞和鞮红在已经搬空的炼丹室拍摄区继续苦大仇深。

  渝辞弄了半天,总算把小龙虾餐盒扒拉开,又去拿一次性手套给自己套上。其实她出戏很快,她甚至可以把自己的灵魂分割两片,一片和剧组成员玩笑,一片沉浸在自己的角色里,任情绪酝酿。

  但是鞮红不同。

  为了保证下一场状态在线,完成更激烈的情绪交锋,鞮红必须在这段时间里百分之八十继续沉浸在岐飞鸾的角色里。

  她知道鞮红入戏不易,她愿意陪她一起。

  但是小龙虾还是要吃的。

  她捻着虾尾,除掉背筋,把连着虾黄的鲜嫩虾肉浸到特制煎熬出的汤汁里蘸了蘸,准备递给鞮红时才发现,对方双手还被自己吊在岩壁上。

  这副模样……

  她探身捻起那精致的下巴,另一只手将小龙虾举到唇前——

  “师父喂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916:48:44~2020-07-2023:5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界43瓶;渡舛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